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不容易
………
那凡人母亲的哭喊依然不止，
这场面我越看越熟悉……
哦！我想起来了！三百年前的确是有一晚有那么一个凡人将我生生喊醒，
没错，就是喊醒。
毕竟作为一方山神，我的名讳是带有念力的，当供奉者诚心诚意祈祷呼唤，我是会接受到他们的心愿，
而这个妇人爱子心切，在夜里唤了这么久的山神，我当然是听到了，
若是我没记错，此时我受念力所扰，应当是醒了正气急败坏地在来时的路上了。
站在这里，看着那妇人形容姿态，我竟然莫名有点嫌弃责怪那个当时试图装作听不见的我，怎么来的如此之慢。
当然，我知道，我还是来了，我也的确妥协了，即使作为山神的本不该过多干预。
但见此场景，我发现，现在的我和当时的那个明明带着起床气半夜而来的我，依然有着一样的想法。
——啧，真是一点也不帅气！好好当一个不理凡尘琐事的山神不好吗，非要掺和进来。
我只能说，谁让她娘俩今晚给遇到了这心软的神呢。
不过，心软的神，后面很是心塞。
与记忆中的情形如出一辙，梦里的“我”怒气冲冲地来了，
然后，“我”大费周章地救了。
为什么说大费周章，因为这小孩太怪了！难怪他娘没办法最后来求神仙。这小孩天生异胎，体温几乎可以说是灼烫，心脉因高温灼烧不止而残缺不稳，根本就不足以其活下去，若我不来，恐怕连今夜都挨不过去。
“我”这山神原本心血来潮发个善心做好事，没想到竟然如此棘手，真是有些许后悔。
但是耳畔妇人的哭嚎声依旧，句句悲戚。
一阵阴风——
嘶——黑白无常竟然都来了，这小孩今夜不救必死无疑啊。俩鬼见梦里的我在此也是疑惑，瞪着空洞的眼睛注视着……
但是，
在那俩鬼大哥惊诧的动作中，梦中的我咬咬牙，施法晕了妇人，抱起孩童一个旋身溜回了家。
这梦里的我倒是跑得快，留下我在这看，才发现我走后如此情形如此精彩滑稽，老黑老白这两兄弟见我如此行径惊得一个舌头垂到了地上，一个吓得眼珠子在地上乱滚。那就一个急得鬼打墙?
估计这次回去少不得一顿扣俸禄。指不定哪天还要再来找我理论。
梦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已了然，不出所料，后续我将幼孩带回，就是为了救他，毕竟总不能当着他娘面救吧，这凡人虽说求神显灵，但当神真的显灵，还不得吓死了。
加之这妇人本就气数将近，我还冷不丁出来一吓人，直接提前阎王殿报道，那黑白无常还得再念叨我让他们加班折腾。
再说这小孩，我忆起此子身体不同寻常，那时我用尽了诸多术法都无济于事，真是有点……有点尴尬。
但事情已经揽下，还当着无常兄弟俩面把人抱走了，这今天，我还必须救了。最终，哪怕是为了面子，我将多年修行，才凑出来这么来之不易的一尾力量注入婴孩，本只想注入几成压制住其体内的异热，护住心脉即可，凡人嘛，够他活几十年就差不多了。
没成想，直至一尾全入，才勉强堪堪够用！
这小子什么情况！?我那时就已经震惊到完全无法解释这状况，盯着这小屁孩此时已经睁开的圆溜溜大眼，相顾无言……
我……这……
我好不容易才长了这么一条尾巴啊！简直欲哭无泪！
……
想到当年做的这蠢事，我再次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平白又没了修为。
……
浓雾再起，
我这次做好了身体不受控制再次移动的准备，可预想中的变化并没有来，我依然在原地……
雾散，
我只见梦境中时间飞逝，季节变换循环七载方才停下。
这，是七年后了吧。
这段记忆必然不是我的，我仔细辨认确认不属于我所经历，接下来恐怕应当是这引我入境的人的来意了。
……
是他——我一眼认出来了，是那个我让他快跑的少年。只不过现在的模样更加年幼还是孩子模样。
男孩进门后乌溜大眼左顾右盼似乎在提防这什么，见没有人，这次躬身掩上门直奔山神庙供台，
嘿，你这小孩，要干什么?
