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歆
“真好……”轩辕皓如此想。
他满目温柔的瞧着她,眼眶泛红,目光不舍移开半分。
红英很清楚,轩辕皓在透过她看他已亡的妻。
而她,刻意模仿着那人。
红缨是轩辕皓唯一的软肋,众人心照不宣的觉得,哪怕红缨早已离世多年。
事实也的确如此。
衣着、神态、语气……过去的时光中,红英学着西雅图和瑞冬所述之人的一举一动。
她们素未谋面,红缨与红英,亦不可能有见面的机会。
或许,红缨离世,红英与她的相似才变得难能可贵,红英的存在才更具意义,或者说,价值。
红英好似一直活在红缨的影子之中,自她入宫起。
无可厚非,红英,是红缨最好的赝品。
……
“真好,像你,如果我们育有儿女,会更像我们,我们的儿女会是夏朝最尊贵的太子或是公主……”
“可惜不是你,那双眼睛一点不像你,你亦不会此般看我……”
“我去寻你,来世,我们生死不离……”
如此想着,轩辕皓视线渐渐模糊,身子直直倾向一侧,从马上摔下。
雪地玄衣,他面色灰白,唇角溢出鲜血。
红英翻身下马,居高临下静静看着轩辕皓。
至于她所想,无从得知,许是走马观花他们之间点滴,忆起他曾对她无限荣宠时的温柔,或是苦苦哀求却无半分回应绝望,亦或者决定杀他时的滔天恨意……
也许红英皆不曾想,只看雪落到他身上,白雪与他玄色衣衫凭生几分水墨画的意境。
纷纷扬扬,雪落渐多,铺天鹅毛,周围枯枝银装素裹。天地茫茫,风起雪舞。
良久,红英开口,她说:
“哥哥生的好看。”
一如她初次见他所言。
纵然这般模样,轩辕皓依旧好看,敛了所有锋芒,透出几分破碎,让人心生怜惜,嘴角好似带些上翘的弧度,似有似无。
红英觉得他嘴角笑意有些碍眼,可面目狰狞,许就不好看了。
抻出匕首,她缓缓蹲下,手起刀落,匕首毫不犹豫刺进轩辕皓心口位置,拔出,刺进,一下,两下,三下。
她自己的,姐姐的,瑞冬的。
最后一下拔出匕首后,刀刃已满是鲜血,红衣拭干血迹,匕首收起,红英并无过多神情,沉默着完成一切。
轩辕皓心口处血肉模糊,玄色衣袍并不显血色,只是他所躺的地方洁白的雪被寸寸染红。
回去路上,雪地留下杂乱无章的脚印,无疑,离开的不止一人。
*
“欢颜。”
“娘娘,我在。”
“去烧些水吧。”
“是。”
欢颜听话离去。
桌上茶是热的,冒着缕缕白雾。
“本宫自己动手,欢颜无辜,留她性命。”
“嗯。”低沉男声应道。
“多谢。”
西雅图说完,将桌上热茶一饮而尽,随即倒在桌上,鲜血自唇角流出。
黑衣男子现身,检查一番,确认西雅图气绝身亡,而后离开。
草原公主留住了她最后的体面。
……
不多时,欢颜推门而入,风雪吹进屋内些许。
“娘娘,好大的雪!”她声音略带兴奋。
可惜,西雅图没听到。
“娘娘?”
欢颜看见了西雅图唇角血迹。
“娘娘!!”
喊了一声,欢颜即刻跑到西雅图身边。
“娘娘!娘娘!醒醒!”
无半点回应。
“娘……娘?”
她颤抖着去探西雅图的鼻息。
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接着止不住般流下,豆大的泪珠砸向地面。
“娘娘,娘娘,娘娘……”
哭声伴着欢颜唤西雅图的声音一直回荡在冷宫里。
欢颜平日里最是话多,可现在,她仅知道一遍遍的重复“娘娘”二字。
*
红英孤身一人回了宫。
她念着姑姑、姐姐,轩辕皓死了,她帮她们报了仇。
先回自己的宫殿,换下一身带血的红衣,再去冷宫告知姐姐她们,红英想着,归心似箭。
“姑姑,我回来了。”
宫殿门口是满身鲜血躺在地上的瑞冬。
……
风雪交加,红英一袭红衣奔向冷宫。
红衣飞舞,掠出残影,可她恨不得快点,再快一点。
“姐姐!欢颜!”
人未进冷宫,红英声音传入。
“小殿下,是小殿下,小殿下回来了……”
欢颜听到红英声音,呆滞眼神渐复清明。
她起身,未等开门,红英已闯了进来。
红英带着一身风雪寒气而入,门并未关,无人亦无暇顾及。
“姐姐呢?”
