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歆

“你可清楚你所言?”西雅图眉间紧皱。

“清楚,杀了皇上。”

“小殿下莫不是发热烧糊涂了。”

“不是。”

“你可知后果怎般?又是谁与你讲的这些?”

红英抿了抿唇,不说话。她觉得姐姐好似生气了,但不解姐姐为何生气。

“红英。”

“嗯。”

“你尚且年幼,众多事并未明了,有些事,哪怕是言语之间,皆不可胡做乱说,极其可能危及性命,受尽苦楚。”

“那姐姐呢?不想杀了皇上么?”

“……你我不同。”

“有何不同?他该死!”红英红了眼眶,“明明是他要我留于宫中,可如今他又将我丢弃的彻底!”

红英现今,西雅图早有预料。

“姐姐呢?亦不要我了么?”她抬头看向西雅图,豆大的泪珠自眼眶滑落。

“莫哭了,不会不要你的。”

“武功……”

“唉,你呀,接着教可好?”

“嗯!好!”

好些功夫,止住眼泪,红英欲知西雅图昔日往事,与先皇后,与帝王。

雪已停,月光映照大地,连同新雪亦显出几分静谧。

西雅图居于冷宫天长日久,久到好似在胡族之日如黄粱一梦。

如今,陈年旧事再度提及。

……

“参见胡妃娘娘。”

胡妃,真是个不讨喜的称呼,西雅图如是想。

瑞冬行礼之后,西雅图并未出言,瑞冬保持行礼之姿。

“红英殿内掌事姑姑,瑞冬?”

“回娘娘,是奴婢。”

“红英失宠,不离不弃,忠心耿耿伴在身边,姑姑辛苦。”

“不敢当,此乃奴婢分内之事。”

“怂恿主子呢?”

红英于远处练功,西雅图说话时,目光一直未离红英。

双膝跪地,瑞冬回话,“奴婢不敢。”

“如此便好。姑姑起身吧,日后还要劳烦姑姑好生照料红英。”

“是,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

胡族。

“王上,王妃来了。”有人来报。

“嗯?王妃?”

“正是。”

“请进来。”

清寒依旧是一袭白衣,多年从未曾变过。

子契起身迎她,问道:“你怎的来了?”

“战场死伤难免,总归我会医术,来此亦能帮些忙。”

“战场有我,何须你一弱女子忧心,回去便是。”

“不回,我来见你是告知你一声,伤患已看过一些。”

子契话尚未出口,一胡族士兵闯入。

“王妃!王妃!求您救命!”

“好,带路。”

清寒无丝毫犹豫,匆匆前去救人。

直到日落,她一直忙碌,子契索性去寻她。

“王上。”

“参见王上。”

“……”

行礼之声纷起。

“诸位辛苦,好好养伤。”子契回道。

“是!谢王上!”

“王上是来找王妃的吧?”

“嗯。”

“王妃还在忙哩,我带您去。”

“好,多谢。”

子契离开,身后某位士兵的话飘散开来,

“王上与王妃感情真好呐……”

他并无回应。

“王……”带路那人欲唤清寒。

子契让其噤声,那人默默行礼退下。

并未出言,他站在原地望着她。

鬓发些许凌乱,白衣沾染灰尘,她全神贯注,并未发觉他到来。

倾国倾城,此四字形容清寒毫不为过,可她过人之处从不止容貌,清寒似应是中原多见的闺阁小姐,知书达理,养尊处优。实则却又不然,她可为家国远赴他乡,亦懂审时度势,不会委曲求全。温柔知意?与清寒大抵关系不大,她棱角分明,聪慧沉静,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才对。

“王上?”偶然抬眼,她瞧见了他。

他站在那里,熠熠生辉。

“嗯?我在。”子契回神,答她的话。

“还要再等些时候。”

“好,可有我能帮忙的?”

“包扎,会么?”她歪了歪头。

……

子契并非不会,只是昆邪王殿下亲自给人包扎,那些伤患惶恐不已。

清寒看不下去,“外面候着?”

“……亦好。”

他在外仰头瞧着明月,啧,被嫌弃了。

是夜,月华温柔几许,云似薄纱。

清寒终于忙完,他们一同回去,月光将两人影子拉的好长。

“心情不佳?”清寒开口打破静谧。

“并未。”

她未接话。

“……些许吧。”

“缘故?伤者么?”

