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团长想娶媳妇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下去完了,平常吵吵架,斗斗嘴,可没想到,日子总那么不平凡。那个天天骂他的老太太,毫无征兆的去世了。

王团长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去世呢?她天天骂他骂的那么有劲,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呢?

老太太发丧的时候,王团长大哭了一场。然而发丧之后,他住在和老太太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屋里,不由的感到心里发毛。特别是在夜里的时候,最为害怕。特别是老太太住的那个里屋,他都不敢踏进一步。

吓人,太吓人了。

终于一天,他吓得尖叫着跑了出来。

“鬼!鬼!里面有鬼!咱娘回来了!”

被老三臭骂了一顿后,他就再也不敢说害怕了。以往经常来家里的妹妹,也不怎么来了,好像这个家里没有了老太太,全家人都死了一样,联系的很少。当然也会来,不是拿走了这个,就是拿走了那个。

和他交流的最密的,竟然成了老三,这真是令人想不通。

他现在越发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媳妇了,有个媳妇陪着他,他就不害怕了。于是他拿着东西找了好几个媒婆,希望他们能给他说一房媳妇。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更糟糕的事情来了。

他得了癌症,鼻窦癌,这可是真真正正要要他的命了。这下他的东西再也没有人稀罕了,屋子里也没有客人了。那几个妹妹,再也不来了。

他们说他得的癌症是会传染人的,人人见到他就像是见到瘟疫一样。可他只是脖子有些疼,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癌症会死人的,他知道这个。他再也不可能娶到媳妇了,这是他真真正正的感觉到的。于是他越发的害怕,越发的害怕,拿着兜里面的所有积蓄到处去看,到处去看,最后兜里没几个子的时候,他终于消停了。

妹妹们每年来上坟,也不在他这里吃饭了。他去妹妹家走动,她们竟然拿小碗给他盛菜,不让他和她们一个盘子里吃饭。这让王团长很受伤,他不由得怀疑,难道自己的病,真得会传染嘛?

就这样又相安无事的过了四年,王团长一点儿事情都没有。村里人都猜测,王团长的癌症是假的,要不他怎么还没死。就连家里的人也怀疑他的癌症是不是假的。旁人都怀疑,就连王团长自己也怀疑了。

他又去医院坐了几次检查,结果都一样,还是癌症。

一天他忽然听到,大妹夫也得了癌症,这可让他有了心心相惜的感觉。他赶忙带着礼品去看望。

“癌症不会死人的,你看,医院说我有癌症,叫什么鼻癌,我不现在一点儿事情都没有?”

王团长尽情的演说着,然而满屋子的人并没有感到宽慰,仍旧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王团长不明白,难道他不是最好的例子吗?

他当然不是最好的例子,因为一个月之后,他大妹夫去世了。又过了一个月,那没有癌症的大妹妹也跟着去了。

这可真得要吓死王团长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病情开始严重起来。脖子疼的好像拿着刀割一样,一只眼睛也看不清了,眼球变得越来越浑浊,发炎流脓。腿脚也不好,都快走不动了。他慌忙跑到医院中,拿出所有的积蓄,要去做手术。

他要放疗!要化疗!要把眼睛治好!可是做手术是要签字的,并且他的积蓄好像不太够。

“那不管,还是要做手术。”可是没有人签字,医院是不会给他做的。

他想了想,先去给妹妹打了电话。三妹的本事是最大的,先给她打。

嘟嘟两声,电话被接通了。

“喂,玲,你干什么呢?”王团长有些紧张,说话的声音也是颤巍巍的。他是有点儿怕这个有本事的妹妹的。

\“吃饭呢哥,有什么事?\“

“就是,就是我不是在医院做手术了吗?你过来帮我签个字。”

“签字,做手术?你做什么手术?”

“我化疗一下。“王团长搓了搓手,小声道:“对了,你还有钱吗,借哥一点儿,我钱不是很够。”

那边的声音变突然得急促了起来,夹着着些许不耐烦,“我哪里有钱,我也没有空,家里一大堆事儿,走不开,你问问俺三哥。我还有事儿,挂了啊。”

还没等王团长说话,那边就挂了。王团长嘴里骂了句奶奶的,不是用他的时候了。他从皮包里掏出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哪知道吸的太猛,又咳了起来。

他不死心,又给二妹打。可二妹连三妹都比不上,还没说俩句,电话又挂了。王团长开始低沉下来,因为除了老三,他没有人可以打了。他低沉着个头,从医院往外走。他望着高大的医院,建造的那么高,那么大,那么气派。来来往往的病人都有人陪,可他都这样了,还是一个人。

这个地方,可不是什么治病的地方,是花钱的血窟窿。它把老百姓的钱都吸进去了,都吸进去了!

