梵歆
红缨……红英……
良久沉默。
终于,红英轻声开口,带些小心翼翼,“所以说,后宫里尽是赝品,亦,包括我,对么?”
瑞冬未答,转瞧红英,红英目光不知在看何处。
“哥哥曾最是宠我了,我与先皇后一定很像吧。”
“小殿下,天色不早了,该睡了,奴婢告退。”
合上门扉,瑞冬不知与红英讲这些是对是错,合了合眼,转身,她抬步离开。
此后几日,红英挺乖,日常起居,按部就班,未曾离殿半步。
那日,阳光恰好。
“小殿下,要出去走走么?”
“嗯。”
瑞冬伴同红英至花园闲逛。
已至深秋,园中草木大多枯黄。红英原是不喜秋的,夏日郁郁葱葱才是玩乐的好时节,到秋便如同繁华落尽。以前在宫外时还有棵柿子树值得期待,宫中不比,抬头只见高高的墙,四方的天,可她即便出了宫又该何去何从呢?
枯叶飘落,红英抬手去接。
“呦!瞧瞧,这是何人呐?”
宁静的秋被这道声音划断。
乌泱泱的人,妃子连同一众宫奴,开口的妃子身穿橘红,吸人注目。她是宫中位分高的,母族高官,性子嚣张。
瑞冬行礼,“参见郑妃娘娘。”
“起来吧,本宫的人便不与莞阳见礼了,公主应该不会介意吧?”
郑妃与红英算是有些过节的,红英以前顽劣,闯过郑妃的宫殿,彼时有轩辕皓宠着,郑妃头遭受了委屈,生了好一通闷气。
“回娘娘,小殿下是有封号的公主,规矩不能破。”瑞冬回话。
“少与本宫扯那些虚的,有封号不也失了宠。更何况本宫与公主说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既说规矩,本宫便和你好好讲讲规矩,来人!掌嘴!”
“不许!”红英不允。
“本宫若执意要打呢,都愣着做甚!”
“姑姑谁也不许动!”
半高的小人张开双臂,在瑞冬身前护着。
“把公主按住,免得误伤。”
红英跟着西雅图习武,略有些功底在身,但年幼力气尚小,挣扎未果。
清脆的巴掌声过后,瑞冬两边脸肿起。
“跟着公主,日后可是要多懂规矩的,现下算是给你长个教训,走了,今儿天是真不错呢。”
“是,恭送郑妃娘娘。”
“姑姑……”红英瞧着瑞冬,眼里渐蓄了泪。
“小殿下,奴婢没事。”
……
这般事,有一便会有二,再则三四,多的是见风使舵之人。
宫里的日子,愈发难过了。
*
秋去冬来,又是一载匆匆。
冷宫。
红英已然好久不曾来过。
“娘娘,落雪了,您多穿些衣裳。”
“嗯……”
望着窗外纷纷,西雅图颇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下雪了。
红瓦高墙里,冷清的却也不止冷宫。
……
御书房。
“陛下。”
“东西皆备好了?”
“具已备全。”
“嗯,朕离宫后……”
“奴才明白。”
“行,朕回来赏你。”
“谢陛下。”
宫门外,轩辕皓玄衣束发,孤身策马闯入茫茫。
帝后陵。
将桂花糕放好,他倒了酒,身靠着碑。
碑上刻着“亡妻司徒红缨之墓”。
“红缨,我来看你了。”
初雪之日,相见之时,岁岁今朝复年年。
轩辕皓同红缨诉说喜怒哀乐。
漫天的雪,静静的落,或许有几片听去了他对红缨的想念,在某日便会送与红缨听见。
“红缨,我好想你……”
“你何时回来瞧一瞧我,哪怕是……梦里,亦好……”
许是天寒,许是酒烈,他醉了。
相思入骨,侵入四肢百骸,连着心竟也觉得抽疼。
轩辕皓待了半日。
“红缨,我该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他摇摇晃晃起身,往红缨墓前倒了些酒,剩余仰头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外面种着红梅,轩辕皓特地寻花匠培育,彼时已然盛开,于铺天盖地的白中格外显眼。
他离开背影渐被风雪吞没。
红梅摇曳,似是挥手。
*
轩辕皓离宫后,小福子对外称陛下今日身体不适,任何人不得打扰,不疑有他。
转头,小福子去了红英殿里。
“参见福公公。”瑞冬见礼。
“小殿下如何了?”
