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
能停下来,最高兴的莫过于我了。他们都是男子,又都出过远门,这一路颠簸对他们来说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可对于我一个大姑娘来说着实是有些苦的。
这月余一直都是夜以继日的赶着路,睡没睡好,吃没吃好,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所以在这闲暇的半日光阴里,必须得先好好的吃上一顿,再好好的睡上一觉。
我最先跑到这稍微有些破旧的店里,吆喝着要东西吃,还要几间好房。我看这客栈里人也不多,应该是够的。
可这圆脸掌柜精明得很,看得出我不是管事的,直接略过我奔向后面的延祐与良臣,点头哈腰的问要几间房,什么房,又要住几天。
跟着的小厮一进门就自觉的围着一张矮桌坐下,只余下我与良臣、延祐三人。
我跟过去抢先道:“别忙说这些,你先上几桌小菜,可饿死我了。”
我可是真的很饿,好久都没有正经的吃饭,前些日子为了赶时间,夜间都没有停过车,更别说住什么客栈了,真是苦了那车夫。
可那掌柜只朝我睇了一眼,不理我。
一旁的延祐倒是温和的笑了笑,说:“她既饿了,那便先上吃食吧。这住房的事也不急。”
圆脸掌柜这才仔细瞧了我一番,殷勤的笑问我:“那要些什么吃食?”
我也睇他一眼,这下晓得讨好我了,不过看在食物的份儿上暂且不予计较。
他这一问可难倒我了,我向来只知道吃,不知道名字,除了知道每日必吃的叫粟米以外,其余几乎一概不知。
我又看向延祐,他即刻就懂了我的意思。
“我们这是头一回来,也不知你们有什么菜样,那就各样都来一份吧。”他又看向一旁围桌而坐的小厮,“只可多,不可少。”
想必那掌柜看出了这是个很有钱的主儿,笑的更开,“好嘞,您请稍坐,菜马上就好。”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掌柜的张罗我们的饭菜去了,我们也寻了一矮桌坐下。我是饿的不想说话,他们俩也本着沉默是金的原则静坐着,一旁的小厮也就不敢开口。
这客栈的人本就寥寥无几,仅有的几个人也只顾着看我们的热闹了,哪里还顾的着别的。突然安静下来显得有些怪怪的。
只见良臣朝那些看热闹的扫过一眼,他们立即低头继续干着自己的事情,这屋子里立刻就有了声响。
不得不说良臣那双眼睛用来吓唬人的话还是挺管事的。
掌柜的所言非虚,很快就上了菜。
“各位尝尝,我们这里特制的面皮儿卷上润饼菜、馓子与辣酱,那味儿可是一绝呢!”菜还没上桌他就大声道。
接着就摆上了不少面皮与一些配菜,我起初还不知怎么吃,但良臣到底是见多识广,熟练的在面皮上放了许多配菜,又刷了辣酱,卷起来就开口吃。
我也依样画葫芦,卷好了往嘴巴里递。我是头一次吃这东西,觉着新鲜,味道也确实不错,嘴都顾不得擦就连吃好几个。
掌柜的刚要走就被良臣唤住,“老板,你可知此去兖州城还需多久?”
