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圣宝
翌日清晨，太阳初升，满山晨雾还未彻底散尽，仍有丝丝缕缕在山间林木中袅袅娜娜地缠绕着，远看缥缈出尘。
道观门前古木葱葱，石阶寂然，只是周遭四野里多了无数的鸟鸣声，清脆悦耳，声声都充着满朝气，叫醒这沉睡了一晚上的天地。
门前石阶上无人影，只余两道背影消失在石阶延伸向前的山路小径尽头。早早的，古川就已经起来，带上准备好的行装入山采药，这是昨天就定下了的，刘三千也跟着。
两人皆是束身装饰，简洁利落，背后都背着个竹编的药篓，与寻常山民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唯一显眼的就是刘三千块头大了些，皮肤也不似时常钻林爬山的，瞧着没怎么吃过苦的模样。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两人在山间小路走着，踩着露水往深处行去，古川脚步轻快稳健，刘三千的也不差，只是走着走着古川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但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闻言，刘三千脚下顿了顿便也迅速跟上，朝着古川的方向翻了下眼珠子，说道：“你都说了三回了。”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像是古川不怎么想让刘三千跟着进山，而刘三千硬要跟着。
听罢，古川砸巴了下嘴，脸上浮现出揶揄的神色，说道：“前几次的事又忘了？”
“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前几次都没准备好，这次不一样。”刘三撇撇嘴，话里透着浑不在意。
古川眉头耸了耸，接道：“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
“这次真准备好了。”刘三千依旧不在意，左看看右瞧瞧地跟着，好不恰意，这心态还是不错的。
“得，先走着。”古川无奈一笑，进山采药真不是什么轻松活计，刘三千之前跟过几次，每次都累得够呛，但每次都跟着，也不知道为的什么，劝不动，古川也就由着他了，喊了一句后脚下更快了几分。
大早上的秦岭终南山葱翠笼罩，生机蓬勃，放眼望去古木遍布，青峰灵秀，处处都透着仙气灵韵，不愧仙山之名。
历经千百年的风霜洗礼，仙山古韵越发浓郁，而有人迹的地方也越来越多，一条条石板修葺的小径蜿蜒穿插，隐约可见通往一些新修建的道观寺庙，或是山野民居，给这淳朴的深山之地带来人间的烟火气。
人多的地方，野生的东西就少，那些特殊的野生药材也就更少，几乎见不到。所以古川要去采药的地方有些远，带着刘三千一路往大山深处的方向走，慢慢的，人烟越来越少，也出了终南山的范围，到了秦岭其他更深处的地方。入目处只见不知是人还是野兽踩踏出来的路径，其余大多是野草灌木丛生的山野地，似乎无处下脚。
“呼···川子，还有多久才到？”石壁下，刘三千弯腰屈身双手撑着膝盖，脸上满是汗渍，嘴巴微张，喘着粗气，一副累到了的模样，他们这次进山采的药不一样，走的路跟以往的也不一样，刘三千有些不适应，所以他此时才会这么问。
而前头的古川却是好多了，不见疲态，浑身上下透着股轻松之态，对于刘三千的话，他没有回应，而是仔细看向前头几株巨大的老松树，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看什么呢？”喘匀了气的刘三千挨到古川旁边。
“那边有人。”古川伸手指了指前头那几株老松树，头也不回地应了句。
“嗯？”刘三千凝眸细看，这会倒是看得清楚些，松木很大，树冠如蘑菇伞撑开，密密麻麻的枝丫横长乱升，层层叠叠铺了一层又一层，很有一种野生的蛮横韵态。此时，老松树下正倚靠着三个人，离得虽然不是很远，没法看清容貌。
“他们是什么人？也是来采药的？”刘三千发问。
“不清楚，这地方这么大，什么人来都不稀奇，兴许有其他事。”古川摇摇头，不以为意地说着。
“要去问问么？”刘三千说道。
“正好顺路。”古川指了指脚下踩出来的野路说道，只见正好通向那几株老松的方向，也就是那几个人所在的地方，说完，古川也不等刘三千，抬脚便走了过去。
“哎？”后头的刘三千有些愣神，这深山野岭的地头忽然见着几个人，就不怕？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靠过去？确定没问题？此时，他脑子里突地冒出了这么些杂七杂八的问题，只是古川都已经走了出去，他也就没心思再多想了。
