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劫主
夜幽此时的状态属实狼狈不堪,浑身衣物被李让的拳风打的破破烂烂,虽然没有锐物割伤的伤口,但是浑身内脏几近破损,全靠灵根汲取周遭灵气,勉强维系内脏运行续命。
整个身体犹如残枝败絮,风中残烛,模样简直比一刻钟前,还陷在灵力罡风中的李让,血肉模糊的模样更为凄惨。
身为血杀堂云豹分舵四大旗主之一,玄幽旗的主人,比起身上的伤痛,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尊心的挫败与落差。
自己居然被一个堪堪突破炼气期,模样不过十二三岁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给逼到如此境地,若是传出去,岂非被人贻笑大方。
“夜幽大人,你没事吧!”
冯达一直站在距离交战中心五十米开外,以免被夜幽大人战斗的余波波及,此刻突然喊了一嗓子,就像一个清亮的耳光打在夜幽脸上。
夜幽内心暗骂,“没事,没你妈的事,老子都快被打死了,能没事吗!?”
原本在冯达的料想下,李让不过是个凡人武夫,夜幽大人出手,不过是为了戏耍他一番,杀鸡儆猴,战斗很快就会结束。
此刻,按照场上的情景,战斗确实快结束了,只不过结局和冯达原先预料的,未免太过让人震惊。
一直以来,对于冯达而言,高高在上的玄幽旗旗主,夜幽大人是实力深不可测的炼气后期修士,平日里高冷无常,架子很高,一身上位者的霸道气息,常常让跟在身边的手下噤若寒蝉。
这样的夜幽大人,对付一个修习凡人气血武道的少年,本应该是手到擒来才对。
按理来说,夜幽重伤,冯达该去救援,但是脑子里一股求生欲却让他迟迟迈不开腿,他的腿早在李让那狂海怒涛般的拳头接连砸向夜幽的时刻,便已经软了。
他深知,在那样的攻势之下,换做自己,也许早就投胎三百回了,现在过去简直就是送死。
所以他现在不是考虑要不要去救援夜幽,而是在思考该从哪个方向跑,逃生的几率更大。
而刚才喊得那一嗓子,不是在问夜幽有没有事,而是在看夜幽有没有死,
若是夜幽死了,现在自己掉头就跑,绝不迟疑,
可若是夜幽没死,自己跑了,日后被清算,绝对生不如死,所以自己现在还不能跑。
何况,他知道,夜幽还剩最后一张底牌,正是旗主的标志,四面法旗之一,九冥玄幽旗。
比起夜幽身上穿的那件煞宝,灵犀黑光甲,价值不知高出多少。
煞宝是比法器更低劣一些的宝物,却又比凡俗打造的兵器多了一些奇妙的功用和威能。
这世上三界的外物,可用作攻杀之器物,分为以下几个等级,
凡界的凡兵,煞宝,法器。
修真界的法宝,灵器,灵宝,
以及传说中,仙界的仙器,仙宝,王具以及帝具。
各个器物同阶之间,又按照功用威能,分为上中下三品。
煞宝多是一些融入了凶兽气息,具有奇妙功用的宝器,
但是大多数煞宝的炼制,多涉及一些鲜血祭炼的过程,其中凶兽之血往往价格昂贵而难以采集,便有不少人将煞宝的炼制,歪心思动到一些贫瘠脆弱的人群之中。
所以煞宝之名,由此而来。
比起夜幽身上穿的灵犀黑光甲,九冥玄幽旗乃是一件真正的法器,施展起来威力惊人。
一旦祭起九冥玄幽旗,便可布下三三结节之阵,受困者在阵中灵魂会不断遭受九幽冥火灼烧,直至灰飞烟灭。
但是威力如此强大的法器,其代价也是十分巨大,每一次使用后反噬之强烈,便要消耗施术者五载寿元平复,可谓是氪命的法器。
果然,在冯达远远的注视下,夜幽踉跄着身子爬了起来,脸上阴晴难定,似乎在做艰难的内心抉择。
两年前,
夜幽顺利突破炼气四层的瓶颈,踏入炼气五层,正式迈入炼气中期的修为境界,
那一年他才不过二十二岁,正可谓风华正茂,前途不可限量,名声在血杀堂中也伴随着修为的提升水涨船高。
在执行完一次隐秘的团体围剿任务之后,
云豹分舵的舵主雷云豹端坐在一张豹皮大椅之上,在分舵大堂内论功行赏,神气睥睨地看着台下众人,眼神中带着一抹深谋远虑,
这一次去的一共有四十八个人,活下来的不到十二个,其中斩杀敌首的夜幽被论及首功。
十二人中十一人分别被分发金银细软,随后拜退而去,唯有夜幽被问到,“今日立此大功,想要何种赏赐,尽管开口直言,本舵主,当尽力满足你。”
夜幽没有说话,半跪在地,头昂扬而起,直视着旁人皆不敢与之对望的雷云豹的怒目圆瞳,眼神中有着野心与欲望的火种在燃烧。
看见夜幽此番神情,雷云豹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然后哈哈大笑,闷声如雷开口道,
“我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就算你不开口,我也知道你小子想要的东西,你想要我的脑袋,你想要我去死,最好死得越快越好,这样你才有机会坐上我的舵主之位,你说对不对?”
