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不言,丹青不渝
竹叶青青不肯黄,枝条楚楚耐严霜。人间春寒料峭,树海却舒适安逸,竹荫飒飒,屋舍俨然,晨光清亮,色暖味爽。
“尾巴,你说我穿哪件?”可可拿了一件粉色和一件紫色的襦裙在身上比来比去,“朱雀上神会不会更喜欢粉色?”
“紫色吧。”子桃至今难忘杏树精,对于别的女子穿粉色有些抗拒。
“紫色么?”可可将信将疑换上,对着铜镜左照右照。
子桃调侃她:“不信你问问缎蓝亭鸟。”
外面有人叩门,是青玉的声音:“子桃,《聊斋志异》好像被你放错了,去经卷阁找出来再走不迟。”
可可兴冲冲打开门:“玉师兄,你觉得我穿紫色好不好看?”
“从未见过如此多娇的仙女。”商陆颇有兴致打量着她,青玉离他尚有点距离。
可可“砰”地关上门,商陆险些碰了一鼻子灰,缎蓝亭鸟则直接撞在门板上。
“罪过,罪过。”商陆捧起缎蓝亭鸟,以免下一次有人开门夹住它的翅膀。
“子桃,我在经卷阁等你。”青玉隔窗说。
“我随玉师兄一道去吧。”子桃施了仙术,转瞬站在门外走廊。
可可推开窗,只剩商陆和缎蓝亭鸟巴巴地看着她。
“可可,我来送送你不行么?”商陆一脸无辜。
“砰。”
子桃合上匣柜:“我已经重新把书放好了。”
青玉叹了口气:“你没有话要问?”昨日她一言不发出了沉龙殿,却未追问他更多关于冰湖的秘密。其实就连他也十分好奇,为何冰湖底那人会对她另眼相看,又为何上仙会对她放之任之。既然青桐不在意她私闯禁地,他是否可以将一切告诉她呢……
子桃不是不好奇冰湖的秘密和青桐的态度,只是约莫与她缺少的记忆有关。包括那人曾对她说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又是什么呢?如此禁忌,何苦牵连玉师兄,想至此便岔开话题:“我们此去要多久?明日该去向大家辞行才是。”
“子桃,你非去不可么?”再见丹玖,她还会回来树海做“十八子”么?你该明白丹玖与唐偶的不同,仙凡之恋最多除去仙藉,永世不得飞升,神仙之恋则是天帝的忌讳,五雷轰顶,逐出轮回。青玉犹豫挣扎了片刻,终说道:“你曾答应过,有朝一日为我留下。”
子桃不想青玉因维护她再去得罪自己的同门甚至师尊,同时也尽量不去想丹玖,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他当作是唐偶:“玉师兄莫要担心,只是送信,送到便归。这次回来若成为第十八子,我就会一直留在树海修行了。”
“子桃,有件事……”青玉上前一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
“我画了一幅画。”子桃一扫愁容,从袖内取出画卷——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皮青如翠,叶缺如花,树下有位男子专注地读书,惨绿罗衣,一尘不染,轻云出岫,俊美绝伦。
卷面并无题字,墨色新,笔法涩,青玉认为子桃的画工有待琢磨,仔细看过,惊觉她画的是自己,女子为男子画像,对神仙而言也是极为暧昧的。
“子桃……”青玉偏过头去,原本薄淡的面颊酿出一抹绯色。
玉师兄羞涩的样子竟如此可爱,不知原稿是不是哪位暗恋他的白驹女仙画的,后被织岩收藏了去。子桃背靠着满墙匣柜难掩笑意,不知自己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青玉碧绿的瞳孔微震,如一池春水荡漾,倏忽在她眉间印上一吻,凭空消失。匣柜上嵌着的无数铜环叮铛作响,清脆似风铃。
一阵寂寞自眉心侵入,子桃双手覆面,顺着匣柜蹲下——织岩,杏儿,执念最深,最似死水的人,倒头来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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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上元佳节,荣城多了两拨不平凡的游客,各是两男一女,兜兜转转,擦肩而过。
丹玖把一件绣着孔雀翎的大氅递给蕃蓠,蕃蓠古怪看着他。
“你该不是想要我的吧?”丹玖身披一件白狐领的红披风,寻遍全城也找不到这么招摇的打扮。
“蕃蓠姑娘,你也许不冷,但是街上的人看到一位只穿单衣的妙龄女子,定会频频注意。”说话的人不是琉璜,而是华桑,跟着这两位祖宗,想要不惹眼也是难为他了。
昨天,他好端端在跟徐秉喝酒,栖梧阁的伙计突然来报说荆虹堂有人找他,华桑还在纳闷,明明前几月已经辞了掌柜不做,是谁还不晓得。
徐秉送他到门口,迎面撞见一个黄衫少爷,金冠金甲,威风凛凛,直白地问他俩:“你们谁是华桑?”