那地方离得不是很远，古川才走过去的时候，前头那三人就有动作了，皆是扭头向这边打量，也不知是不是认出了古川，竟是向这边招了招手，喊了喊话，只是带着地方方言的音调，刘三千没能听得很明白，大概像是问什么来着。而古川也是挥挥手，大声应和一声，算是答复。
“认识的啊！”刘三千嘀咕了句，便也跟了上去。
“李叔、牛叔、赵三叔，你们怎么也进山了？”才走进，刘三千便听到古川有些疑惑的声音带着些许惊喜地问道，显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熟人。
“呵呵，接了个活儿，闲着也没其他事，干脆就来挣几个辛苦钱。”接话的是个老汉，也是古川喊的李叔，年岁五十往上了，比其余两人年纪都大些，头发都灰白了，皮肤黝黑黝黑的，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正指着身旁脚下那一担担麻包袋装好的东西熟络地接着说道。
“小川，这是进山采药？后头的那位小兄弟是···”李叔看看古川背的药篓，又看了看后面的刘三千问道。
“对，找些特殊的药材，观里来了病人，需要用到，外头不好找，只能钻山林了。这是我朋友，正好也在观里，就想跟着来看看。”古川也是笑呵呵地应着，刘三千也很知趣，有礼貌地点头应和，并不多话。
“这样啊，那可有得罪受了，野林子可不好钻。”李叔有些感慨，接着问道：“药粉带了没？”说着还指了指自己胸前吊着的一个小布包。
“李叔放心，老早就准备了，你看。”古川从口袋里摸出了个差不多大小的布包，轻轻拍了拍，荡起一圈圈的细细烟尘，散发着淡淡的异味，也说不清是什么味道，总之很特别，周围有些想往这边靠的蚊虫在闻到这些气味之后都下意识地掉头飞走了，可见是驱虫的好东西。
“那就行，歇歇么？”李叔问道。
“前头停了阵子，这会就不歇了，日头都这么高了，得赶紧去把药找出来，太晚就得在山里过夜了，那才是真的受罪。李叔，你们多歇歇，我们先赶路。”古川遮了遮额头，看了看快升到中天的太阳，委婉地说道。
“也对，我们也歇得差不多了，得早点把活儿做完，这山里能不待就不待。”李叔应道，接着问：“走这边？”说完，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一条野径，看着痕迹有些新，像是最近很多人走过，而另一侧也有一条野径，看上去没什么新的痕迹，显然最近很少人走过。
古川伸手指了指另外一条路，说道：“得走这边，李叔这是给人送东西？”后半句古川是突然冒出来的。
“对，就在前头，外面来了些人要挖什么东西，都在山里头待了半个月了，哎，先不说了，得赶紧给他们送过去，晚了又得落埋怨，哥几个，干活儿了。”说着，冲其余两人喊道。
“小川，叔先忙了哈。”李叔扭头冲古川喊了句，也不等回应，便俯下身挑起担子，而后挥挥手，说道：“走着”，便当头向那条野路行进。
牛叔、赵三叔也是笑着跟古川摇摇手，便也挑着担子迅速跟上，没多久三人便消失在野路尽头，拐进了一片老树林里。
“川子，这里也有挑山工？”等他们走远了，刘三千才出声好奇地问道，他对这里人与事还不怎么了解。
“以前是采药人，现在改行了。”古川回应。
“啊？为什么？”刘三千发问。
“现在采药比以前难多了，辛苦不说还赚不了几个钱，不如像这样还能多赚点。”古川无奈地摊摊手解释道。
“像这样更辛苦吧？”刘三千指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说道。
古川摇头，道：“是辛苦些，但能挣到些钱。采药就不一定了，得看老天爷赏饭吃，那些野生药材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长了，天时好还好说，多少能挣点，天时不好，基本就没什么进项了。再说外面很多人都在做种植药材的营生，药贩子都不怎么收野生药了，没什么特别需求，还真的卖不了几个钱。”
听完，刘三千若有所思，说的也是实情，采药还真的不如那样的稳妥，这也是采药人这么个传承越发没落的根由吧。
“你说，他们在给谁送东西？”刘三千转而问起了别的。
古川皱了下眉头，说道：“这个只有他们知道了，不过想想也能猜些出来。”
“怎么猜？”
“李叔刚才不是说外头来了些人要挖什么东西么？”
“挖东西？这深山野岭的能有什么东西好挖？除了草药还有别的宝贝不成？总不能挖坟挖墓吧？”
“差不多。”
“啊？”刘三千再次愣神。