他哈哈答到:“半日,脚程快的话顶多半日就到。”
良臣思索一番,又道:“你将这些菜再多备些,给外面的兵卫送去。”
他这才晓得外头还有人,跑出去瞧上一番,回来时笑的更甚,“好,好,我这就去备。”转头又对小二道:“林子,快去给外头的军爷送饭食!快些!”小二听了也飞快跑去了后房。
外边的护卫兵大概有百来个,他们一路过来也确实不容易。我们好歹还可以睡马车,吃干粮,他们则完全是风餐露宿,苦了他们了,确实该好好犒劳犒劳。
不一会儿,他又给我们上了许多小菜,都是些凉菜,还有白花花的大馒头。馒头应该是一早就做好了的,估计是用来应急,因为馒头也是冷的,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让这些冷馒头吃起来也不硬。
这些菜比起在路上吃的那些,这已经算得上佳肴。
我吃的是狼吞虎咽,其余的人都还彰显着高贵,慢条斯理的。
一阵风卷云残后我就回了房,留下他们安排剩余的事。因浑身酸痛,所以衣物都没脱一件,沾着床就睡着了。
晚间也只被良臣唤起来吃了顿饭就又睡下了。
次日清晨我睡的正熟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我迷迷糊糊的下了榻去开门,是良臣立在门口。
“也不知有没有哪个姑娘起的比你还晚。”他又将我犯迷糊的脸拍了拍,“快收拾收拾,下去吃饭,一会儿还要赶路。”
听了“吃饭”二字我立刻醒了神,我瞧了瞧衣衫,不错,还可以见人,又摸了一把头发,呃,不太乐观……
我应了他一声就小跑到梳妆台前,望着满头凌乱的发丝,这下我可又犯难了。
在王府时,我的一切起居都是由小丫头照料,在马车上的这一个月,我向来都是坐着睡的,就算是躺着也不会把头发弄乱。
我回头瞟了瞟良臣,他还立在门口,看样子是在等我。
“哎……”我想让他帮我,可刚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
他一个王爷,本就身份高贵,又是男子,怎么可能会这些闺阁里的事情,不经懊恼出门怎么没带几个丫头,忘了梳头这事儿。
我转过头准备自行解决,才望向镜子就在铜镜里看到良臣正往里走,他也正笑着在铜镜里看我。
“一个姑娘家竟不会绾发,要是传了出去,又要丢我的脸了。”
他嘴上责备着我,手里也没停下,开始为我梳头。
我惊讶道:“你会绾发?”
“幼时曾为别人束过。”
原来如此,我道良臣何时会束女子的发髻了。
打趣道:“不知是哪位姑娘有此殊荣得嘉盛三殿下亲自为其绾发呀?”
良臣的身世自不必说,就单单是他这长相,怕是也要教不少闺阁女子芳心暗许。
我犹记与他初见时,他这容貌也令我沉迷了好几日,虽然我向来以貌取人,但我眼光极高,一般人是入不得我法眼的。
要是顶着这样一张人神共愤的脸来替人绾头发,怕是要祸害不少良家女子。也不知那姑娘与良臣还有没有续章。
他动作很轻,也很快,此时我的发髻已有了大致形状。
大概是因为提到了儿时的玩伴,他笑的很开心,“书妤,你知道的吧,那时候她不懂事,整日与我们男子厮混,弄散头发那可再正常不过了。二哥与四弟嫌她麻烦,不理她,五弟年幼,还不会绾发,所以我便揽了这苦差。”
他嘴里说是苦差事,可我在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他哪里把它当做苦差。这也倒很正常,书妤姑娘性情洒脱,很是招人喜欢。
书妤,何书妤。尚书令家的小小姐,何碣的小妹。我在律阁确实听了她不少英勇事迹。她是个不拘陈俗的女子,说白了就是性子奔放。小时候总背了双亲与各位皇子嬉戏打闹,上树摸鸟、下河摸鱼的事儿没少干,总之,她亲民得很。要是民间的哪个父母责备子女不懂礼数,那何书妤绝对是用来反驳的绝佳例子。只是她长大后的事我就很少听闻了。
