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妖
回了酒店,时辰在微信上经过多方咨询,终于找人牵线搭桥解决了桑榆的户籍问题,毕竟要带着她回西安,她没身份证怎么回。
为了防止桑榆误会,他还是要事先跟她说明情况。
“是这样的,你说的长安,在我们这里叫西安,我刚好在那儿工作,所以刚好可以带你回去。但是,你要回去,得有证件才行,不然你没有证件,连机票都买不了。所以呢,我刚刚拜托了我这边的朋友,明天我带你去警察局给你上户口,办理身份证,这样以后你出门在外也方便点,明白吗?”
她端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听时辰说完话后点点头,表示理解。
第二天早上九点,时辰退了酒店房间,坐车去当地警局给桑榆办理身份证。
“你就进去坐下拍张照片,人家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很快就好。”
桑榆点点头,面上不悲不喜,也不知道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时辰想再叮嘱两句,但桑榆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看着桑榆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发慌,自己就这么大费周章地给一个妖怪办身份证,也不知道是不是引火烧身。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起码要跟她谈个条件,昨天居然一下子就给应下来,现在真是后悔都不及了。
因为时辰事先打理好了关系,桑榆的身份证很快就办理妥当。
桑榆将身份证交给时辰,他在手机上填好桑榆的身份信息,连同自己的,直接买了当天回西安的机票。
随后便叫了辆车,直奔当地机场。
进了机场,他让桑榆先坐在椅子上休息片刻,自己则去办理登机手续。
手续办完,带着她过了安检,在候机室等待登机。
他买的商务舱,有专门的接待室,里面的人不多,时辰挑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休息,桑榆则坐在他右手边,隔了个位置。
在候机室待着也是待着,时辰主动搭话:“你在西安,是要跟我……住一起?”
彼时正看着候机室里摆在墙上的电视节目,桑榆端坐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视节目,听到时辰的话,她面上看不出丝毫波澜,缓缓开口:“你不愿意?”
时辰心想,我当然不愿意。在这边还好,还能带她去酒店暂住,等回了西安,他基本上每天都在学校,住教师公寓,但总不能把一个妖怪带进学校吧,万一她吃人怎么办?万一学校人多她暴露了怎么办?万一到时候甩不开了怎么办?
最好是回去之后马上分道扬镳。
心里想一出,嘴上说一出:“我是想问,你对住宿环境有什么要求吗,我在那边都是租房住,你要是没要求的话,我就看着租了。”
桑榆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眸幽深似是深不见底,时辰被看的心跳漏了一拍,心想难道她看透了自己在撒谎?不应该吧……
时辰心底惴惴,桑榆倒是惬意:“找个安静点的,最好是有花有草的院子。”
安静的、有花有草,要求还挺高,干脆租个别院,这样也省了跟左邻右舍打交道。
定了主意,登机前他找西安的朋友帮忙问问最近有没有在出租的别院,要环境安静的。
桑榆头回坐飞机,时辰一路领着她到商务舱,教她系上安全带,飞机启动时机舱晃了一下,她下意识直起身子,但被腹前的安全带限制了行动。
时辰见状赶紧跟她解释:“正常现象,正常现象。”
周围都坐着人,他说话声音很低,桑榆的一只手紧紧抓着把手,一副防御姿态,一直等飞机平稳运行后,她才渐渐松了手,面无表情地无视旁边的时辰,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时辰见她又恢复了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靠在座位上止不住的忧愁。
等回去之后,能甩掉这妖怪吗……
下午五点二十六分,时辰推着行李箱,桑榆在他身侧,身上穿着昨天时辰给她买的新衣服,她的头发好像短了点,自肩下都是卷发,出去的路上时不时有人侧头看她。
时辰打开手机叫车,选了就近的一家酒店,因为给桑榆办了身份证,所以这次他开了两间房,把其中一张房卡给了桑榆,在她面前演示了一遍怎么开门,桑榆接过,走进去瞧了瞧。