“在下便是。”华桑一头雾水。
“唐偶问你好不好,有什么话你们约个地方自己聊吧。”琉璜干脆利落把华桑运送到荣城,传信丹玖来领人,要不是没碰头,丹玖必得瞪着眼睛表演咳血给他看。
虽是蕃蓠主动要求丹玖带她一起去人界逛上元节集市,她却不知如何与凡人相处,华灯初上,凡人的服饰将了她一军:“明明是男人的……”
“蕃蓠,店里那些浅粉的,鹅黄的,天蓝的,喜欢哪件就去换好了。”丹玖敢指天发誓,以蕃蓠的衣着品味,绝不会碰鲜艳的颜色。
蕃蓠又瞧了瞧华桑的银灰色袍子,硬着头皮接过大氅,安慰自己幸好是件蓝绿色的。
丹玖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华桑指导蕃蓠穿戴整齐,一抬头发现他已走了很远。
“喂,你为什么叫他唐偶?”蕃蓠问华桑。
“蕃蓠姑娘问得好,”华桑儒雅风流,“你为什么叫我‘喂’呢?”不等她反应,拔腿便走。
后面有人喊:“美人,你东西掉了。”连喊了约莫有五六声,蕃蓠方才听见。
这时华桑也回头张望,只见一个猎户打扮的男子正与蕃蓠攀谈,手持一根完整的孔雀翎,比起大氅上的绣样有过之无不及,怎好意思说是地上捡的。
蕃蓠贵为青龙族公主,从未有谁胆敢以如此拙劣的手段搭讪她:“你认错了,不是我的。”
“我把它送给你便是姑娘的了。”男子笑得狡黠,胡渣满腮,与他穿的百兽袄称得起狼狈为奸。
然而蕃蓠就是看他不顺眼。
华桑岔开话题:“阁下不是中原人士吧?”
“原来名花有主,我的孔雀翎只能送给别人了。”男子惋惜地把孔雀翎插回背后的箭篓,“公子说的什么话,此地距中原甚远,该我问你们千里迢迢来到荣城是否有难言之隐。”
蕃蓠听不懂什么是“名花有主”,华桑可是把“难言之隐”懂得一清二楚。命运多舛,惨不堪言,水土不服便罢,身边没带任何随从,八成被当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私奔了,要让蕃蓠知道了,唐偶也保不住男子的性命。
“在下姓华,她是我家小姐,与本府少爷一道来西边玩,恰巧遇着上元节,想趁此一览荣城的风俗。”
男子信了三四成,却装作十成十:“我是城外小镇的猎户长野,能否请教小姐芳名?”
“蕃蓠。”纵是蕃蓠厌弃他,礼数不可弃之不顾。
“樊梨花的‘樊梨’么?”长野笑得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你烦不烦。”蕃蓠不愿与他纠缠,径自去寻丹玖。
长野粗犷的声音穷追不舍:“生平头一次听说有人姓‘火页’烦,是我孤陋寡闻了。”
华桑反倒开始同情蕃蓠,制得住她的人怎么都来了荣城。
蕃蓠四处寻找大红色的披风,比比皆是的灯笼让她眼花缭乱,好不容易找到丹玖,一手拍上他肩膀——横眉竖眼,青面獠牙。
“啊!”
“你乱叫什么,见着鬼了?”丹玖摘下面具,瞧着蕃蓠脸都白了。
“是你非要装神弄鬼。”蕃蓠必然不是头一次见到面具,只是想着要不要找丹玖抱怨长野,犹豫之际被吓了一跳。
“装神算你说对了,弄鬼可就没有,不信你问问老板这个面具叫什么。”丹玖的确是站在面具摊前,周围还有十来个试戴的人。
不等蕃蓠发问,老板自觉招待客人:“少爷戴的面具叫做青龙,专门驱鬼辟邪,姑娘花容月貌,我推荐你个嫦娥奔月吧。”
长野塞给老板几文钱:“嫦娥奔月。”
华桑不明状况,下意识接了句:“后羿射日?”
丹玖赶紧把兜帽给蕃蓠套上,裹得严严实实,以免荣城多了“龙女降魔”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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