夜幽没有反驳,只是平淡开口,吐出了一个字,“对!”
夜幽没有办法反驳,也没有必要遮掩,因为雷云豹句句都说中了他的心事。
他的父亲是血杀堂四大长老之一的夜河长老,地位等同于堂主之侧,
而他生在血杀堂,长在血杀堂,以后,也注定死在血杀堂,这是他的命,他没得选,他也不想选。
夜幽一岁便见过父亲将利刃刺进怀孕妇孺的胸口,三岁便手握父亲递过来的钢刀,亲手抹了血杀堂敌人的脖子,而那个所谓的敌人,也只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
他此生唯有一念,便是向上爬,然后杀掉所有碍事的人,包括,他的父亲。
因为他的父亲在他五岁那年,亲手杀了他的母亲,只因为他觉得幼年夜幽性格过于孱弱,而母亲的疼爱只会加深这种软弱,于是他的父亲夜河在他面前,亲手杀了他的母亲。
从那以后,夜幽此生再无挂念,于罪恶之道,一路前行,直至整个内心都被扭曲的阴影吞噬。
十五岁,夜幽在独自猎杀一头荒谷凶兽之后,于生死搏杀的外部刺激之下,风木灵根觉醒,正式成为云豹分舵,三百玄幽部部众之一。
从见到夜幽第一眼开始,在雷云豹的眼中,夜幽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小变态,因为他老子夜河在血杀堂中也是出了名的老变态。
雷云豹内心对他的评价只有四个字,和他当初给他老子的评价一样,“不得好死。”
恶人有时候也有自己的底线与原则,而夜幽父子二人,没有,为了追求力量,铲除异己,壮大己身,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朋友,忠诚,道义,恻隐之心,在他们眼中都是可以交易和贩卖的事物,不然便是一文不值。
若有人开出合适的价值打动夜河,让他杀了他儿子,夜河会毫不犹豫得杀了夜幽,反之亦然。
夜幽不杀雷云豹的原因是他打不过,而雷云豹不杀夜幽的原因,是因为他老子夜河,他打不过。
实力,是压制别人最好的方式。
雷云豹看着半跪在大堂之中的夜幽,语气中带着几分欣赏,也有几分打压,
“小子,你很不错,年纪轻轻就达到了炼气中期的修为,这般天赋就是老子当年也比不上,可惜,你还是太嫩了,若你有朝一日能达到筑基的境界,再来砍我的脑袋不迟,”
闻言,夜幽神情依旧淡漠不变,没有言语,随后雷云豹话题一转,
“不过本舵主麾下,四大旗主,天地玄黄,唯独玄幽部上一任旗主古冥去世多年,一直未找到合适的继承者,你小子敢接吗?”
夜幽平淡说道,“有何不敢?”
雷云豹端起手边的酒杯,猛灌了一大口黄汤入腹,一股豪烈之情迸发,
“好好好,你他娘的够狂妄,老子欣赏!”