我笑道:“想不到风流倜傥的三殿下还有这样的风流事呢。”
他笑笑不再开口。
不久,良臣就将我的头发打理好,将我从凳子上拉起来,打量着我的衣物,嫌弃道:“你这身行头……”又无奈的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洗把脸,就下去吃饭。”
我也瞧了瞧我的衣物。
我这身行头挺好呀。
我看他一眼就洗脸去了。
到了楼下先与延祐呼了声“早”就往桌上走,还没走到桌前我就看见了那些小菜,和昨天的一样,和昨天中午的一样,没记错的话和昨天晚上的也是一样。
菜食一样也不至于吃不下,关键是它们都是凉的。我瞧了瞧延祐与旁桌的小厮,他们虽没说什么,都默不作声的吃着,但脸上也都不太高兴。
如今这个天虽不太冷,但也还没热得要顿顿吃凉菜的程度。
良臣在一旁坐下准备吃饭,我便也忍了拉开长凳坐下。
连吃三顿的面皮、馓子、辣酱与馒头,又想到我在王府里吃的那可是人间精品,几乎十几日都不带重样的。
我就忍不住到柜前问小二:“小哥儿,这天还有点冷,我吃不惯凉食。你们这儿有没有热食?只要是热的,什么都行。”
那廋脸高个小二听了我的话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瞥我一眼,惊道:“哟,你还想吃热食?你以为你比那严使君还金贵?我们全州的人都不许吃……”
这时候掌柜的正巧出来,瞪了小二一眼,小二立即禁声,掌柜的又接了他的话,赔笑道:“林子他说不来话,小姑娘你别往心里去哈。”
我自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也难怪昨日小二就在柜前来迎客的都是掌柜。我只可惜这掌柜眼光不好,这小二请的着实有些亏。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问他:“那这吃食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掌柜的有些为难的样子,“不是我们成心不做热乎的东西与你们吃,关键是我们也不敢呐。我们这店虽地处偏远,可一生火,烟升到天上,被人看见了,我们这小店也就开不下去了哇。”
我不明就里,“这是什么道理?”
“想必姑娘是外头来的吧,你不晓得我们这儿的规矩。兖州城里的知州严使君说介子爱国护君,有情有义,值得推崇,便把寒食节的做法推前了月余。这才致使我们不敢生火啊。”
介子推,后人尊称为介子,春秋时期晋国人。当时介子推与晋文公重耳流亡列国,割股肉供文公充饥。文公复国后,子推不求利禄,与母归隐绵山。文公焚山以求之,子推坚决不出山,和他的母亲一起抱树而死。文公葬其尸于绵山,修祠立庙,并下令于子推焚死之日禁火寒食,以寄哀思,后相沿成俗。
寒食节的习俗也就一两日,提前月余,这几天吃凉的也还好,可一月前就已经不许生火,那就得吃一个月,这样百姓又如何受得了。
我才吃了三顿就已经开始抱怨,那比我还小的孩童又该怎么办?那严知州的决策真有些不大合情理。
不过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只要过了这客栈,最多午时,我应该就会在丰盛的宴桌上坐着。只是有些惋惜这早膳我不能吃好。
我礼貌的笑笑,“是这样啊,既然使君不许,那就算了吧,左右不过一顿饭而已。”说话间,我们已行至矮桌。
我照旧拉开凳子坐下,他在一旁欠身问到:“几位客官,小店招呼不周,这几餐也未将你们照顾周全,你们用完早膳便要赶路,可否要我为你们备些小菜?也免得路上嘴馋。”
桌上二人刚才还默不作声的低头吃饭,听了这话却齐刷刷的看着我。我不住汗颜,我竟然好吃到如此地步?