欢颜早已满面泪痕。
“欢颜,我问你姐姐呢?!!”
红英急切的想听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娘娘,娘娘她……身亡了。”
欢颜哽咽着,说完全部的话。
“不会的,不会的,我帮她报仇了,我杀了轩辕皓了,她还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呢……”
“小殿下……”
红英看见了西雅图,她的姐姐就在那里,昨日她们还一同说话,昨月,昨年,数十年她们朝夕相伴……
她迈着沉重步伐企图去西雅图身边。
“小殿下……”
欢颜声音响起,红英置若罔闻。
明明她们之间相隔并不远,可红英好似走了挺久也没到西雅图身边。
“欢颜,姑姑走了,姐姐也走了。”
“姐姐她会武功的。”
“她身亡你怎么会一点不知道呢。”
“你毫发无伤。”
“姐姐她身上亦没有伤。”
“欢颜,你是不是轩辕皓的人,你给姐姐下毒了是不是。”
红英没有看欢颜,亦没有流泪,语气沉静,一句句陈述。
“小殿下?”欢颜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看着红英的背影,第一次如此陌生。
“不会是奴婢,奴婢一生忠于娘娘,追随娘娘。”
娘娘,欢颜来陪您了……
砰!
欢颜,撞柱而死。
红英听到声响后转身。
欢颜红肿的双眼睁着,死不瞑目。
红英仰头,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下雪的日子里,天色昏暗的总是格外早。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同决了堤的水,一发不可收拾。
她默默去关门,将风雪阻挡在外。
倚着门,红英缓缓蹲下,抬手,擦掉面上泪痕,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索性放弃,任泪水肆意流淌。
无声的哭泣渐渐变成哽咽,她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妄图不发出声响。
哽咽变成泣不成声,红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再后来,她撕心裂肺的喊着,叫着。
直到最后,红英筋疲力尽,倒在地上,像第三具死尸。
“回家,对,回家就好了,回家……”
脑海里,突兀的出现回家的念头。
她是爬着出的冷宫……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起身,跌跌撞撞的走,或许离开这,哪里都好……
回家,可,红英哪里有家呢?
雪没停。
*
胡族。
数月,终于等到胡族军队凯旋。
子丹带着残部自黄沙归来。
耶律子契,战死疆场。
那是胡族战神最好的归宿。
……
前线血肉之躯,刀枪之搏,重伤者归营。
清寒时常数日不得安生歇息,倾尽毕生所学,救死扶伤。
寡言沉静如她,早已在胡族士兵中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希望。
而她,亦早已不为立足之地,“威信”二字。
草原与黄沙成了清寒的第二故乡。
血色泣歌中,白衣格外耀眼。
……
凯旋消息传回,众人皆喜。
清寒更像是松了一口气。
伤患之间,她忙碌依旧。
直到夜色降临,清寒带着满身疲倦走出伤者营帐。
帐外,是子丹。
“嫂嫂,我们凯旋归来。”
“好。王呢?还在忙么?”
清寒并未立刻听到答话。
她抬眼看着子丹。
“战死。”
“兄长他在战争结束时已然身受重伤。”
“他撑到了凯旋。”
“回来途中,我们休整,兄长再没起来……”
少年红了眼眶。
清寒看着他说完全部的话,
她不知是何感受,惋惜?失望?或是什么别的,沉闷胸口蔓延苦涩之意,是说不明的难过。
清寒说:“尚是短暂撤退,匈奴未灭,主将阵亡。子丹,道阻且长。”
“是,嫂嫂。”
子丹本欲送清寒回帐,路半,有人来寻,故离。
清寒看着少年离开背影短暂愣神。
明月高悬,她孤身一人。
清寒记得她与子契也曾在月色下并肩归营。
重伤不治身亡啊……
明明清寒就是最好的医师,她若当时能在他身边,子契是不是就能有一线生机?
可惜,没等到你平安归来。
这算是失约了吧,便算是又欠她一个人情债,毕竟,他当时答应了她,而她,怀着无尽期望的等了许久。
清寒想。
回营,压下所有思绪,明日,日后,尚且道阻且长。
次日救治过程中,她第一次失手。
……
子契后来葬在草原之上,一片水肥草沃的土地,在他以生命守护之地长眠。
百年之后,胡族流传着战神的故事。每一个生在长在草原上的孩子皆知。
“阿爷说了,我们胡族是神佑之地,神会永远守护胡族风调雨顺!守护胡族的子民平安喜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