“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回。”

“南宫,这是战场。”

“我知道。”

子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轻叹一声,“南宫,既是现场,便是随时命丧黄泉皆有可能……”

“我已然到此,即是不惧的。因我是女子么?可我的医术不比任何医师差,所衣所食未挑半分,今日所治伤患亦不在少数。”他听见她如此说。

“南宫,并非这些缘由,回去总归安全些,哪怕我族战败,你原是夏朝公主,离亦理所应当。”

“你会令胡族战败么?”她反问了一句,

“不会。”哪怕战死。

他答的毫不犹豫,不过后半句未言。

“我亦然未曾想过离开。再者,我所救,保家卫国之勇士,功德无量。”

她声音在夜月里格外清晰,

“死生由命,但求无悔。”

……

子契到底没劝动清寒,昆邪王妃留在了胡族军营。

子丹有遭受伤,清寒为其医治。

少年已褪去稚气,此刻伤的重了,面色并不好看。

“你倒是命大。”清冷声线响起。

“总要有冲锋在前的人。”他语气带些虚弱回道。

清寒目光从伤口移开瞧了子丹一眼,他的身份大可不必做到如此。

他回以一笑,“嫂嫂,上次为我医治还是您初来胡族之际。”

“你装晕那回?”

“咳咳咳,年少,年少。”

她不置可否。

“那时匈奴便已有挑衅之意……”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子丹将当年之事讲来。

“只是那时狂妄嘴硬,孩子心性,才劳烦了嫂嫂一趟。”

“无妨,好生照料自己。”

语毕,她转至他方忙碌。

清寒在胡族并非一年半载,早已数年之久,如若匈奴那时便开始筹备,战争何年何月才可结束?胡族可否能胜?

北上草原,两族之争,几载未止。

秋风萧瑟,黄沙漫天,旌旗飞扬,猎猎声不绝于耳,兵列两旁,子契再度出征,清寒相送。

他说:“等我凯旋。”

她说:“平安归来。”

“好。”

子契翻身上马,将赴荒野深处。

“驾!”

半空苍鹰盘旋,长鸣一声。

尘扬,人离。

清寒原处未离,每次皆期望他平安,亦有多次,他重伤而回,危在旦夕,她一次次从鬼门关把他抢回来……早已不是首次送他出征,可这一次却心慌无比。

“我等你,平安回来……”

……

夏朝。

十年已逝。

十年足以使红英将西雅图所教武功学了十成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年亦够她们在宫外培养起自己的势力。

一切都顺利成章,顺遂的过分。

十年间,轩辕皓从未踏入后宫半步。

红英今朝年岁,恰是红缨所逝年华。

红英与红缨容貌所像不及幼时,现今只余五分,却也足矣。

……

“娘娘!小殿下!下雪啦!”欢颜兴奋回禀。

红英与西雅图对视一眼,

“下雪了。”

“嗯,今年的初雪。”

她们谋划了十年之久的计划开始悄然实施。

……

冷宫里的侍女,名唤欢颜,多年来一直是孩子心性,好似一直无忧无虑,圆圆的脸,甜甜的梨涡。

被指派冷宫,并非是件好差事,可欢颜觉得,娘娘是极好极好的人,她定是与娘娘有缘才到娘娘身边。

至于娘娘要与小殿下做的事,欢颜略知一二,相信娘娘和小殿下就是了。

娘娘说,可以送她离宫,予她钱财。才!不!要!她与娘娘有缘,与小殿下亦有,至于生死嘛,日后再说。

一日跟随娘娘,今生便要跟随娘娘啦。

帝后陵。

不出所料,见轩辕皓身影在此。

虽已过而立之年,他容颜变化倒也不大。

在红缨面前,轩辕皓惯是温润如玉的模样。

“红缨,你说我去陪你可好?”

“再过几载,我不好看了,你不喜我了,可该如何是好……”

“没有不听你的话,我以前总觉你会不忍独留我在世间,会回来寻我,可我找了数年,皆不是你……”

“放心,即便我死了,你挂念的天下仍会安然无恙……”

“所以,再等等我,很快,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红缨……”

轩辕皓走后,红缨墓前是依旧她最喜的桂花糕。

但这次离开时,他没醉。

许是多年来仅有的一次。

……

回宫必经之路上,有人红衣骑马与轩辕皓擦肩而过,异香扑鼻。

他策马去追。

不知多久,穷途末路时,前人勒马停下,轩辕皓赶及亦止。

他眼里带着迷蒙,

“红缨……?”

轩辕皓听见那女子含些笑意说:

“阿皓,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