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归我

晚自习

江流拿着笔漫无目的地演算,答案仿佛触手可及,近了才觉远隔天堑。

这种感觉令他不由焦躁,不经意瞟了眼同桌的卷子,林眠倒是不受阻碍,已信笔写完答案。

江流张口欲问,但想到林眠的性子,又把话憋了回去。

林眠写完了卷子歪着头靠在墙上,手上笔转得人眼花缭乱,瞥见江流欲言又止,扫了眼他的作业和草稿,轻笑。

把试卷一移,拿笔勾画了几个条件,浅浅写了下初步思路。

江流看着眼前跃动的笔尖,眼睛晶亮,像有火苗在眼底绽开烟花,眼看就要到最关键一步,林眠突地停笔。

江流疑惑地看向她,心里却有了猜测,就知道她没这么好心。

晚自修不好吵到别人,林眠贴近江流,“叫声哥哥我就继续教你。”瞧见江流满脸不情愿,林眠笑道,“或者,你可以下课跑快点去问老师。”

江流微恼,他才不会为一道题放弃节操,偏过头不再看林眠,兀自演算。

下课铃响,江流如箭离弦。

林眠看着,笑得像个狐狸。

数学老师不在,江流扑了个空,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林眠在给前桌讲解题目,正是江流想了一节课那道。

“你叫她了?”江流问的没头没脑,前桌一脸问号,“啊?”

“没什么。”江流咬牙切齿道,他就知道,姓林的就会针对他,明明对别人就有问必答,偏对他提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

“江哥生气了?”前桌戳戳林眠。

“可能吧,我们继续。”

江流瞪她一眼,更气了。

林眠给人讲题基本先将步骤细节写清楚,对方看不懂的再解释。因而任江流耳朵再尖,该不会的还是不会。

“忘了和你说,今晚数学课题组开会。”林眠拿笔轻敲了下江流,笑得狡黠。

“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那你叫不叫?”林眠眉眼弯弯,欠揍得很。

眼下是最后一节晚自修,再做不出来江流今晚肯定睡不好。

他几番酝酿,却每每在将出口时咽了回去,眼看着下课铃将响,江流一咬牙,凑近林眠,“哥哥。”

“你故意的吧。”林眠低头看表,耽误她回家。

“你把过程给我就好,不用留下来教我。”

“那怎么行,我都应了的。”

人群散去的教室一下子显得空旷,林眠认真讲解的模样占据了江流所有视线。

“懂了没?”林眠收笔,随意地向上一抛,又稳稳接住,她的手总是闲不住,一支笔在她手上也能玩出花来。

“懂了,谢谢。”

“不用谢,小弟弟。”林眠边收拾东西边调侃,江流罕见地没有反驳,林眠只当他在消化题目,道别走人。

江流收完东西,指尖莫名留了支笔,想着林眠收笔的模样,他把笔往上一抛,“啪”掉得很干脆。

江流闷闷地把笔收好,有些气。

“早啊,弟弟。”林眠落座,冲早一步到达的江流招呼道。

“我明明比你大。”

“你昨天都认了,好学生可不兴耍赖。”

“我只是答应叫一声而已。”

“一日为弟,终身为弟,小江你就认了吧。”

“你!”

林眠摆了个鬼脸,翻身从桌前一跃,出了教室。

高考后的谢师宴,江流坐在林眠旁边,“为什么非要我叫哥?”

“要听真话还是假话?”林眠手上筷子没停。

“真话。”

“好玩。”林眠往嘴里扔了块牛肉,

“就想看你那张假面维持不下去的样子,明明最是疏离的性子,装什么平易近人。”

林眠压了下声音,没让旁人听见。

他早该猜到的,依林眠的性子最是看不惯心口不一。她一向潇洒坦荡,为难起人都是光明正大的模样。

“你就这么讨厌我?”江流的声音被竭力压得平稳,指甲却陷进肉里,人总是借外在的动作压下内心的浪涌滔流。

“也不是,怎么说呢,你就当我个人的恶趣味吧,你要实在生气,我给你赔个不是,吃完饭打一架也行。”

林眠夹了块排骨,想想又放入江流碗中。

想来逼着一个骄傲学霸叫了她两年哥是有些过分,好在她皮糙肉厚,江流那细胳膊细腿的她应该还受得住。

江流夹起碗里的排骨,吃得缓慢而细致,像是对待一生仅此一次的珍馐。“没有。”

“嗯?”