“大秦岭可是风水宝地，离古长安也不远，古代那些皇帝王爷贵族什么的，只要有能力，大部分都想在自己死后能埋个好地方，好到了阴间也能继续享受着生前的荣华富贵。虽然听着荒诞，但信这些的古人不少，那这里头的坟墓可就多了，尤其是那些老坟古墓还真的不少，说是进山挖什么东西的，多半是挖这些老坟古墓什么的。”停了下，咽了下口水润润嗓子，古川才狡黠地瞥了眼刘三千轻飘飘地说道：“这些老坟啊古墓的埋了这么久，大秦岭又是龙脉又有仙山，得龙气仙气滋润说不定还真的养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真挖出什么来，估摸着就是一群孤魂野鬼之类的。”站了会，古川也不逗留，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有点匆匆溜走的意思。
这话说得有模有样，咋听之下，刘三千翻了个白眼，考古就考古，说什么挖东西，只是经古川添油加醋这么地一说，顿时觉得这大山里的温度都凉了些，四周葱郁的翠绿都变得阴柔起来，吓得他浑身都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连忙喊道：“等等我，等等我。”
两人一路往前行走，越走越深，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界，要翻山涉水不说，遇到没路的地方还得踩着人高的野草灌木蹚出一条路来。更要命的是要采摘的药材分散在各处山岭谷地，要去的地方就多了很多，有时候想要采摘药材还得爬石崖、过大溪、甚至是下山谷钻老林，危险就不说了，还有各种不怎么怕驱虫粉的野虫，再加上被草木尖刺划破皮肤手上脸上就多了一道道小口子小伤痕，汗水一泡就痒的难受，挠又不是不挠又不是，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消磨的是人的力气、折磨的是人的心志，比单纯的爬山累得多了，也难受得多。
采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得忍受枯燥艰辛，比不得爬山赏景，不想动了可以停下来四处看看，吹吹风；简单说，一个是卖力干活儿，一个放松享受，心态不一样。
直到日头挂在西天下沿边上的时候，古川才把最后一样要采摘的药材放进药篓里头，总算是找齐了药材。
此刻，两人的药篓都装得满满当当的，提起来很有分量，只是谁也顾不得重不重了，都就地找了个地方喘气休息。
古川还好些，就脸上多了些汗珠，衣服上沾了点带刺的草籽碎屑什么，看起来尚有余力，而刘三千却是躺在了那里，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湿漉漉的，还多了一道道青的灰的痕迹，也不知怎么搞出来的，看上去脏得不成样子，简直凄惨落魄。
“都说不要跟来了，你硬要跟着。”看着瘫在地上有出气没什么进气的刘三千，古川无奈地说道，倒不见什么不忍，毕竟只是看着凄惨，其实并没什么大碍。
“你也没说··说要爬这么远啊。”喘着气的刘三千无力地反驳，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次进山采药要比之前远那么多。
“先喝口水。”看着他那样，古川递了个水瓶过去，接着说道：“这都是小事，我师父他们那一辈人进山一次得好几天，晚上都得在山里过。”
“咕咚···咕咚···”刘三千大口喝着水，等喝够了才说道：“一天走几十上百里的山路，是个人都受不了，还得爬来爬去地采药，那真的不是人干的事。”
“所以现在没什么人干这行当啊。”古川叹息说道。
“川子，不是我说你，这样的活计真不适合长久做，现在时代变了，咱们也得变，你不能总待在山里头。”刘三千这会不怎么喘气了，居然转了话锋。
古川则是挥着手，道：“先不说这些，我没老死深山的想法，就是回来看看，时间到了自然就会出去了。”
“那得多久，外头的世界可不等人。”刘三千感慨。
这会轮到古川翻白眼，说道：“有力气说这些乱七八遭的，不如抓紧时间喘口气，等会得马上回去，再迟点就得在山里过夜了，不安全。”
“还得走那么远？”
“怎么来就怎么回去。”
“就没有近路？”
“没有。”
“我走不动了。”
“走不动也得走，深山老林里什么都不多，就是毒虫野兽多，你想住这里我不反对。”
“不想。”
“那还不动？”
“真的累啊。”
“长这么大个，看着不怎么中用啊，昨晚教你的东西没忘吧？”古川难得调侃了句。
“没忘啊，多少记得。”刘三千无力地翻着眼皮，表示抗议。