因为没开灯,室内光线昏暗,时辰本来不想进去,但她东西都在他这儿,桑榆没关门,他把她的行李箱送进去,看她站在沙发旁边也不知道想什么。
他把灯打开,室内一下便亮堂了起来。
“这就是你找的院子。”
桑榆突然开口,语气听上去有些不大满意。
时辰无奈,他解释道:“这是酒店,暂时的,咱们说的那个别院还在找,我就是有钱马上去租那也得有空出来的并且是能让你满意的院子啊。”
桑榆瞧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见她又安静了,时辰把行李箱放在拐角处:“我的房间就在你这间的隔壁,出门右边这间,你要是有事呢就过来敲门,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桑榆也不转身,只说:“你先去忙吧。”
时辰如蒙大赦,麻溜地离开,走之前顺带给她把门关上。
离学校开学还有小半月,顺利的话,明天应该能租到房子,不顺利的话,也要尽量在开学前租到一处院子让她住。
时辰半躺在床上,眼睛瞅着天花板,脑子里又开始回想这几天的遭遇。
其实已经不大记得出事那天的细节了,甚至连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的心理活动都忘得七七八八,为数不多的印象也就是睁开眼睛后,自己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挂在树枝,然后又不知道怎么地被放在地上,可能跟桑榆有关系吧。
她说是他来找她的,为什么这么说?明明自己是连人带车翻下去的,没想到就这么凑巧地碰到了一只女妖。
天哪,有这运气早知道去买彩票了。
越想越难受,毕竟跟一个妖怪有牵扯,怎么想都觉得不舒服。
“嗡,嗡。”
思绪被震动声打断,时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朋友发来的消息后直接从床上坐起来。
对方给了他一个号码,还有几张照片,他放大看了看,瞧着环境还不错。
号码是房东电话,时辰跟朋友道了声谢,并邀请他改天吃饭,两人又聊了几句,时辰退出聊天界面去加房东微信,那边很快就通过了。
时辰简单地介绍了下自己,表明意图,单刀直入,直接问对方能不能租给自己,价格好商量。
房东见时辰这么爽快也没犹豫,直接在微信上约了个时间,说明天把租房合同和钥匙带过去,到时候就把房子租给他。
***
九月,北方入了秋季,这里的气温也比在西南时低了许多。
桑榆在这院子住了几日,每天不是看电视就是去院子里给花草树木浇水,后面她又让时辰给她买了几本书回来,当时他就惊了,心想妖怪居然还会看书,她能看得懂简体字?
但没想到更惊的在后面,桑榆第二天又让他去买笔墨纸砚,说要写字。
第三天又说之前买的衣服穿腻了,要出门买新的,时辰只能带着她去商场买衣服鞋子。
第四天好容易安静了,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模式。不是看电视就是看书写字,写腻了就去院子里浇花。
这种日常一直持续到学校开学,他终于可以去学校报到了!这时候时辰才后知后觉出这几日的古怪,她只说要回长安,来了之后除了中间出了趟门买衣服,之后就再也没出去过!那她回来干嘛?找个院子养老吗?
时辰想问,但又不敢多问,总觉得妖怪的事情,他这个当人的没必要参与太多。反正她也就买衣服首饰需要花他的钱,也不需要吃喝玩乐,顶多看看电视养养花草,这也没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他一向很能忍受。
最重要的是,他明天就去上班了,至少白天一天都可以不用同她打照面,等到了晚上,看看能不能找个理由推脱推脱,就说回不来了,让她一个人先休息。
对,就这样。
时辰心里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桑榆是一点都不清楚。
又是新的一天,早上七点,桑榆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时辰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下楼的时候尽量放轻声音,可还是被她听到。
“你要去哪儿。”
她没回头,把电视声音调小,等时辰回话。
“额,我今天上班。”
连着看了几天电视,桑榆对现代社会熟悉了个大概,自然也能听懂他的意思。
她语气平静,照常听不出丝毫情绪:“几点回来。”
时辰脑子里想的是下午六点,嘴上却又想试试她的态度:“我这两天学校刚开学,我是老师,事情有点多,可能……这两天要住在学校那边。”
他站在楼梯口,看不清桑榆此时的神情,见她没反应,他接着说道:“你一个人在这边没问题吧?”