“没生气。”

“弟弟大气。”

“我送你回去吧,现在这个点女孩子一个人不太安全。”

“谢谢,不过不用,有人接我。”林眠走出饭店,向门口颀长的身影奔去。

江流没见过她这么欣喜的模样,没见过她见谁要用跑的,没见过她与谁相拥一脸信赖。

年少的暗恋往往无疾而终,青涩的爱慕还没来得及探头就已被宣判日色无光。

来人一袭黑色风衣,眉眼同林眠有些相似,宠溺地把人接住,“多大人了,还冒冒失失的。”

“我才刚成年不久,有点不稳重也情有可原嘛。”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林诺刮刮她鼻子,无可奈何中透着一点纵容。

“你敷衍我。”林眠不满地捏住林诺的脸蹂躏。

“我哪敢啊,大小姐。”林诺笑着讨饶。

“哼。”

林眠在学校从来是游刃有余的悠游模样,行动如风却不见匆忙,说笑打闹时也像只狡黠的狐狸,几时像如今这般近乎幼稚地无理取闹。

大抵是真的喜欢依赖至极,林大学霸也会任性如孩童。

“眠眠,这就是你那天上有地上无的天下第一好哥哥?”同窗笑着打趣。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你别造谣。”林眠囧得想找条缝钻进去,捂住林诺耳朵,“你什么都没听到,快忘掉。”

“好,我这天上有地上无的天下第一好哥哥自然听妹妹的。”林诺低笑,他家妹妹果然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天下第一小可爱。

“你再笑我不理你了。”明明是威胁的话,对着林诺说出来都像撒娇,甚至小姑娘遇到尴尬事第一反应还是躲在自家哥哥怀里,再有杀伤力的威胁便也失了效力。

“大家再见,我先带眠眠回去了。”

“再见。”小姑娘终于肯从安全区探出头,可实在羞窘,话落又缩了回去,丢死人了。

像有初阳洒在眉间,融化了冷意和落雪。“哥哥明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就当感谢哥哥帮我讲题。”碎发挡住微红的耳尖,给少年心底的羞涩盖了层轻纱。

再三细看确认过这番话不至于让林眠觉得冒昧,江流心一横按下发送。

林眠的调侃来得很快,“肯叫哥哥了?冲你这声我也得答应,明天中午可以吗?”

“好。”江流发了个团子的表情包过去,乖乖软软的模样和此时的高冷学霸莫名相似。

江流次日起了个大早挑衣服,当得起一句揽镜自顾意踌躇,眼看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一小时,江流终于决定好该穿哪件T恤哪条裤子,蹬上自行车在街道上飞驰。

他骑得快,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将少年深藏的心事暴露在日光下,泄露在凉风中。

林眠还没到,江流借手机掩饰心里的紧张和忐忑,不敢向门口张望又忍不住一再将视线移向门边的绿萝,似乎这样就可以假装他只是被绿植吸引,而非心有所念不得安宁。

“弟弟好。”林眠招手同江流打招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流今天穿得好像开屏的孔雀。

江流脸皮薄,大庭广众之下叫不出哥哥这种耻度爆表的称呼,只是过去把人领到座位上。

等待上菜的间隙里,二人东拉西扯地说着闲话。

林眠只当闲聊,江流脑内却是有个摇摇晃晃的不倒翁,压下又弹起,无法抑制又找不到出口的情绪几乎要把他的理性摧毁殆尽。

“我…我”他还是胆怯,临门一脚嘴里却像上了锁。

林眠看江流嗫嚅的模样,倒有些像他第一次被逼着叫哥哥时又羞又怯,只是莫名多了几分急切。

“我喜欢你。”

