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缘志异

日头微微西斜,比起往常,这一日二人在山道上走的极慢,天色映红了才下了山。

这个时辰,小河村的空气里总是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不知哪家的孩子又在哭闹……热闹非凡。

熟悉的竹屋外一个妇女正在给圈养的家畜撒些饲料。

“娘。”

张衡远远地看到母亲忙里忙外,这会儿走近了才叫了声。

“你这野娃儿,什么时辰了才回来?身上还都是泥灰,快去给先生倒碗茶水。”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母亲一脸严厉地瞪了一眼张衡,又转眼对白贺说道:“白先生累了吧,进屋里喝口茶水,晚饭也快了。”

白贺把木柴斧子轻放在门口之后,这才回道:“今日有些不便,学塾还一些杂务要处理。”说着又微笑着抬手轻轻点了点愣在一旁的张衡的脑袋,“晌午忘提了句,学塾近日正修葺顶梁,也许要歇一阵子的。”

“白先生,那是能歇好几十日吗?”张衡在一旁咧嘴偷笑道。

“你这娃儿……”妇女狠狠捏了一把张衡,又对白贺道:“我刘梅只是乡下一介女流,没什么大用,您对衡儿的好,我们母子都记得,往后有需要的,直言便是。”

“您言重了,衡儿眼里有神,又讨喜,我自然是喜欢的。”白贺说着看了一眼脸庞稚嫩的张衡,又道:“那今日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白贺说完作了一揖后,这才回头向村中心方向的学塾走去。

张衡在家门口眨巴眼睛远远望着,心中多少也能猜到白贺定有心事。

不多时,白贺的背影就消失在暮色里。

刘梅喂完家畜后又去河边清洗张衡换下的脏衣物,做晚饭的活儿自然就留给张衡了。

张衡此时正端坐在灶台前拾掇柴火,缕缕轻烟顺着热气顶起锅盖,香气笼罩了这一方狭小的小屋。

天色暗淡,锅里正在焖着鸡肉。

张衡趁着空出手的时间,抽出一节较短小的黑檀木,按白贺所教的,开始打磨制作横笛,想在几日后的立春节再赠予他。

“吱呀——”

门开了。

刘梅晒好了衣物,这会儿正往灶台走:“衡儿……”

“娘,您先坐,鸡肉焖好了就可以动筷了。”

说完,张衡放下了手中刚打磨好的半成品横笛,揭开锅盖,深深吸了一口肉香,又盛好饭菜,这才上了桌。

张衡会的菜不多,都是些家常菜,这一回做的便是油焖鸡肉,清水菜汤,炒笋。

“今日怎乖了些,白天犯了什么事么?”刘梅眉头一挑,道。母亲最知孩子的心思,这一晚张衡又是做菜做饭,又是客气地请自己入坐,他往日可不是那么乖巧。

“没呢,孩儿孝顺娘亲,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张衡微微一笑,道。

“饭菜手艺还凑合。”刘梅吃了一口炒笋,噗嗤一笑,张衡的性子就是如此有趣,当下打趣了一句。

“娘,能和我说说爹的事吗?”张衡忽的神情一窒,突然想到白贺,由此又想起素未谋面的生父,问道。

刘梅夹了块鸡肉到张衡碗里,轻声道:“怎么了?又问起这个。”

“我就是想知道。”张衡继续回道,清澈的眸子一直注视着母亲。

刘梅咽了一口饭菜,又想了想,才说道:“都十二年了,我都快记不清他什么模样了。”

不等张衡追问,刘梅继续说道:“你父亲名叫张知,是我们那儿的学塾先生,能文善武,又与人为善。”

“那您以前说到过的,爹爹是因灾荒而亡,又是发生了什么事哩?”张衡给母亲夹了几块鸡肉,继续问道。

“那一年你刚出生不久就闹了山贼,村镇上的人跑的跑,死的死,我和你爹流经几个村子,又遇上饥荒,饥寒交迫,你爹把能找到的吃食都给了我们,便是这样死了。”

刘梅舀了几口饭,喝了口汤,又道:“后来就剩我带着你这个娃娃,竟然又撑了下来,再后面的事情,都和你提过一些了。”

张衡在母亲说话间,已将碗中饭菜清了个底儿朝天,道:“后来便是遇见白先生,才在村里定下来。”

刘梅“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并未再说。

“可是娘您为何一直不愿告诉我这些事情?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啊。”

张衡想起这几年来每每问起父亲的事情,母亲总是搪塞而过,现下说起的这些事情,却又不值得蒙骗自己这么多年。

刘梅这会儿也吃完了饭菜,收拾好碗筷转身浸在水槽里洗涮,一言不发。

张衡坐在那儿怔怔出神,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如梦似幻,他甚至怀疑是不是真实的,先生白贺和母亲刘梅的态度都一反常态,尤其方才在饭桌前,母亲的表情太过冷静,仿佛是讲别人的故事似的。

张衡正要起身去拿那根粗制横笛,一句话语声从母亲的背影那端悠悠传来。

“都是些陈年往事,娘本就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是孩儿不该问起这些事让您伤心。”这个微寒的夜晚,张衡竟觉得有些闷了,又道:“娘,您看我送白先生这根横笛,他会喜欢吗?”

说罢,张衡举起那根做工凹凸不平的黑檀木,在空中晃了晃。

“你这哪是笛子,烧火还嫌它细呢。”刘梅停下手上动作回过头看儿子的作品,乐不可支,眼角也挤出了几道皱纹。

夜色如墨,屋外隐隐传来虫鸣声,各家灯火尽数熄灭。

刘梅整理好碗筷后,坐在桌旁挑拣鸭绒,桌上的油灯温暖通明。

而张衡正将脑袋埋在被窝里,细细观察这异物表面的微弱黑光。

这一夜似乎极其漫长,屋内没了光亮后又过去了许久,周遭寂静无声,张衡却毫无睡意,只听一旁母亲的卧室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张衡在床上翻来覆去,仍无睡意,愈感烦躁,索性穿上衣衫去屋外透透气。

此时应当已过亥时,明月高悬,四下清冷,虫鸣声也减弱了不少。

“嗒嗒嗒……”

便在这万籁俱寂之时,一连串的踏水声从东始山的山道口方向传来,周围的寂静更凸显了脚步声的清晰分明。

月色清辉之下,张衡躲在屋舍后微微探头,只见三个身着深色服饰的人正越过小河往东始山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