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氿愿
偏远的山庄，山上炊烟袅袅，有牛在田间犁田，勤劳的人在田间干活。
“生了！生了！”产婆抱着婴儿走出来，是个健康的女孩。
黝黑矮小的男人听了，皱了下眉，又是个女孩…男人走了，失落的走在乡间。迎面走来了一个男人，“嗨！福子，听说你家婆娘生了，是个男孩吗？”
被叫做福子的男人不说话，那人就明白了，有些遗憾，“又是个女孩啊，不过你也不需要担心，去神庙里花上一两银子就能买一颗神药，能让出生的小孩性别转换。”
福子眼睛一亮，“你说的是真的吗？”
男人：“还能骗你！我亲眼见的，杨家知道吧？杨二小子前段时间也生了一个女儿，然后去庙里神医那里求来了一枚神药，吃下去以后，你猜怎么着？不出半个月，一个小闺女竟变成了一个小伙子！”
福子：“真的？！”随即犹豫，“一两银子，是不是贵了点？”
男人：“不贵，一两银子换一个男儿值得。”男人说完扛着锄头走了。
福子背着背篓，拿着锄头，犹豫着去山头锄地，真的能变成男儿吗？他有些蠢蠢欲动。偷偷溜去了杨二家，他站在门口，远远的看见了杨二抱着小孩在玩闹，婴儿下半身的是开裆的，他远远就看见了和他身上差不多的物件。
这下，他受到了刺激着急跑到神庙，扑通往地上一跪。
“大仙，我求你了！便宜点卖一粒神药给我吧！”
穿着黑衣的大仙不耐烦，“松手！我这里一两银子，少不得！”
福子不依不挠，抓住大仙裤脚，“大仙求你了，我们就我一个男人！不能让我家断后啊！”
男人哭哭啼啼，大仙烦死了，一脚给福子踹过去，“吵什么吵！”说着过去对着福子猛踢，“凑不齐钱就是不卖！有本事就去赚钱啊！你以为我的神药是天上掉下来的吗！给老子滚！”
福子抱着头求饶，“大仙！求你了！求求了！”
换来的是一阵拳打脚踢。
***
小女孩背着背篓，背篓里装满了红薯，小小的一个人弯着腰，一步步沉重的往前走，她低着头正努力麻痹自己的思想，忽然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起初没在意，然后定睛看了一下，“啊！！！”原来绊住她的不是藤蔓，而是肠子，开始发黑发臭的肠子，另外一边，是一个小婴儿。
她吓得倒在一边的地上，背篓翻了，满地的红薯。她很害怕，一边恐慌，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捡起掉在一地的红薯放在篓子里，逃一般飞回了家。
这是第二次看见死去的婴儿，之前只是远远的看见了，并没有仔细看。
大人说万物有灵，对亡者不敬，会被报复。
大人还说，诶，可怜，又是一个女婴…
“小桃回来了。”
小桃乖巧点头，随意说了一句，“好重呀。”
男人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诶，女孩还是不如男孩啊，男孩背这点都不会觉得累。”
小桃冷冷，“可惜了，你生不出来。”
男人一听，上火了。抄起鞋底，“你就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的！”
小桃冷着眼看着男人，一声不吭的被揍。
***
几十年后，村里来了个技术高超的女大夫，女大夫一来就为村里几个不孕的老妇人解决了烦扰，那几个妇女如愿怀上了孩子，从此女大夫的名声在村里传开了，渐渐的越来越多人来找她看病，尤其是不孕。某天女大夫在村中摆摊看病，大家秉持着免费的原则，排起了长队，很久后，小桃坐到椅子上。
女大夫：“妹妹哪里不舒服？”
小桃伸出手，“我肚子疼。”
女大夫把了下脉，问：“妹妹今年多大了呀？”
小桃：“13.”