她没有回答,只说:“你去忙吧。”
时辰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爽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懵懵地走出门,心底觉得不可思议。
这就,同意了?也不怕他把她扔这儿不回来了。
事实上,时辰还是太天真了。
他是任课教师,刚开学其实没什么事干,推着行李箱回了教师公寓收拾完之后基本上也就窝在沙发上闲着了。
他走之前给桑榆留了一部手机,是那天陪她逛商场买的,办了张电话卡给她用上,说是以后好联系。
但买来之后桑榆一次都没用过。也是,比起手机,她目前更喜欢看电视。
时辰给她发了条信息,大致意思就是今天他要加班回不来,让她早点休息。
他还给她解释什么是加班。
不过桑榆没回。
到了下午院里教师开会,时辰跟几个熟悉的同事打了照面,散会后去学校食堂解决了晚饭就惬意地回了公寓。
晚上他查了查自己这段时间的账户支出,除了暑假前期他吃喝玩乐花的有点多之外,就是碰上桑榆之后给她买的衣服首饰之类的东西,还给她租了座风景别院。
不过这也没什么,他前段日子买的股票最近一直在涨,等再过段时间抛出去,钱也就回来了。
时辰正暗戳戳地在心里规划这笔钱以后的用处,突然感到心脏猛的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感觉被勒的喘不过气。
他几乎是一下子蜷缩在地上,手机都来不及打开,右手紧紧地按在心脏的位置,企图缓解痛苦。
可惜却无济于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桑榆的身影,他看到她此时端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关着,她不说话,也不动,安静的可怕。
时辰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炸了,他咬着牙,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拨打出去,时辰疼得跪在地上,额头上不断有汗水滴落,他再次体会到那种如坠深渊分秒难熬的感受。
电话接通,对方并未出声,时辰疼得弯曲下背,一手紧紧按着胸口,一手撑在地上以防止自己倒下,他不断地喘着粗气,强行逼迫自己发出声音:“桑……榆……救……”
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他感到心脏猛的一松,时辰喘回一口气,空气流进鼻腔,体内的痛感渐渐散去,意识回笼,他逐渐清醒,内心恼火却又后怕。
“我不是说了我今晚加班太晚了不回去吗,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呵呵。”
她低声一笑,通过电话,时辰听得头皮发麻。
“是吗。”
他欲盖弥彰地解释:“当,当然,当老师就是每学期开学这段时间比较忙,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你……你是有什么事找我吗,要不,我明天请个假回去?”
“不必,既然这么忙,你又何必勉强呢,左不过我是闲来无事,不急,不急。”
听着电话里女声,时辰心里咯噔一声,暗暗恼怒,嘴上却还得识时务地认怂:“不不不,一点都不忙,我明天请个假,工作完我就回去,给你去买新衣服新首饰,你……”
“嘟,嘟……”
电话挂断,时辰瞬间松了一口气,他虚脱在地,心里忽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悲伤,他就知道这女妖不会轻易摆脱,可也属实没想到她居然这么难缠,好歹自己任劳任怨地给她安排了那么多事,怎么这么翻脸无情!
时辰莫名感到有些绝望,他有种成为桑榆盘中餐的错觉,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不清楚她什么时候放过自己,还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问题是他又没欠她的!干什么这么憋屈!
不就是因为她是妖怪!
