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奇侠录
春风酥软,时时拂袖,一路上梨花缤纷,十里香袅。
马蹄嗒嗒,蹄下生尘。马上少年,脸白如玉,刘海束髻,白衣飘然,看起来是极英姿飒爽的,但唯独那身子骨,透露着一丝丝的病弱。
少年望见这一眼不到头的梨花林,心生奇异,寻思道:“北朔这里怎会有这般多的梨花?”他放慢马蹄而入,置身其中,见梨树茂密繁盛,花开正浓,香味渗入空气,闻着十分地诱人。
少年自觉赏心悦目,便情不自禁地左穿右行,不分东西道路。他自以为一直是向前方位径直而行,谁知半个时辰过去,竟兜转回到了原地。
少年大为吃惊,跳下马来,牵马慢走细想半会,便留了个心眼。他每走九步,便在一棵梨树上剑指一划,留下一道浅浅的剑痕。
少年心中细细算着,念道:“一,二,三,四,五……”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少年虽没有回到原地,但方向已然不能辨明。
少年无奈地摇摇头,跳上马背,抚抚马鬓,道:“马儿,马儿,我算是迷路了,你路性好,现在只能靠你带着我走了。”
那红马听完,“嗖”地一声狂奔乱窜起来。少年赶紧身趴马背,紧抓马鞍。
这红马可不管眼前有路没路,它一个劲儿地奔走,遇到遮挡的梨枝,高高跳起,飞跃而过。
这般颠簸奔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红马才慢慢停下,少年为此咳嗽不止,脸色惨白。他气得拍拍马头,道:“马儿,马儿,你这是要颠簸死我了!”
红马“嘶叫”一声,似作应答着不是。少年缓过气来,抬头看向前方,瞧见了远处有着一片木屋,欢喜得眉开眼笑,赞道:“马儿,你可真厉害!原来挡在眼前的梨树就是路!现在想来,方才每次走着,都偏离了那么一点,跟画了个圈似的,我不回原路才怪呢。”赞完却故作生气道:“但你这样跑法也害苦了我啊!下次可不许这样了。”红马委屈地嘶叫了一声。
少年摇摇头,下来牵着红马走近那一片木屋,只见其中一间小屋前,一位穿着黄衫的女子提着小木桶,正对着一棵棵小梨树苗浇水。
少年上前,恭敬作礼道:“姑娘,在下刚入得北朔,却被这茫茫无涯的梨树迷挡了路,不知姑娘能否给在下指点一二,好过了这道梨树关?”
黄衫女子放下小木桶,转过身来,看
着少年,恍惚间瞳孔发亮,神情跃喜,但不过半会,便黯淡了下来,自言道:“像,也不像……,大概……是我太思念他了吧。”
少年见女子肌肤胜雪,容颜精致,尤其是那一双眼眸,仿若一江缠绵的春水,极是温柔。偏是这般温柔洒在了自己的脸上,好像春日里的杨柳风,酥酥柔柔的,不免耳根生红,脸颊发烫,吞吐道:“像……像什么?姑……娘。”
黄衫女子听这一问,方才回神,自觉失态。她收回思绪,露出笑容,道:“没像什么。”弯腰提起小木桶道:“我叫未熙凉,公子怎生称呼?”
少年羞涩褪去,作礼笑道:“在下清风阁弟子,楚溪。”
未熙凉听得是清风阁的弟子,回身看着他,好奇地问道:“楚公子到北朔来做甚?”
楚溪思虑了半会,方道:“关乎自身的性命,方才入的北朔。”未熙凉猜他故藏心事,便不多细问,她对着一棵棵梨树苗,边浇水,边道:“北朔可是妖魔之地,大荒之人进入,多半是有去无回的。你不怕吗?”
楚溪笑道:“清风阁的锁妖塔,我都闯过了,若是怕,就不会来了。”未熙凉笑道:“胆子倒是不小!”楚溪淡然一笑,道:“不过是生死早就有命。”
“生死早就有命。”未熙凉念完转身过来道:“楚公子可真看的开。”她心道:“生死有命,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我是不是应该去找找他?就算找不着,探听到有关于他的半点消息,也是好的。”想到这,忽地眉头一舒,道:“楚公子,你朝着这条路,每走九步,就错一步,用长剑斩断一半树枝,绕过树后再行再绕,且不管眼前有路还是没路。”
楚溪听了,目瞪口呆,问道:“这么多的梨树,我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斩得完呢?”
未熙凉笑道:“楚公子也可以不必斩,这本来就是障眼之法。待我施法将这障眼的灵力散去,你只要舍弃马儿,自行留个记号绕过去便可以了。”
楚溪舒了口气,欢喜道:“那就有劳凉姑娘了。”
未熙凉双手斗转,运转真气,朝着眼前的梨花林注入,不一会儿,梨花林便豁然开朗起来。
未熙凉道:“这障眼的灵力只能散去一个时辰,楚公子可须得走快些,不然等灵力恢复,我怕你会再迷路起来。”
楚溪道:“好!”随即忧虑上眉,问道:“那这马儿,凉姑娘可否替在下照料一番?”