女大夫：“后面的父老乡亲们稍等，我去喝口水，”然后牵着小桃回来后面的茅草屋，说，“恭喜你，成为一个大姑娘啦。”
小桃捂着肚子，“什么？”
女大夫：“我姓王，叫我王大夫，你是来月事了，我来告诉你一下注意的事情吧。”
小桃感觉到有东西出，这种感觉不受控制，她很失落，“王大夫，我是不是坏掉了？”
王大夫噗嗤一笑，摸着她的头，“没有哦，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小桃十三岁那年知道了什么叫做葵水，还知道了是葵水是正常现象，还知道了怎么制作月事带。
也是因为王大夫的到来，揭示了一场惊天的骗局，原来所谓的神药，那些性别转换的神药是假的，那些看起来变成了男孩的其实都还是女孩，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村子那么人不孕的原因，那些花了重钱求来的神药只是让女孩的私处膨大了，所以看起来如男孩一般。
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们的本质还是女孩，
这个结论一出，有的人笑得几天没合上眼，有的人当场就昏死过去了，虽然人们还是不愿意相信，可是谁都无法解释无法生育后代这个事实。
只是可怜了当了几十年男孩的那些人，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他们迷茫…
小桃拉住王大夫的手，“你这样，会被人报复的。”
王大夫：“哈哈！我身为大夫，如果不揭穿，村民们会继续蒙在鼓里，会产生更多双性人，我想我是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的。再说了，女孩有什么不好？”
小桃冷冷，“女孩就是不好。”
***
劈哩叭啦，鞭炮声响起，小桃长高了一点，她站在红衣的姐姐旁边，说：“姐，你今儿真好看。”她忍不住上手去摸头上的簪子。
年长的姐姐回头，“小桃，你也会长大，也会有自己的家庭的，你会幸福的。”
小桃心里有一丝波动，“应该会的。”
姐姐站起来从桌子上的红色毛线中抽出一根给小桃，“上天会保佑你的。”
小桃不舍，“好。”
姐姐就嫁在对面的山上，成亲那天，她撑着一把红色伞穿着红色的衣服，后面跟着几个人就出嫁了。
小桃送姐姐到了村口，就不再前进了，旁边有人问：“你舍不得吗？”
小桃低着头手背抹了下眼泪，“王大夫，她是我的姐姐。”
王大夫笑了下，“抱歉，”然后摸了在小桃的头。“新娘子好漂亮。”
小桃抬头，“王大夫，这个送你。”
王大夫抬起手，“红绳？”
小桃给王大夫系上，一边笑一边流泪，“上天会保佑大夫寻得一个疼你爱你的人。”
王大夫放下手，袖子盖住红绳，“谢谢你。”
清明过后，正是农忙时，小桃起了个大早，去种植水稻。小桃赶到水田时，发现田中已经有有人比她更早在插秧了。
那块田已经插了一半了，小桃看着疲惫的人喊了一声，“姐。”
女子抬起头，笑了下。
旁边的叔婶们连忙夸道：“小桃姐姐多勤劳贤惠啊！来这么早！都插了一半的田了。”
小桃皱眉，“姐夫呢？”
女子愣住了下，说：“他太累了，没起床。”
叔婶：“男人嘛！干些重活，总是辛苦的，这些活，我们女人能干！小桃可要像你姐姐多多学习啊！”
小桃冷哼，“我并不觉得勤快是一件值得赞美的事情，是那个男人占便宜了，娶了我姐。你勤快你就要干的多，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个理。”
叔婶：“你这小孩，怎么回事？我们女人就是天生要勤快的，之前别人还夸你娘把你们教的很好，怎么教出你个伶牙俐齿的姑娘来！”
小桃插着秧，“我们并没有少干活，凭什么男人就可以干了活就可以回家翘着腿等女人给他做饭洗衣服，他跟个大爷一样。小桃插着秧抱怨。”
那天叔婶教训了小桃几句，回头又跟小桃的娘告状，说小桃有反骨，该好好教训一下。而那天直到中午，小桃回去做饭了，那个姐夫还是没有来。
某天，小桃从地里扛着锄头回来，小路上一片吵闹，众人围着圈指指点点，小桃出于好奇，上前观望，中间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前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拿着钢管一身酒味。
小桃看着衣衫不整的女人，身旁是不怀好意的男人的贪婪的目光，小桃疯了一样，推开人群，拿起锄头往男人身上砸。
男人闷哼一声，抓住锄头，一脚踹倒小桃。
小桃忍着痛爬过去，护在缩成一团的姐姐面前，“你们在看什么！大家都是邻里，他在打人！”
有认识的人说，“我们也管不了啊！”
“她都嫁人了！是别人家的人！”
“是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肯定是她做的不好，肯定是她不够勤快！”
酒味的男人拿起铁棍想打过去，小桃吓得闭着眼抱住姐姐。
“磅！”
结实的打在小桃身上，小桃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大家不是亲戚吗？”忽然她喊，“娘！爹！你们来了，救救我们，救救姐！她快被这个疯男人打死了！”
妇女看着小桃，不忍心，“小桃快过来！他打的是他家的人，跟你没关系！你快过来！”
小桃：“你在说什么？”她在说什么？
男人继续拿着铁棍，这次他想往小桃的头上砸过去。
小桃感觉到头上一片湿热，头昏昏的。
“闪开！”
有个女子冲进人群，那着针往男子头上扎。啊！男子疼得大叫，晕了过去。王大夫脱下外套给女子穿上，怒斥，“看什么看！快滚！”
王大夫看了眼冷血的爹娘，“还不过来救人！”
这下，二老才过来，扶起晕过去的二人。
王大夫给二人处理伤口，发现小桃的姐姐身体亏损的很厉害。才二十多岁身体已经跟四十多岁的差不多。