然而。
“那就备些吧,有劳掌柜了。”
“无妨,应该的,应该的。”
当然是你应该的。我看着他转身离开,在心里默默补到。
我们一行人匆匆用过早膳,付了银两,又一路颠簸,午时便抵达兖州城。
到了城里,因为官粮还没有消息,也无官吏出来相迎,于是我们决定又到客栈歇息一晚。转运使刘旭一直没有消息,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虽说我们是来发粮食的,名义也是由太子殿下来发粮食,但粮食不到我们也只能干等着。
我们正在一家不知名的客栈安静低调的吃饭,却不想这也能被人盯上。
“几位爷,看你们穿着想必是大户人家的。我们婆孙四人已经好几天没进过米水了,我一个老婆子忍一忍也就过了,可这三个孩儿还这样小……你们看成也不成……”
自门外进来一个老妪,还带着三个孩童,四人一身破布衫,头发凌乱,脸上、身上也都是花的,大概是他们瞧见我们这两桌上的菜较多,便惦记上了。
随从的那桌还没发话,店里的伙计就先过来,“嘿,我说你们怎么走了一批又来一批,这次又是死了几个儿子伤了几个媳妇?你们要讨饭去对面的酒楼,那儿客多,个个都是有钱的,实在不行你们去知州府,别在这儿打搅我们做生意,我们这是客栈,不是济世堂……”
看那伙计要来拉他们出去,那老妪立即扯住我们一个随从的胳膊,旁边的三个孩子也开始哭起来。
那老妪又道:“我不曾骗你们啊,我说的都是真的,我那二儿被拉去做了壮丁,媳妇也就跟着跑了,留下三个小孩儿。这天旱,收成不好,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呀,几位爷,你们就赏口饭吃吧……”
几位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我看着实在不忍,便掏了几两碎银,又捡了几个包子递过去,“这孩子这样小,确实不该断了饭,这些你拿去。这几日过了,官府会发粮食,你且先回家,粮食会按户发给你们的。”
她接过东西,拉着几个孩子一起跟我道了谢就出去了。只是一旁的伙计笑笑跟我说:“姑娘是位好心人,其实你不用管她们的,你今天救了这位,明天就有那位要向你求救,这天底下的人你是救不过来的,见惯了就好。”
我知道他没有恶意,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便也不驳他,“你说的有道理,我也只是见着了,能帮的便顺便帮一把,见不着的,那也没法。”
他随即也跟我玩笑,说:“就姑娘这心肠,哪怕是个富家小姐,在城里转上一圈,回来也是个穷姑娘了。我就不打扰你用餐了,姑娘你上桌吧,我也忙活去了。”
饭后,良臣与延祐都决定出去转一圈,我也睡不着,没事干,也就跟着去。
兖州,旱情确实严重,草都没长里根,这才春天,正是树叶发芽的时候,这里的树叶却全是黄的。街上也毫不热闹,卖东西的小贩少得可怜,大部分的铺子也是关了门的,行人也没两个,讨饭的倒是挺多。我们三人就在街道上漫步前行,太阳立在头顶偏南,时不时有风吹过。
“前面又有要饭的,这位姑娘这样好心肠,不如去挨个给些银子?”李良臣拿肩头撞我一下,在一旁斜眼看我。
“李良臣!你自己没善心,怎么还好意思说我?”我做势要去打他。
他转个身就躲开,“哎呀,我没善心,有些人好心肠的钱都是我出的呢。”
我不理他,向延祐说:“你管一管你这弟弟,简直没法没天了,丧心病狂。”
“诶,这个成语不是这样用的,你这是骂人。”良臣也急了。
“我就是专门骂你。”
“你学术不精还有理了?”
就在我们要一战决出个胜负的时候,延祐实在是看不下去,出言阻止了一场恶战的爆发,“你们不要吵了,良臣,她还小,你也让着她些。”
良臣显然被延祐呛着了,指着我,问延祐:“她,小?”
我在一旁朝他做鬼脸,延祐又转移话题,“传言兖州的旱灾有些年头了,看来不假,这无业游民这样多,怕是发了粮食也只能缓解眼前的状况。”
良臣听了这话正经不少,也正色道,“天旱已经有好几年了,所以收成一直不会很好,想必也就没了余粮。这一批粮食按户发下去,每家也不会有太多,估计也只有一小部分用作口粮,更多的是当做种子吧。”
延祐又接,“这里土地干枯、贫瘠,就算种再多粮食,收成也不会好,所以明年又要等官府救济。这样周而复始的也不是个办法,最终还是会落到靠国家救济这一条路上来。”
“主要还是因为没水,天不下雨,百姓遭殃啊。”
“中原地区深居内陆,旱情都还不算严重,这兖州临海,且又紧临渭水,怎么会缺水呢?”
延祐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微变,看良臣一眼,良臣又瞄我一眼,又说:“中原的雨季在夏秋季节,这春季南河也正缺水,也不能引水……”
……
我听他们俩人讨论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弱弱的问了一句,“天不下雨,又没水可引,那为什么不种一些耗水少的作物呢?”