我气不打一出来，这熊孩子，但目光下移，瞥见男孩一身满是补丁的衣衫，愣住了，这，估计没饭吃吧……
男孩垫脚把住桌沿，脏兮兮的手伸向果盘，不同于我见的人类娃娃这般年岁胖的一节一节跟个莲藕似的手臂，他那露出来的胳膊就这么一点点，细的跟个，跟个树枝似的，手指头上还有好几道口子……
行吧行吧，给你了，反正我本来就不知道，这供果我也不吃，让给你好了。
但是预想之中吃东西的声音并没有传来，我本不欲多看终究忍不住好奇望过去，只见供桌上的果子一个都没少，反而还多了一样物件——一个小木雕。
有点远我辨别不轻刻的是什么，但不难猜，原来这小子是为了供奉不是偷东西啊。
我思及此不仅有些得意，看来本山神美名在外啊，哈哈哈哈——
此刻若不是在梦中，我那为数不多的狐狸尾巴，恐怕都要摇到天上去了。
但我刚积攒的得意下一瞬就破功，我甚至怀疑我的耳朵，
“山神奶奶在上。”
??????
短短六个字劈得我晕乎，什么?山神奶奶?这臭小子！亏我还心疼他！揍小孩揍死没事吧。
我磨牙嚯嚯，去看那小木雕，哈！果然刻的是个老妇！我这么年轻貌美的大美女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简直气煞本狐大仙也！
但当我抬头看见那主神位的雕塑时，我沉默了……是了，我从未现于世人前，作为神灵年岁与短暂的凡人一生相比确实过于漫长，这苍凉山上上下下我也算管了好几百年，这对于他们来说，我这不就是个老太太嘛……
好吧，至少性别没弄错，我妥协了。
但我视线再次下移，盯着这凡人给我塑的像我陷入了沉默，
是不是……应该哪天显个灵或者入了那村长老头的梦，让他给我整好看点?我犹不死心，毕竟这像确实是，过于丑了些……
我在这思考的起劲，却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呵，倒也不用了，毕竟这是曾经，现下这苍凉山恐怕早已经没有我这山神庙了，我有些自嘲，自打关入天牢那一刻，我就再也没有感应到来自凡人供奉的念力，如今的我在苍凉山，不过是当年人人愤恨的大妖怪，谁又会立像供奉于我呢?
……我强迫自己从过往情绪中抽离出来，盯着此刻梦中的这个男孩，只见他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明明一副稚儿面容却装作一副深沉严肃的模样，
“山神奶奶，冥儿昨夜梦到娘亲了，娘亲让冥儿过来给您磕个头，好好感谢山神奶奶，若不是您这个世上就不会有冥儿了。”
男孩一字一句，口齿清晰。我也听了明白，这应该就是那晚顺走我灵力的臭小子了。眼下他如此落魄潦倒，看来他母亲应当是离世许久，成了个孤儿罢。
我暗自叹息，凡人的命果真是脆弱而又短暂……
“现在冥儿付不起香火钱，这个木雕是冥儿自己刻的，山神奶奶不要嫌弃。”
刻的也不怎么样嘛，我撇嘴。
“山神奶奶，冥儿此生定当好好供奉您。”
嘁，说的倒是好听，再过几年我可是被这苍凉山上的村民砸了山神庙，大喊妖怪的，你这小儿要如何此生供奉？
我不屑一顾，顶多当做孩童少不更事的玩笑话，这么小的娃娃，能懂什么?
我就这么站在这，面无表情地感受着梦中接下来又是几轮春秋交叠……我已经懒得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