“醒了？”
小桃：“我没死？”
王大夫：“我说你胆子也是大，就这么上去，不怕死掉吗？”
小桃两眼无神，“死有什么可怕的。”
王大夫：“知道你连死也不怕了，来喝药。”
小桃接过碗，“这是不是很贵？”
王大夫：“两文钱的诊疗费，药材都是你爹娘山上挖的。”
小桃喝完药，“这个世界的女人地位都是这样的吗？啊不，王大夫你的处境比我们好一点。”
即使她是一个大夫，为村里的妇女们治了很多难言的疾病，她们还是觉得，她一个大夫，没有家庭，没有丈夫，没有子女，那么高的医术有什么用？还不是孤家寡人。
王大夫掀开搭在小桃脸上的头发，温柔的说：“有一个地方叫黍离，在那里女人的地位和男人一样，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我想，你会很喜欢那里的。”
小桃：“可惜我没有生在那里。”
一声哀呼，是小桃的姐姐醒了。
小桃挣扎着坐起来，“姐，你怎么样了？”
小桃姐姐：“没死。”
小桃：“”那个男人为什么打你？
小桃姐姐：“我…”想起来了，她怀孕了，因为孕吐干不了活，那个男人的爹娘觉得她娇气，说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谁怀孕的时候不干活？所以男人就不干了，觉得她是装的，为了逃避干农活。
王大夫：“你姐姐有孕了，只是你姐姐身体很虚，这样的身子怀孕，对孩子和你都是不好的。”
小桃：“那你怀孕了，他还打你，凭什么！”
小桃姐姐抬起麻木的眼睛，没什么感情的说：“我只是命不好，嫁了一个不体贴的男人，我该走了。”
小桃：“去哪里？去做什么？”
小桃姐姐：“回…家，干活。”她起来穿鞋。
小桃：“这里也是你的家。”
小桃姐姐穿好衣服，绝望的说，这里不是，那里也不是，她难得温和看着小桃，流下眼泪，“小桃，不要像我一样。”然后走了。
小桃是家中最小的女孩，因为大姐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来小桃家求亲的人络绎不绝，除了求娶小桃的，前几个姐姐到了年龄就出嫁了，家中就剩下还差一年才成年的小桃了。
“你们看见了吗？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大夫去了那个色老头家。”
“看见了，那个色老头还把门关上了。”
“哈哈！这回看她还清高的起来不？”
小桃停住脚，“你说什么？你说谁？”
“那个清高的大夫呗！还能有谁？！”
小桃瞪了她们一眼，转身跑起来，快一点，再快一点…她要赶上，那个温柔的王大夫，那个善良的王大夫，小桃拿着锄头往门上砸，她一脚踹开了门，里面一阵阵惨叫，小桃气急了，拿起锄头往老头背上砸过去，铁片陷进老头的肉里，老头疼晕过去。
王大夫推开老头，穿上衣服，委屈的往下掉眼泪，小桃拉起王大夫，两人逃离老房子，逃到无人的地方，小桃害怕的抖起来，“王大夫，我是不是杀人了？”
王大夫看着女孩，抱住了她，她也害怕，她出于好心救他，结果却被老人猥亵，“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错了。”这个世界有的人根本不配得救。
二人在外面抱着，互相哭了很久，夜晚降临，一帮村民举着火把将王大夫架在火堆上，大家高喊，“烧死荡妇！烧死荡妇！”
小桃哭着大喊：“不是她！不是的错！她是无辜的！她是受害者！”小桃想去救她，但是村民将她扣下。“她救过你们！你们不能这样！”
救了大部分人的王大夫最后衣不蔽体的被架上火堆，在众人的欢呼中，被大火烧死了。
小桃泪眼汪汪的看着王大夫。
逃吧…
逃离这里…
去一个自由的地方，王大夫对小桃说最后的话，绝望的闭上眼。
***
“啊！！！”
范进进哭着从梦里醒来，她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还是会梦到王大夫死的那天晚上，因为那些话，每次绝望的时候心里就有一个声音跟她说，逃吧。这个念头缠绕她几年，她才下定决心，左右都是生不如死的生活，那她为什么不逃呢？
是啊，她为什么不逃呢？
王大夫死了，大姐也难产死了，大姐的娘亲将大姐用席子一卷，往野草里一扔，着急给那个男人娶下一个媳妇，那个地方她恨透了。
女几烂透了。
她在一字不识，没什么钱财的情况下，乞讨到了黍离。刚来黍离所有人都当她是个疯子，远离她，还好风韵的老板娘见她可怜，给了她馒头。她死皮赖脸请求老板娘，得到了学徒的机会。
后来不管她怎么惦记死去的王大夫，她都不愿回如牢笼一般的女几，因为她知道的不管外面过了多少年，那里的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温良贤淑，男人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懒做，自命不凡。
再后来她当上了风韵的掌柜，她才知道为什么重男轻女，为什么赞扬女子勤劳能干，温柔贤惠，你以为这是对女性的赞美和尊重吗？
不是的，女人为什么勤劳，难道不因为男人太过懒惰吗？
主人奴役仆人时，难道不需要赞扬他们温顺听话是美好的品德吗？
女几的女人，所有赞扬的美德都只是建立在女人的痛苦上的。
说到底，男女问题只是触及到谁的利益的问题。
这一路她走的不容易，她这辈子恨透哪些自私的男人，同情那些愚昧的女人，只是唯一遗憾的是…
唯一遗憾的是，清明，她不能到女几给王大夫上香了。
范进进时常想起王大夫，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救了那一村的人，那些人不需要大夫，需要的是思想的换新，利益的更换，谁当家谁掌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