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归我
章简一直都是特别乖的小孩,是夫子偏宠的对象,是同砚的榜样。
林珏是夫子又爱又恨的兔崽子,上树下水,语出惊人……让夫子一再怀疑太师是怎么度过这几年折磨的。
林珏是太女,有帝师教导,本不会成为章简的同砚。太师丁忧,加之她想体验一下一群人一起学习的感觉,求了父后,入了国子监。
贵族子弟仿佛天生就知尊卑,林珏身份摆在那里,自然人人捧着她。
她屡屡与夫子论辩,那些学生也跟着起哄,竟有点狗仗人势的意思。林珏不是胡闹的性子,看出了不对,起身,拱手向夫子道歉,回身斥了那些纨绔子弟。夫子本来气急,经她这么一闹不由对小殿下高看几分,是块明君的料。
章简从小生得好看,身上从来干干净净,也不会和那些人一起胡闹,安安静静,一心向学。林珏反感那些带着攀附与讨好的故意,偏对章简青睐有加,带着他一通玩闹,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指着她骂“近墨者黑”。林珏摆了个鬼脸,拽着章简跑,夫子倒给气笑了。章简由着她扯着自己的衣袖,笑意悄悄漫上嘴角。
林珏来之前的章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夫子要找他,一准在书房温书。
林珏来之后的章简,“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夫子要找人,只知道人和太女在一起,却是处处茫茫皆不见。
章简本来没有什么朋友,他母亲虽官至尚书令,可他性子太冷,人又别扭,洁癖得不行,看谁都带几分嫌弃。独独林珏是个意外,大家虽明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嚼舌根的却不少。半是鄙夷半是嫉妒,左不过趋炎附势那些话。
林珏自己没什么,却怕章简多心,以君子道自律的人,对名节总是格外看重的。歪着脑袋瓜想了半天,觉得只能更护着章简,酸是吧?就让你们酸个够。
世家子弟多文武兼修,国子监也不拘着他们,打擂台是常有的事。章简虽于文道难遇敌手,于武道却只是勉强合格。他母亲身份摆在那里,加上到底都是贵族子弟,难保日后没有求人的地方,故多点到即止。
章简与林珏日益亲厚,他们虽难免不平,却也不敢做什么。可偏生有个魏小将军,自幼习武,打章简跟玩一样。小将军看不惯章简整日黏着林珏,点名要和他一战。章简虽心知不敌,可他年纪轻,受不得折辱,愣是应战了,被打得鼻青脸肿。
林珏气不过,上了擂台,“魏风,你上来!”
小将军见了林珏却是有几分忸怩,林珏只当他怕了,长枪一挑,卸了他的剑,枪尖抵在他脖颈上。
魏风看着近在咫尺的尖刃,心一横,向前一步。林珏急收枪,“你疯了!”
“我话放在这里,太女除非取去在下性命,否则章简那个小白脸,我见一次打一次。”
“你他丫。”林珏怒了,枪一扔,赤手空拳把人揍了一顿。“你这一身伤少说要养个十天半月,下次你若不改,本殿一封书信送至将军府,问问魏将军的家风。”
林珏很少拿身份压人,在国子监也是用我自称,却为章简破了例。魏风怒极,却拿她没有办法,“那小白脸有什么好?”
“比你好。”林珏跳下擂台,拍了拍沾上的尘土,头也不回道。
太师丁忧归来,林珏也该回去了。
夫子总说章简是相才,可林珏知道,他想当史官。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我朝人才辈出,再拐个给她当宰辅就是,章简干他自己想干的事就行了。
临行前,林珏找到章简,递给他一支湖笔,“我等着阿简做我的史官。”少女眉眼弯弯,言笑晏晏,像春风乍起,吹皱满池春水。
朝堂之上,二人再见,相视一笑,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人间事大抵难顺遂,江南逢灾,侍君新殁,帝王的孤傲与执拗震惊朝野。太师死谏,诛九族。太女长跪,不改君意。
章简除了据事直书,什么也做不了。
林珏带千两白银赶赴江南,与黎家交易,允出后位,换百姓安泰。她是帝女,天下为重,她为轻。
皇帝去世前夜,召来辅政大臣与太女,后又单独留下林珏。长烛高燃,无人知晓帝王薨逝前的言语,只见太女走出房门,宣告先君已逝。隔着门前等候的百官,林珏望向章简,眼底有破釜沉舟的坚定。
顾命大臣宣读遗诏,由林珏继位,纳太史章简为妃,伴驾皇陵。
九五至尊也会畏惧身后骂名,甚至不择手段。章简笑着接旨,脊背挺直,视死如归。
章简回府后,接到林珏的书信,“阿简,我不会让你做齐太史的。”章简笑,时穷节乃见,他早就做好这个准备了,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后宫佳丽入皇陵那日,林珏当众割发代首,废止殉葬。隔着庆幸劫后余生的人海,章简与林珏对望,他的陛下啊。
林珏即位后,章简依旧做着他的太史令。只是朝局权衡,总有新人入宫,林珏亦不以为意,章简却做不到视若无睹。他在宣纸上写下“耽于色欲”“以淫乱道”……又一一划掉。他当然知道他在无理取闹,可他从小喜欢到大的人,让他如何不偏不倚,全无私心。
次日,章简递上奏折,道:“臣心悦陛下,难秉公执笔,记不得起居注。”
林珏被奏折吓到,章简喜欢她?她一直以为他们只是朋友来着。
思来想去,林珏把人约了出来,饭桌上道尽多年的心动与爱慕。
章简从小到大都好看,人喝醉了就往林珏身上靠,还开始撒酒疯,那眼睛钩子似的招人,林珏一时没忍住。
林珏干脆下旨,封章简为妃,兼太史令。
大婚那日,林珏再次深刻认识到,如夫子所言,章简这个人是真的乖,乖得让人心动。
太女请旨赈江南,帝允千两银,太女诺之,江南得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