“回公公,已经睡下了。”
“好,你好生照料着小殿下。”
“是,奴婢多谢福公公。”她跪地行了大礼。
“唉,起来吧,小殿下是可怜孩子,咱家能帮便帮些。”
红英失宠,不论宫奴还是衣食,皆不被上心,唯有瑞冬尽心尽力,平日里尚且得过,入冬天寒,瑞冬病倒,久病未起,红英欲请御医无果,救人心切,她至御书房前,怀着渺茫希望想求轩辕皓,小福子未让见帝王,却也助其请了御医。
陛下近人,任谁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小福子得知前因后果,在宫里敲打了一番,红英境况复佳。
瑞冬就医好转,倒是红英近日受寒,于是才有今日小福子探望。
……
红烛高挑。
“姑姑……”
“小殿下您醒了?”
“嗯,几时了?”
“酉时,今日下雪,早些点了蜡,小殿下可要用晚膳?”
“好。”
吃过晚膳,红英望着烛花发呆。
瑞冬轻声言语:“今朝福公公来过,彼时小殿下您还睡着,不过有福公公相助,日后大抵是会好过许多了。今年冬的雪比往年早些,亦不知天是否会更冷……”
“嗯,是要好生感谢福公公的,姑姑,得空备些炭送到冷宫去叭。”
“是,不过,小殿下您好些日子没去过冷宫了。”
“改日叭。”
“好,小殿下早些休息。”
“白日里睡得多了,现在并无睡意,姑姑若也不困,陪我说说话可好?”
“自是可以。”
“姑姑有家人么?”
“家人啊,不知了,儿时家中穷苦,碎银几两我便被卖与他人,后来入宫为奴,多年无半点音信,即便他们尚且活着,也应当是不算有家人了。但初入宫时,还有另一宫女我们一同,她年长我几岁,对我很是照顾,我们情同姐妹,再后调至先皇后殿里服侍,我不慎冲撞先皇后,陛下降罚,她替我顶罪,被,处死。”
烛光映得瑞冬双目猩红。
“哥哥他……”
“陛下九五之尊,生死不过一词,人命于他,不过草荠,恨帝王残暴不仁,怨己无能为力……”
“姑姑是想,杀了哥哥以为她偿命么?”
“如何可能呢?他乃帝王啊……”
“姑姑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对叭?”这话显得有些莫名。
红英目光灼灼瞧着瑞冬。
“奴婢会一直陪在小殿下身边,服侍小殿下,陪小殿下长大。”
红英展颜而笑,说了句:
“好。”
烛火频跃,瑞冬起身剪烛。
“姑姑可知道冷宫的姐姐么?”
“略知一些。”
“那可知她为何离乡来此?”
“冷宫里的是胡妃娘娘,乃胡族人,应是首位入宫的妃子,早些年我朝曾与胡族有战,表是先皇后出征那回,我朝胜,后陛下亲使胡族,胡妃娘娘刺杀陛下,未成,传闻是这般,总而言之,陛下回朝后,两族联姻,我朝去胡族的是平乐公主,胡妃娘娘来我朝,带回先皇后遗物,大抵便是如此。”
“嗯……炭火明日我前去送。”
“小殿下您还病着……”
“我无事,姑姑。”
……
冷宫。
“娘娘,小殿下来啦!”
“不见。”
“娘娘,雪还未停,小殿下带着炭在外等了半日,好似还生着病……”
“……不见。”
“娘娘,小殿下好久不曾来过了……”
“……”
“娘娘,小殿下一直未吃东西……”
“……”
“娘娘!小殿下在外昏倒了!”
“抱进来!愣着作甚?”
“是!”
侍女忙前忙后照顾红英,藏不住的担忧,无半分怠慢。
红英在榻上静静躺着。
“娘娘,您不过来看看小殿下?”
“……”
“娘娘,小殿下清瘦了好些哦……”
“……”
“娘娘,小殿下怎的还不醒?要不要请御医啊?哎?!小殿下动啦!”
西雅图即刻起身离开。
“娘……娘?哎?”
“咳!咳咳……”红英醒后,好一阵咳嗽。
侍女又是拿水,又是顺背。
“姐姐呢?”
“奴婢去寻!”侍女离开步伐透着喜悦。
不消片刻,侍女回来,有些丧气,“娘娘说不见您,小殿下要不先用膳?”
“不吃。”
“可是您一日未进食了……”
“我要见姐姐。”
“奴婢再去!”
这次,侍女与西雅图一同进来,不过西雅图面上不见什么神情。
“小殿下好大的脾气。”
“姐姐,我知错了。”
人有见面之情,西雅图合了合眼,罢了罢了,她尚是孩童,如何能全然怪她呢。
“……先用膳。”
“好,姐姐一起么?”
“……”
侍女撤下残羹,屋内只留西雅图与红英。
“姐姐,你接着教我,我帮你杀了皇上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