未熙凉笑道:“自然是可以的。”楚溪听完,喜道:“那在下先谢过凉姑娘了。”谢完安抚红马道:“马儿,你先在这里跟着凉姑娘,我会很快回来的,你可要听话!”
红马蹭了蹭楚溪,算是答应。楚溪笑道:“那我就先走了。”说完拿过马背上的一件小包袱,转身欲走,才出半步,忽地心头浮起未问出口的疑惑,便回身问道:“凉姑娘,这茫茫无涯的梨树都是你种的吗?”
未熙凉答道:“是的。”
“为何要种这般多的梨树?”楚溪充满了好奇。
“因为在等一个人。”未熙凉回身向木屋中走去。
“等谁?”楚溪走进一步问道。
“等一个说‘梨花白’就会回来的人。”木屋门掩藏了未熙凉的身影,再也没有了声音。
楚溪看着那扇木屋门,思量了许久,方才转身离去。
楚溪按着未熙凉所说的方法,快步前行,终于在一个时辰內,过了这如海的梨花林。
他回头遥望,但见入眼依旧是白茫茫,花海无涯,不免心生感慨:“这梨花似海,也不知道她等了那人多久?”
楚溪自知过了梨树林后,不如来时那般轻松,万事都须得多加小心。于是他拿下包袱,换上黑衣长袍,头戴斗笠,寂然而行。
沿途景色多为枯藤老树,偶有春意盎然之处,也不过是半片之地。
夜黑,月朦,昏鸦,怪鸣,楚溪越行越发谨慎小心。
忽然,一句女子的“救命”尖叫声划破夜空,颤抖抖地传到了楚溪的耳根。
楚溪听得,飞身跃起,几个快步,落入传出声音的范围。他左右扫视,模糊中看见一名紫衣少女被十数条藤蔓缠住。这十数条藤蔓正在狠狠地拉扯着少女的身体,想要夺掉她的性命。
紫衣少女拼命地挣扎,声音也变得悲凄。
楚溪听得出来,她在害怕死亡。他疾步掠去,长剑寂然拔出,如清冷的月光,剑意泠然,挥舞着向那些藤蔓斩去。
长剑锋利无比,所碰藤蔓,在一瞬间尽皆化为灰烬。不过片刻,周围带着攻势的藤蔓像是害怕了般,“哗啦啦”地如流水般退去,随即是树枝上发出的一声晃响,而后戛然而止。
楚溪见四周再无危险,方才收剑,过去细看那紫衣少女,见她泪眼莹莹,楚楚哀怜,纤细的身子仍在颤抖,便问道:“你没事吧?”
紫衣少女看着楚溪,仿若看见了春日里的阳光,一点点地被温暖着,她内心的恐惧与颤抖在一丝丝地褪去,擦了擦挂在眼角的泪珠,发出低微的声音,道:“谢谢公子相救!我没事。”
楚溪扶起紫衣少女,柔声问道:“那姑娘还能自己行走么?”
紫衣少女听到这般亲切地关问,心头一酥,忽地耳根羞红,道:“我能。”声音比方才大了一丝。
楚溪道:“那我们就此别过了。”转身就走,不愿多作停留,因为他知道,他救的是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她,可能是因为那凄惨的求救声,在牵动着他。
生命也许真的很珍贵,不仅仅对人,同样也对魔。楚溪如是想。
楚溪方才走出半步,那紫衣少女急忙跑上来问道:“公子,我看你不是北朔之人,你这是要去哪?”
楚溪听了,回身打量了她一下,见她眼神纯澈,并无恶意,便道:“去一个危险的地方。”说完又走,紫衣少女好奇地问道:“危险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楚溪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少女。少女再次对上他的俊脸,想起刚才楚溪的柔声,紧张得又是一阵羞红,赶忙低下头去。楚溪道:“月雪城。”答完再走。
少女听到“月雪城”三字,心底生出一阵欢喜,跟上去道:“那才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呢!”
楚溪苦笑一下,也不说话,继续行走。就这样走出一里路,见紫衣少女尚在后一直紧跟,便停下了脚步,问道:“姑娘还要跟着我么?”
少女忽然听到他这般问,心“扑通”一下加快跳跃,微红着脸别开头,道:“才没有呢。”
楚溪微笑作礼道:“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紫衣少女见楚溪转身就走,内心一阵慌乱,生怕错过了什么,便脱口而出,问道:“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楚溪停了一下,道:“楚溪。”随即继续前行。
紫衣少女大声叫道:“我叫锦苓!”她不再跟随,目睹着楚溪远去,心头上莫名地多出了一丝离愁。这一丝离愁算不算得上是对他的救命之恩的报答呢?她想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