“那赶紧练啊。”古川催促。
“有什么用？”刘三千问道
“不练算了。”古川没解释。
“得，练。”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最后都收起了玩闹的心态，肃穆打坐，盘腿运起“秘法”来，跟刘三千不知这秘法底细相比，古川是心里有底的，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这么一出。
“呼···呼···”没一会，打坐中的两人已是进入了状态，两人的呼吸吐纳方式都差不多一样的节奏，只是古川更加的绵长细致些，也更加的自然些，跟平时自然呼吸的感觉相似，只是并不是一回事，刘三千的呼吸吐纳节奏则有些生涩，不太圆融，但也算流畅。
他们此刻的呼吸吐纳都遵循着一定的韵律，快慢深浅都有特定的变化，胸腔也是起伏不定，只是呼吸吐纳都越来越绵长，超出普通人的呼吸吐纳范畴。
刘三千此刻的感受就有些不一样了，他能明显感觉到此前因为消耗过度而依旧在剧烈跳动的心脏随着这特殊呼吸吐纳的节奏而快速平复下来，居然没有半分的不适，作为一个钻研医术的人，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正常，但不正常的还在后头。
随着心跳的平复，能慢慢地在周身上下感受到一阵阵细细的暖意流动，缓缓漫过因剧烈运动而酥麻的手脚，随之那种充斥全身的疲惫感就正在慢慢消退，新的活力正慢慢滋生出来，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不像是吃喝进补的那种能量补充，而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生”了出来，使人感觉有些新奇，像是浸泡在温泉中的感受一样，逼出身上寒冷湿气，顿感周身轻松，如卸重负，就是有些不真实。
“秘法”的呼吸吐纳只要不是细细进行并不需要太久，差不多个把钟他们就结束打坐。
“哎？不累了？”刘三千率先睁开眼睛，站起身来舒展四肢，有些惊喜发现早先的疲惫感真的消失不见，体力也恢复了大部分，若不是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还在，他以为自己都出了错觉。
“川子，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此时，古川也站了起来，顺带背好了药篓，刘三千拍拍自己的脸颊，才转头问古川。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现在能动了，还能假了？赶集背上，太阳都快落山了，得快点出去。”古川随意说着，还不忘把刘三千的药篓捡起来递过去给他。
“那昨晚怎么没这种感觉？”刘三千也不介意，顺手接过药篓背上，还不忘问道。
“那是你没经常练，所以很难感觉得到。”古川这会倒是解释了，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平时练没那么大的效果，练得时间不够很难感觉得出来，像这种累得差不多的时候效果最明显。”
“能不能一直练下去？”刘三千追问，这会的他问题异样的多。
“能是能，就是效果会越来越差，人也越来越不好。”古川这时已是带头往回走。
“你试过？”
“试过。”
“为什么？”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师父说这方法现在只能搬运气血，消耗的也是气血，简单点说，就是在搬运我们自己身体里没用到的力量来弥补亏空的力量，用得越多损耗就越多，剩下的就越少，所以效果越来越差。”古川边走边说。
“就是要进补？”
“可以这么说。”
“那还有什么讲究？”
“不急，咱们先回去，再慢慢细说，这会也说不了太多。”
“边走边说。”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
刘三千感觉发现了新世界的大门，迫切地想要知道得更多，其实古川心里能理解，自己当初也是这么追着问自家师父的，把他烦得不行。现在就得靠他自己琢磨了，古川也还在琢磨中，有些自然是没办法确定的，只能以后慢慢细说。
两人就这么往回走，只是太阳光线拉得人的影子越来越长，西边的云彩也慢慢镶上了火烧般的晕红，时间正往着日落的方向赶，他们只能尽快地往山外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