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徒攀峰

所谓的地毯式搜寻,实则是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使。

先是封城,而后又颁布禁出令,民怨已是沸腾到了一个极点。

眼下又是挨家挨户搜查凶者,一面只能表现出自己的无能,另一面也只能让民怨更上一层楼。

江鹊不是非常清楚这些上位者在想些什么,或许对他们而言,只要能找出凶手,把整个幽梦城闹得天翻地覆也是在所不辞。

现下,无论是来自奉都庭或者是酆都庭,浩浩荡荡几近千人的队伍在幽梦城内的大街小巷里游荡,活像一只只猎犬,用不太灵敏的鼻子嗅出些不同来。

这些个侍卫大多手法比较粗暴,二话不说就用脚踹开民居大门,闹得个鸡飞狗跳。最后连一句歉意都不会留下,便一溜烟地离开,只留下满地狼藉。

不过也会碰到些硬茬,江鹊跟着楼琰来到一大院门口时候,就看到一地的侍卫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曹宗祠见了,倒是心里有些痛快,悄悄暗骂了一句:活该。

“我就想知道,这天底下的差官是不是都和你们这般无礼!若你们再敢冒进,休怪我剑下无情!”

那大院门口,还站着一道人,看着较为年轻,唇边须毛柔软,眉目倒是凌厉,身穿青衣。

‘噌’地一声拔出了一把宝剑,露出寒芒。

江鹊只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连忙压低了自己头上的斗笠。

“这位道友莫要怒气,在下代他们向道友道歉。”楼琰唇边珉笑,适时地站了出来,朝眼前青年鞠了一躬。

那青年见楼琰态度恭敬,外加上那身上若有如无的佛气,面色缓和了些。“你是释境的弟子?”

“家师来自释境。”楼琰十分恭敬地朝来人执礼。“在下却是奉都庭的人,名为楼琰。”

青年听了一愣,又是一声嗤笑。“原来是个俗家弟子。”

见那青年态度傲慢,曹宗祠面有怒色,欲要发作却被关山道一把拉住。

楼琰仍是和颜悦色。“事态紧急,难免有些粗手粗脚,还希望道友能宽容则个。”

“你们先是封城,又颁布什么禁出令,现下又不问个缘由强闯民居,靖世司的处事手段,我算是见识了。”那青年一声冷笑,收回了宝剑。

“道友可是国师台之人?”楼琰瞧见了青年腰间别的玉佩,连忙追问了一句。

“是又如何?”青年面露倨傲。

“不知可否襄助,也算是为了一方福祉。”不待青年开口,楼琰接着说下去。“听说国师台的修士神通广大,修的是天地正法,体悟的是天地大道。眼下幽梦城遭难,已非我等凡俗能够应付得来。”

“怎么襄助?跟着你一块扰民吗?”话说得在理,但青年仍是一声冷笑。

“非也。”楼琰摇了摇头。“道友,若是信得过我,可愿附耳一听吗,皆是为了圣昭,为了天家。”

见楼琰目光诚恳,青年也只是沉吟片刻,厌恶地瞥了眼躺一地的官差,吐出一个字。“好。”

…….

玉水河附近失了往日的繁闹,却是清冷了许多。

日头在天边落下,夜幕笼罩上空。

‘轰隆’——

忽来的一声闷雷,卷起天边一层乌云涌动。

暴雨如注倾落而下,砸得在附近戒备巡逻的侍卫一个措手不及,但在场众人没有一个心中埋怨。

不到半个多月,死了十几个弟兄,这对于三庭差员来说,那都是两百多年来绝无仅有的事情。

“兄弟们,提起精神来!这些个地方通通守住,这事关到靖世司的荣誉!”李部曲朝着众人高声一吼,得来的呼应盖住了这闷雷声和暴雨声。

以往的玉水河畔,到了斋孤节那天,必然是灯火通明,香火不断。来来往往的有卖着枣糕糖人的手艺人,街边表演杂耍的草台班子,去神祠祈福的香客,在桥边欣赏夜色的青年男女,河面上诗歌画酒的船舫和在河边放着河灯的善男信女。

这些皆因为短短半个月所发生的血案粉碎得一干二净。

李部曲呼出一口浊气,雨水打在身子上,只感到一阵冰冷。这时的李部曲莫名想到了自己捡来的‘子侄’,自打江鹊加入了奉都庭后,有好几天两人未曾见过面。

也不知道,现下如何。

雨幕厚重,那一般的灯火燃不了多久,便打灭掉。

李部曲暗自打了一个符箓,让自己眼睛亮了些许,也好将四周的一切看得清楚。

“兄弟们,相互照看着点,别全都走散了!”

雨水不停打落在沉寂的玉水河上,掀起阵阵涟漪。失了灯火照明的玉水河,显得沉寂幽暗,好似正如坊间传闻一般,底下通往阴曹地府,看得李部曲心头发毛。

似乎是心有所感,从那玉水河的尽头,或者是说其他支流,飘来无数盏河灯。

“众人戒备!”

一把把寒芒出鞘,照得人心头一凛。

十盏,百盏,千盏……疏疏密密地浮在黑色的河面上,浩浩荡荡地往那天边而去。风雨中摇曳的烛火,随着雨势却是越来越旺,遥遥接引天边而去。

幽幽灯火在黑寂中闪烁,随着这条银河缓慢流动着。

暴风骤雨当中,一道颀长的身影,一身杏黄色的绸缎,慢慢掀开层层雨幕,从那幽邃深处凸显出来。

足下轻轻踏着河灯,仍由风雨从他身上穿透。

这漆黑的夜幕,幽昏的烛火,却是衬得他裸露的苍白肤色,泛着死人般微微的青紫,像是酆都门开后,往来阳世的一道幽魂。

“一生梦境,毋取万古之凄凉。举世穷途,始觉真情之流露。”

滴雨不沾身,却又一道湿气慢慢凝在来人眉间,添了一份霜寒。

“停步!”李部曲压下心中莫名升起的恐惧,朝来人大喝一声。“玉水河附近严禁出行,若不听从,休怪我等不客气!”

来人淡淡点了点头,在黑夜下模糊的五官渐渐明晰起来。

“云烟影里见真身,悟得形体皆桎梏;禽鸟声中观自性,见得七情为矛戈。【1】”

足下是漆黑的河面和摇曳的河灯,犹如沙丘一般慢慢起伏。

像有一股力量挣脱了河面的束缚,慢慢涨起,膨胀。

李部曲一众人眼睁睁看着那河面渐渐涌起了一丈高的波浪,河灯似粘在河面一般没有跌落。一股腥风飘来,在灯火照见下,能把那河面飘浮的血色和夹杂的断肢残骸看得分明。

瞧着站在浪尖上的那人,一股寒意自脊背涌上。

“逃!”

这声怒吼,被雷声盖过,被暴雨掩过,被河水没过。

终究,归于一片寂静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