明明声音不高,却像手中的炸弹终于结束倒计时,等着或爆炸或虚惊的结果。

“你这是在表白?”相较江流的无措,林眠淡定得不像话,歪头撑在桌上,眼里清醒倒映着杯中清茶。

“叫声哥哥就答应你。”林眠调笑道,漫不经心地看向江流。

许是心底的喜欢盖过了一切,江流下意识忽略了对面的随意,也拒绝思考这句调侃里有几分情意,他只是急切地说出那个称呼,怕她下一秒就后悔。

“真乖,男朋友。”

确定关系后,林眠会亲他,会抱他,却从不肯走到最后一步,只顾左右而言他。

“我可以的,我知道你是四爱。”

“不是这个原因,只是,你确定要听吗?”

林眠的眼里一片清明,江流却不敢问了。

情侣似乎自然会走到夫妻,在林眠这里却像有一道坚不可摧的墙,人为划分出界线,不可越雷池一步。

收拾七夕贺卡时,江流一张张摆好,却注意到一句句“我喜欢你”,一句句“我爱你”,迥异的字体天然将两种表达区隔,只有他在说爱,林眠永远只是喜欢。

他心里涨得发苦,从背后拥住林眠,“哥哥,我爱你。”

“喜欢你。”林眠回首在他额头印下一吻,江流只觉像被喂了一嘴的苦瓜汁,苦意蔓到了心里,多少颗糖都冲不掉。

江流难受,却还是不肯死心,“哥哥能不能说爱我?”

“爱太重了,宝贝,到喜欢就好。”

江流沉默着不再吭声,只是凝视林眠。

林眠轻叹,“分手吧。”

“不要。你不肯说就算了,不分手。”江流死死抱住林眠,似乎这样就能留住她,就能填满心底的空荡与不安。

“我不打算结婚。”

“是因为你不爱我吗?你答应我只是想陪我玩玩?林眠,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劣吗?”

“不是针对你,我就是不打算结婚,和谁都是,你不能接受的话我们还是分手吧。”

林眠这种被兄长宠着长大的孩子不会缺爱,她又倔,知道自己只是浅淡的喜欢,不会轻言许诺。

她不肯碰他,大概也是明白他们这样子到底是走不下去的,何苦耽误他。

她是自己一个人也能活出纷繁气象的生命,爱情在她这里永远只是可有可无的调剂。

她回应不了如此深沉的感情,还是断了好,长痛不如短痛。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答应我?”

“我答应的只是恋爱而已。”她语调清晰,眼里只是浅淡的伤怀。

她喜欢他,但也只是喜欢他。

江流最后只是拿过习题集,“这道题我不会。”

“我也不会。”林眠看也不看,转身向门口走去,就到这里吧。

“林眠!”江流拥住她,眼泪滴湿衬衣领口。

“不结婚没关系的,只是喜欢也没关系,你别走。”

“何苦呢?”林眠拿纸拭去江流眼中不停掉落的苦涩,轻叹。

“你衣服湿了,我给你再拿一件。”江流不答,只是拽着人不让走。

林眠去卫生间换好衣服,出来就见江流戴好耳朵串好尾巴往她怀里扑,秉着非礼勿视的态度,她移开眼,把人放船上,盖好被子,“别闹。”

“我没闹。”刚擦干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真的可以的,我不会逼你结婚的,你看看我好不好。”说着人又往她怀里钻。

林眠深呼吸压下意动,她也是个有生理需求的正常人类,他再闹下去她不能担保自己不会做个禽兽。“你确定?”

“我确定。”江流捕捉到她眼底的情欲,勾着人的手往腰上放。

理性和良知的最后一根弦也被崩断,林眠狠心想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负责,说服自己的道德感,选择从心。

眼前人在她怀里,你情我愿的事,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憋着。

感受到她在自己体内,江流发出舒适的喟叹,似乎心里那点空也被填满。

只要是她就好,只要在一起就好,别的都没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