他们俩人突然齐齐看着我,我声音小了点,“北方不是也缺水么?不是也有粮食吃么?我们种旱地作物不成么?”
看着他们看我那近乎狰狞的眼神,不由得更心虚了些,又补充到,“我是在书上看到的……”
他们看我许久,我都以为我说错了,良臣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说:“这个法子好,可行。”
延祐也笑道,“是啊,我们一直抓着水源不放,却忘了该因地制宜。”
良臣又拍拍我的头,“变聪明了啊。”
我小声反对,“是你自己笨……”
他们不再理我,又继续,“有水的地方种需水量大一些的粮食,缺水的地方种一些需水量小的粮食,收割后再相互交换就成了。”
“我们明天就去知州府,让严僧辨告知各郡县。等刘旭运来了粮食,发了这一次粮,就可解一世忧啊。”
……
总之,听这话的意思就是,我的建议有效,非常有效。我也不禁高兴起来,心情愉悦不少,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可到晚间吃饭的时候,看那一桌凉菜,我心又沉了沉,实在是忍不下去,就对延祐说:“明日你去知州府的时候,顺便让那个严知州把这寒食节的习俗除了吧,若他实在追慕介子推,那最多保留一两日就行了吧,或者是他自己守俗便好。他自己喜欢,还要拉着一个州的人受苦,就他这样,也不知是怎么当上知州的。”
不等延祐回答,良臣就抢着答我:“介子推都死了一千年的人了,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严僧辨哪里是真心推崇他,不过是做做样子,让陆巡向父皇多替他美言几句罢了。”
我大吃一惊,还以为他是个真心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原来严僧辨是这样的人,我还以为……”
“还以为他是个好官?呵,在其位,谋其利,也不见怪。”良臣看着饭碗头也不抬的开口道。橘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他埋着头,我只看到他嘴角勾起一丝笑,不知冷暖的笑,薄薄的。
过了半响,我才开口道:“那个陆巡又是谁?”
“河南观察使,一个三品官。若给足了好处,他把兖州说成是粮水富饶之地都行。”良臣一副不屑的模样跟我解释。
“那告诉皇上啊,照这样下去可……”
“朝堂本就是这个样子,哪个官员敢保证绝对清廉?他们官官相护,只要动了一个人,就会牵扯到许多人的利益,不是告诉皇上就能解决的。”
我不确定的老向延祐,他也点点头说:“他说的是真的,我以前也见了不少。”
我在心里又对严知州的形象打了个折扣。细细想起来,他确实不是个好官。太子殿下要来兖州,他肯定一早就会得到消息,如今我们来了大半天他都不出来迎接,至少也得派个人慰问两句,而他什么也没做。
再者,就这个寒食节的问题也确实是处理不当,吃一个月的寒食,年年如此,没人受得了。
就半日就揪出了两处错误,可见他平时做的事更离谱。
次日一早,严知州才派几个侍卫抬了轿撵来邀我们过府。我们到的时候严知州带人在门上迎接。
为首的就是严僧辨,年纪偏大,留了一撮胡须作证,一双丹凤眼显出了他的凌厉,黑袍官府将他卷起来,显得比较清廋,他一见到我们便笑着向延祐与良臣曲身行礼。
“太子殿下、翎王殿下驾临,恕下官有失远迎。”
延祐浅浅一笑,上前将他扶起来,“严知州客气了,我们也只是奉命播粮,不必在乎虚礼。”
“太子殿下,翎王殿下,里面请。”
他们两人进去了,我也跟着上前,到一处宽敞的府厅,应是他们的政堂,严僧辨又请我们坐下。延祐坐主位,其余人坐下方。
“兖州地偏物稀,承蒙圣上挂念,还令太子殿下与翎王两位皇子前来救济,实乃兖州之荣幸啊。”严僧辨开始打着客套话。
“体察民情,安抚百姓,是我们应该做的。奈何我们出京时何尚书抱恙,于是我们先行,官粮后发,再者近来这线报也迟迟不发,所以,粮食怕是要等着时日了。”
“两位皇子亲自前来已是兖州之幸,是下官之幸,又怎敢多求其他。”
“我们已经遣人去问,应该不久就会有消息。”
……
他们一人一句的客套,我觉得实在无聊,就自顾自的玩。
这几天他们一直在解决地方暴动、寒食节留下来的陋俗与旱灾问题,我无所事事。
一日晚间,我见良臣在院里散步,我也跟过去。
他见了我,说:“你还不睡啊,明天早上又要起不来了。”
“我吃多了,出来消消食。”我在他旁边绕了两圈。
“那也早些休息,现在天还冷,屋里暖和些。”
“没事,我有事跟你说。这里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就去大海吗?”我趴在他前面的树上看着他。