时辰想,妖怪有什么了不起,逼急了他就去报警!最坏的打算就是被警方当成神经病。实在不行就去科研所,把这只女妖上交国家,让科研单位把她抓起来研究。
他心里恶狠狠地幻想着对桑榆的“报仇”计划,一整晚基本没怎么安眠。
经这么一折腾,他脑子里便时刻紧绷着一根弦,担心桑榆又对他做什么,一整晚基本上都在做梦,被吓醒了四五次,早上起来之后去洗漱,一照镜子,时辰喜提一双熊猫眼。
出去吃早饭碰见了同事,对方看他面部青白,嘴唇无甚青色,不由得关心了几句,时辰勉强解释说是自己认床导致昨晚没怎么睡好。对方也没怀疑,又扯了几句闲话便走了。
上午十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正坐在办公桌前,忽而感到胸口抽痛,但这痛感又很快消散,他是真希望这是错觉,可又没胆子去赌,毕竟桑榆是只妖。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好在还没正式开学,学生这两天只陆续往返学校,课表也没排出来,他上下班的时间也自由些。
时辰先是开车去了商场,虽然跟桑榆相处不到一个月,但好在他之前有留心观察过桑榆的生活习惯以及穿衣喜好,跟门店服务员说了大致要求,对方很快就把店里时兴的衣服拿出来,时辰没兴趣细看,又让人连带着挑了好几款女式鞋靴配饰之类的,让她们打包好后自己直接拎着东西去收银台那儿刷卡。
等回到他给桑榆租的那座别院,时辰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乎意料的,他没在客厅的沙发上瞧见桑榆,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拿出手机拨打电话,手机铃声很快从沙发前面传来。
桑榆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时辰找不到她。
“搞什么,让我回来又不见身影。”
“你在找我吗。”
桑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时辰没做好心理准备,手机被吓得掉在了地上,他转身看着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客厅门口,看着像是从外面走回来的。
时辰大脑宕机,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吃饭了吗?”
桑榆微挑了下一侧的眼眉:“我不吃东西。”
“哦……哦。”
她看了眼时辰堆放在地上的礼袋,也没问,径直走过,坐在一侧呢单人沙发上,打开了电视,又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时辰脑子缓冲了一会儿,感觉到哪儿不太对,他想,昨晚的意思,她应该是让自己回来吧,怎么今天见了面,她又什么都不说了,搞什么,妖怪心思这么难懂的吗?
“坐吧。”桑榆蓦然开口,一副主人姿态。
时辰倒是懒得去纠结她这副主人姿态从何而来,反之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并十分顺从地听她的话,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双腿并拢,双手搭放在腿上。
她问:“你今日可还忙?”
语气平淡,听不出半分威胁或是嘲弄,时辰拿不定主意,慢吞吞地说:“应该……不忙。”
她将眸光放在他身上,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时辰,带有一丝目的性的。
桑榆轻声问他:“昨晚睡得好吗。”
废话,当然不好,噩梦都做了好几个。
时辰挤出个笑容:“还行。”
桑榆收回视线,转头看着电视:“不想笑就别笑了,令人刺目。”
令……令人刺目?!你是人吗。
时辰抿嘴,并收回笑容。
空气安静了一瞬,他忍不住,主动开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见时辰主动问起,桑榆倒也没绕弯子:“你可知,这长安城的皇宫如何去?”
即使在现代社会了解了一段时间,桑榆仍保留一些古代人的习惯,她虽然是妖,但说话做事也带着几分古韵,很是吸引人。
“你说的皇宫,是指隋唐宫廷吗?”
她微微颔首:“准确讲,是唐宫。”
时辰了然,原来是个唐朝妖怪。不过要这么算,这可不是百年女妖了,这得千年了吧……
“你要去那儿啊?”
她点头。
“什么时候?”
“你若现下得空,那便即刻带我过去。”
时辰从沙发上站起来,对她说:“我去开车。”