随后雷云豹将酒杯摔裂在地,庞大如山岳的身躯猛然站起,指着夜幽道,“敢与不敢,可不是嘴上说说,你若想接玄幽部的帅旗,便随我来,我先让你看一个人。”
夜幽淡漠道,“什么人?”
雷云豹冷目凛然,“一个死人!”
夜幽没有再问,因为一个死人只要死得其所,便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只要他看见那个死人,就知道一切的原因,而很快,他看到了。
雷云豹遣散左右侍从,一人顺着幽暗的地道前行,夜幽漠然紧随其后,这是一条他从来不曾来过的地道,显然此地的权限极高,一般人绝难以踏足。
幽暗的地道,两边灯火摇曳,两侧有着许多石门,石门之上刻着不同的花纹,夜幽没有时间细细深思,因为他到了,两人脚程并不快,大约走了四五十步后,便来到一方石室跟前。
雷云豹手掌抚在石室大门之上,灵气迸发,厚重的石壁轰然而开,扬起的尘土被雷云豹的灵气壁垒弹开,室内积尘许久,想必许久未有人踏足。
石室之内,几乎无物,唯有一张石床,而石床之上躺着一具干瘪的尸身,一道黑色小巧的令旗在尸身上方,无风而动,煞气流转,似乎在利用这具尸体,吸收天地间的养分。
这面黑色小巧的令旗,看起来透着妖冶的诡异。
夜幽目光中闪着光芒,片刻后,方开口道,“难道这便是几代玄幽旗主之间流传的九冥玄幽旗?”
雷云豹闻言点了点头,随后笑道,
“你很聪明,不过聪明的人一般都活不太长。不妨你且上前来看看仔细,这具尸体是谁?”
夜幽走上前来,借着石室内幽暗的灯光,勉强看起了尸身的模样,随后脸上的神情罕见地有了波动,是一种莫名地震惊。
这具尸体,准确的说是这个人,他认识,
此刻躺在石床之上,浑身犹如干枯的藤条,面容凹陷如薄纸,死状恐怖的人正是上一任玄幽旗主,古冥。
古冥整个身体被黑色令旗的妖冶煞气包裹,经年不腐,黑色令旗宛如寄生在冥河彼岸的血冥花,以尸体为媒介,吸收养分,壮大自身。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夜幽的脑海里,让他忍不住开口问道雷云豹,
“你杀了他?”
雷云豹一声轻笑,也不做过多解释,只是淡然说道,“不,你想错了,是他杀了他自己。”
“可笑,一个人怎么会杀死自己?何况是他这么样一个人。”
夜幽对此不置可否,嘴上说着可笑,可心里一点都笑不出来,
雷云豹指了指躺在那里不会说话的古冥身体,半开玩笑问道,“喔?你觉得你很了解他?”
夜幽摇了摇头,“不,我不了解。”
雷云豹摊手道,“那便是了,我没有必要撒谎,我若想杀他,便会光明正大地杀,当然也可能偷偷摸摸地杀,但是没有那个必要,去掩盖我杀了他这件事。”
夜幽心下不得不认同,以古冥的修为与地位,尚还不足以撼动雷云豹的地位,更没有让雷云豹杀他的理由。
雷云豹见夜幽不解,当下便又开口道,
“当然,杀他的人不是我,不过杀他的凶手就在这里。”
夜幽眉头微微皱起,不解道,
“可是眼下,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是你杀的,难不成是我?”
雷云豹背负双手,眉眼轻抬,一副冷然的神情,
“我几时说过,杀他的是人了?”
不是人难道是鬼,夜幽心中已然有几分无语,你他妈刚才不还说是他杀了他自己,这话他没有骂出口,仅剩的一些涵养在堵住他的嘴。
“杀死古冥的,是它!”
雷云豹指向尸体上方那不断旋转摇曳的黑色令旗。
“而帮凶,便是古冥自己。”
黑色的令旗似乎感应到周遭久违的生人气息,原本四散的煞气盈盈流转,黑色汇聚如绸缎一般,围绕在古冥身体的上方,像一个舞女一样卖弄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