他一愣,又挑眉看着我,“东海?有些远啊。”
我哈哈笑道:“再远我都得去,不然这么久的马车我白坐了。你说,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去?那你带我来兖州干什么?坐马车是很辛苦的。”
他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我带你过来是想让你体会民间疾苦,谁让你一天奢侈浪费?这事儿得等以后看我心情哈。”
虽然他说以后再说,但后面的几天就没再听他提起过。
为此我不禁觉得他真是个小人,也发现古人诚不欺我也,确实是不能以貌取人的。我也看出来了,他是不愿意带我去的,也不知为什么他偏偏要我来兖州,他说的什么体会民间疾苦肯定是假的,我又不傻。
估计他没猜到我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所以不管他去不去,我是一定会去的。
在一个晴朗的早上,良臣与延祐不见踪迹,我大大方方出了门。其实我做这个决定还有一层原因,是我太闲了,他们都有事干,我就只是吃了睡,睡了吃,过着腿脚不便的老年人的生活。
在长安的时候我尚且还可以看戏、听曲儿、上街看热闹。虽说这里也有这些,但我的眼睛早就被良臣的银子给养刁了。这里的东西都入不得我的眼。
我到了街上向一个穿麻衣买首饰的阿婆问到大海的路。
她说:“大海只有东边有,所以一路向东就成。”
我又问:“有多远?估计得走多久?”
那阿婆思索一阵,“听人家说,得有三百公里吧,要走多久我就不晓得了。姑娘你走路去?姑娘,你还是换个法子吧,我还没听说过哪个走路走到了东海呢。”说完她又是一阵唏嘘。
她与良臣一样不了解我,我对我喜欢的东西从来都是毫无底线的。
但我也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所以辞别了阿婆后我还是去问了问坐马车到东海要多久。
那车夫说不到东海,然后他又热情给我推荐上好的马,说是我可以买一匹马,走停时间都由我自己定,岂不更好?
我忙摆手道谢走了,因为我不会骑马。
幸好我拿了足够的银子,买了些干粮就独自上路。
彼时我还不知道三百公里有多长。
我白日行走,天黑了就找农家歇下,天一亮我就继续走。好在兖州的农户挺多,我尚能找地方住下,不然就得露宿荒野了。
没走几天我就发现了我的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荒唐,还带着愚蠢。路不是很荒,但一路爬坡过坎真的是不容易,走的我浑身酸软无劲。若是遇上哪个农户养的恶犬的话我还得拼了命的跑。
总之就这一次实践就磨平了我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缺陷。我是真的不想走了,有时候走在路上都在幻想要是突然出现一架马车该有多好,哪怕要把良臣的钱财全部给他我都愿意坐。
我有时候也想过要回去,但那太丢人了。没有台阶下也不成。
大概是第四日上午,我走到一处平地,还没来得及欣赏眼前美景就被身后的一阵马蹄声吸引了,因为在乡里见到马那是十分罕见的事情。
我一回过头,那马上的锦衣公子不是良臣是谁。他一副焦急的模样,看见我就翻身下马,来到我跟前。
“良玉,不要走了,走路走不到东海的。”见到我后,他的一脸焦急又变成一脸玩笑。
虽然听了他这话我还是有些气愤,他一早就知道我们不会去海边却还是把我骗来,但这几日的辛酸早把我的脾气磨没了,也不跟他叫板。
“我是不打算走了呀。”
“哈?”他有些吃惊,估计是还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不去了。
“因为我发现更好的了,你看。”我侧过身,不再遮他的视线。
后面一片刺槐林。大概是这里要热一些的缘故,槐树都已开花,一串串的,白花花的,微风扶过,它们也跟着摇起来。还有绿油油的树叶,也是一串一串的,些许太阳撒在槐树上,可好看了。
我说:“我估摸着那三万里河东入的大海应该是比不上这片树林的,你想啊,水只有一个颜色,大海应该也就是比南城的那个醉心湖大一点嘛,还不都是水做的,而且东海也太远了,我想好了,不去了。”
见他没反应,我又说:“你看这刺槐林,花开的这么白,风一吹就动,这么可爱,肯定比海要好看多了。”
我以为他要为我的决定惊讶一番,想不到,他无动于衷。确实也有惊讶,不过他惊讶的却是,“你竟然还知道这是刺槐?”