***
九月份算是旅游景点的淡季,今天又是周五,下午的唐宫景区内基本上不见得有什么游客。
桑榆身着一袭青蓝色新中式石榴裙,长发用木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时辰因为是从学校过来的,穿的比较正式,藏青色衬衫搭配西装裤,外面套着一件翻领大衣,整个人瞧着西装革履,仪表堂堂。
二人并肩走在一起,一个仿若置身在古代,一个又明显处在现代,对比鲜明又奇怪,一路上凡事碰到来往的游客总要悄悄打量几眼。
桑榆无视周遭的环境,专心于眼前的景象,同她记忆里的宫廷进行对比,既像,却又不像。
不如记忆里的皇宫繁华,更不如其热闹,这里冷冰冰的,建筑已然灰败,略显寂寥。
她走到一棵古树前,轻轻抚摸那沟壑的树皮,缓缓闭上眼,开始感知四周的花草树木,方圆百里,凡是绿植,皆被她探取所见之过往。
可惜,桑榆遗憾睁眼,哪怕是年代最久远的古树,存活亦不过百年。
偌大的宫廷,桑榆早已感知不到除她之外的妖气。
时辰见她一会儿闭眼一会儿睁眼,眉心微皱,面色凝重,也不敢出声打扰,只是观察四周,看看有没有别的游客注意到他们。
“好了,”她开口,随之轻叹一声,声音清冷:“走吧。”
说是要来看唐宫,结果来了还没一小时就要走,时辰无声腹诽,随同桑榆转身离去。
日落西斜,庄严瑰丽的皇宫披上傍晚的朝霞,其景美不胜收,桑榆离去之前朝这巍峨宫廷深深望了一眼,景象变幻,故人之语犹言在耳,一切仿若昨日。
“阿榆,我们每日勤修苦练化作人形,不就是为了想要走出去瞧瞧吗?你便陪我去看一看长安的花朝节吧。”
“这花朝节果真是名不虚传,阿榆,长安可真是繁华。”
“阿榆,长安真是有趣,我想再多待几日。”
“阿榆,我想去皇宫里看看。我自化形后,还没去过皇宫呢。”
“阿榆,我要留在宫里,陪在三郎身边。”
“阿榆,救我……”
回到别院,时辰将车停好,发现桑榆正倚在车窗处,闭着眼睛,呼吸浅显,像是睡着了。
他在心里犹豫了一瞬,轻轻开口:“桑榆,桑榆。”
她微微睁眼,墨绿色的瞳孔毫无波澜地看向他。
时辰解释道:“我们到了,该下车了。”
桑榆敛眸,解开安全带,从车里出来。
时辰虽然不怎么爱社交,但他为人不蠢,他能感觉得到桑榆此时的情绪有些不太对。
准确来说,从唐宫出来时,她一整个情绪就都变了。
安静,异常安静,像枯木一般,毫无生气。
“想问什么便问吧,看在你这段时间费心费力的份上,我可以为你解惑。”
她如往常般端坐在沙发上,室内的灯蓦然亮起,明晃晃的光线映在她的脸侧,使得她一侧的眼眸偏幽绿,一侧的眼眸则是浓墨色。
说不出的妖异。
要说想问的,时辰想问的东西可太多了。
他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郑重其事地发问:“首先,第一个问题,你,是个什么妖怪?”
桑榆倒是没料到他的第一问会是问自己的,眼眸中透着一丝意外,不过还是开口:“我本是一株榆树,因生长之地风水极佳,最易修行,机缘巧合之下我便化作人形。”
树妖,跟他猜的差不多,他之前看某本志怪类的书上记载,说一些妖怪在修炼成型之后其性格习惯同未化形之前相差不大,且取名也大多是取与自己本体相关的名字。
再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桑榆虽然是妖,但她并不暴虐,迄今为止也就因为昨晚自己企图把她独自扔下这件事上教训了一下他,除此之外,桑榆在绝大多时候并不像一个妖怪。
她总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会笑,但笑容细微,轻易察觉不到,说性子温和吧,可内里极冷,不好接近,而且每每她坐下或是走路,身子都十分笔直,像青竹,但没有它那般刚硬,比之更加柔和。
而今她说自己本身是一株榆树,那倒也说的通了。
时辰清了清嗓子,问出第二个问题:“你,来西安是想做什么?”
“找寻我的同族。”
时辰联想到她今天的怪异,问:“在今天去的地方?”
桑榆摇了摇头:“以前在,如今不在了。”
“那她是……”
“死了。”
“那下一个问题,你看,你刚刚说你来这边是要找你的同胞,但是人家已经不在了,那就又剩下你一个妖怪了,那你,从今往后,要怎么在人类社会生存呢?”
其实他想问的是,桑榆什么时候才可以放了他,但考虑到她此时心绪不佳,时辰也不太敢说得这么直白,怕让她觉得自己是赶她走,只能是拐弯抹角,旁敲侧击。
唉,跟妖怪沟通比跟人还累。
不过桑榆显然是没有这些顾虑的。
她说:“你是想问,我什么时候离开你,对吧。”
时辰尴尬一笑,总归是没否认她的说法。
这次桑榆嘴角两边微笑的弧度深了几分,泠泠开口:“非我不愿离你而去,而是如今的你,不可同我分离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