“……你莫不是忘了,你府里就有。我昨年刚到的时候也正开花,只是你府里只有几棵,看起来没有这里好看。”
他栓了马,与我一同走进槐树林深处。
“那时候我想要摘几朵,二七他就是不让,说要拿来给你做糕点,一株都不能少,就连晚上他都防着我去偷,谁知道我有在这儿遇到了。我回去了定要告诉他,好好的气气他。”我细细的给他讲我初到王府时的遇见。
只是他似乎抓不住重点,听了半天,问了我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给我做糕点?你说的就这样问心无愧?”
他这一问,我倒略微有些尴尬,想想那些被我活吞下肚的糕点,还是得解释一番,“那个,我是看那些小丫头做的太辛苦,要是你不吃扔了多可惜啊……不说这个了,你武功那么好,把我拉到树上去坐坐呗。”
“下面站着好好的,去树上做什么?”
“你就别问了,你快拉我上去。你不是叫我别走了吗,你拉我上去了,我躺一躺就不走了。”虽然不能将这片槐树林移到翎王府,但此刻欣赏这片槐花的情节是不能少的。
我指着一个特别粗的树干,“看见没,我要去那个树枝。”
他功夫是真的好,一下就将我提到树上。
“抓稳了。这槐树多刺,你小心些。”
我与他并排坐在书上,吹着风,闻着槐花香,双腿垂在空中摇啊摇。
无所事事,突然想起前几天在饭桌上听到的一个人,她应该是个姑娘,我觉得挺可怜的,当时我还准备问来着,只是那时候严僧辨说着说着突然就打住了,又转了话题,我以为是什么禁忌,也就没问,后来没过多久又在街上听到那个名字。于是忍不住想问问良臣,“严使君说的魏姝是谁啊?我在律阁那么久都没听说过。”
良臣听了也是一愣,忽的又睥睨着我,“你不知道的那么多,又不差这一个。”
“可我就是好奇。天大旱与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关系,杀了她又能怎么样,该不下雨的还是不会下雨。严僧辨居然还信这些,亏得他还坐上了知州的位子。”
他转过脸,看向远出,神情恍惚,不知道在看什么。再转过来的时候又是一脸轻松的样子,泯着嘴唇勾出一个笑容,很快又将勾起的嘴角压下去,眯起眼睛。
“其实很多事情不是道理说得通人们就会那么做的。这天下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面上对你好的人可能是在害你,对你不好的反而可能是在保护你。就像皇上,看似他派延祐来救灾是在罚他,可实际上他这么做是想堵了众人的口舌。魏姝她没做错什么,但她的身份就注定了她必定不会有善终,良玉,怀璧其罪的道理你可明白?”
我愣了愣,显然他说的话我是没听进去,只问,“那……魏姝她是什么身份?”
“我也不清楚,只听别人说过。”
“哦。”看他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我也就不想多问。
不一会儿,他突然纠住一串就近的槐花,“你知不知道这花是可以生吃的。”
我惊讶道:“可以生吃吗?那些丫头不都是蒸了才做的糕点吗?”
“当然可以吃,我小时候有一回出城迷了路,没吃的,还多亏了这槐花呢。”他向我挑挑眉,眼睛都比刚才有神。
不管他眉毛挑的再高,眼睛再有神,我都还是很怀疑他,着实不敢相信,这槐花,竟然可以生吃,真是闻所未闻。“那你先吃一个试试。”
他真的就摘了一串拿到嘴边嚼起来,我也就伸手去摘。
只见他又将嘴巴里的花吐掉,顺道拍掉我手里的槐花。
“我记错了,不是花,是叶子。”
“叶子?”
他肯定的点点头,“嗯,刚才记错了,花不能吃,我吃的是叶子。”
“是树叶吗?我怎么没听小丫头说起过。”
“如果是吃花的话,那怎么够给你做那么多糕点?我府上那才几颗树?能开多少槐花?”
“也对哈。”
我又伸手去摘下一串嫩叶嚼起来。
怎么……怪怪的,不对!
抬眼正瞧见良臣朝我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
“李良臣!你个大骗子!你可别把我惹急了,不然我就把你推下去,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我做势要去推他,他只是正经的坐直身子,“我记得三尺法上怎么写的……嗯,凡平民直呼皇室姓名者,杖三十。你还是想想怎么讨好我吧,不然我就要治你不尊皇颜的罪了!”
“我……哼,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又转过来,想坐开一些,不挨着他坐。
“你小心些,别动,掉下去了我可不救你。”
“谁要你救啊,不是,我才不会掉下去呢。”
我转过去,真的不理他了。
不知何时,他人已不在旁边。我就躺到树干上,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我梦到了小丫头,她又给我做糕点了,我逗她,说不好吃,她立即就一副极为愤怒的模样,说果然不能相信十八,十八的法子用不得……
我正梦见日常欺负小丫头的场景,怎么感觉哪里不对?我突然转醒,这感觉,内急!
我大喊几声,良臣也不知去了哪里,半天没有出来。我等不急他,撩起袖子准备自己顺着树干滑下去。
背负着尿裤子的压力,我不得不抱着树干,慢慢滑。可这槐树刺多也就算了,偏偏离地近的那一节没有树枝,这一棵槐树又特别高,我一时也下不去。
我本就急的不行,忽然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手上蠕动,我抬眼看去,是一条特别大的虫子!绿色的,长了好多毛,好多的毛,好恶心的毛,正向我的手臂趴来,我顾不得其他,惊呼一声将那虫子从手上甩出去。
我一只手甩虫子去了,另一只手,完了,另一只手怕是抱不住这槐树了,完了完了……
果然离了树干,掉了下去。
良臣不在,这里又没有其他人,我真的快要急哭了,我想我是要被摔死的。
我看着离上面的槐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如果我死了,就吃不到小丫头的糕点,早知道我就多吃一点。我也不能再跑到醉心湖去胡乱感慨大海。律阁的故事还没有听完。延祐带的小玩意儿也不能给我,估计他会来我坟前烧给我。
那良臣会把我葬在那里?
我死了,良臣会不会伤心,来坟头看看我……
我等待着摔在地上的那一刻,才发现我牵挂的有些多,我是不想死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但我知道我还不想死。可是没有办法了,我想我要是没死,我定要将那毛毛虫千刀万剐……
就在我要掉到地上的时候,眼里突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棱角分明,在那后面是一片洁白槐花,再后面是碧蓝的天空,有风吹起他额前的发丝,真好看啊……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另一张脸,那张脸……丑得无以伦比……
我就这样落在他的怀里,可真软啊,比我冬天盖的棉被还要软和,而且他身上还香香的,比那树上的槐花还要香……
“我不过是说了你两句,你就想寻死?”
“还呆着做什么,站好了,不然我可真的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