他落寞的往外走,竟然觉得自己一向健壮的身体变得不行了。他应该需要一根棍的,对,就是一根棍子,像村里八十几岁的老太太一样。

风吹着他的帽子,吹的他有些冷了。外面的天很黑,伸开五根手指头都看不见。王团长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褂子,里面塞着的一个破棉袄。他抖了抖,竟然有棉花掉了出来。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前面破了。他索性伸出手沾了沾口水,用沾了口水的手指又将棉花塞了进去,又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都19年了,日子过的真快,马上又要过年了。

大街上的人不多,因为今天太冷了。他走到街边的一个小摊,要了一碗面条,里面加了一个卤蛋,一块豆皮,还飘着几颗小油菜。面条冒出热气,屡屡白烟直往上蹿,钻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他又要了一小瓶二锅头白酒,伴着面条,就这么喝了起来。

也就是这白酒,喝的让他不那么冷了。他开始暖和起来,脸也烧的通红,深邃的眼睛又变得有神起来。只不过这下有神的眼睛只有一只了,那只坏了的眼睛,仍旧浑浊着。

俗话说酒醉壮人胆,他还真的拨通了那通不想打的电话。

“老三。”

“干什么?”

“你来给我签个字吧,做手术。”

“签字?行。你在哪来?”

王团长有些震惊,他没想到老三答应的这么爽快。不应该啊,最起码要骂他几句才行。

骂他的不是老三,是老三媳妇。

“不给他签字!他去做手术,你敢给他签?再说了,他又没钱,怎么,你给他签字,你给他长钱?让他找他妹妹去。他妹妹才是香汤,咱们才不是。”

……

我是老三的小女儿。

我再次见到王团长时,他已经拄拐杖了。身子直接矮了一大节,背驮着,活像一只背着壳的乌龟一样,慢悠悠的再移动。他颤巍巍的捧着两个苹果给我的时候,我的心里一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五味杂陈。

因为他从来没有过,从小到大都没有过。在我的印象中,他不曾抱过我,他不曾给我过一口好吃的,不曾疼过我,我心里满是震撼,但那苹果我没有吃。妈妈说有病毒,那水果也被妈妈丢到垃圾桶中去了。

他让我帮他滴眼药水,我便帮了他。因为他真得找不到第二个肯帮他滴眼睛的人了。现在所有的人都远离他,他就像是瘟疫一样,走到哪里都惹人烦。滴眼药水时,我看着他的眼睛,真得好像要全白了。我们的眼睛是黑色的,他的眼睛却像在蒙上了一块朦胧的纱布一样。

高三上学期,我的一场家长会,父亲仍旧是没有来,我的母亲也没有来。高中的这几次家长会,来的都是王团长。我好像没有父亲似的,反正每次都是他来。如果他不来,我的位置应该是空的吧,我这样想。王团长不知道家长会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他要来学校一趟,然后坐在那里,呆呆的听老师讲一节课,他就可以走了。

可这次,王团长把我给吓坏了。

他真得像是要死了一样,不,活像一块木头,艰难的往前移动着,也可以说他是一条病虫,都快蠕动不得了。他的那只眼睛,好像真得看不见了。我去大门口接他的时候,他一个人那样小心的走着,这一刻,我十分讨厌我的父亲。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就不肯来一次?他总是有无限的理由不来。平常不来没什么,可王团长都这样了,他就不怕他死在路上嘛?

他还是穿着那身“西装”,没错,就是那身二十年前相亲的那一套。王团长大可以不必来的,我不知道,他怎么还是肯来。我把他搀扶进了教室门口,和同学说话的功夫,他竟然差点儿进了女厕所,可把我吓坏了。

因为我们的教室和女厕所挨着,他的眼睛看不清,竟然找错了门。还好我发现的及时,把他带进了教室。

家长会很快的开完,我本以为我们可以回家了,结果他嚷着要我陪他去医院,我以要拖着行李箱为由,给拒绝了。

上了公交车,我的心里很乱。我是不是应该去跟他去医院,我这样拒绝他究竟是对是错,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

王团长还是去世了,死在了六月。死在了那个蝉鸣的夏天。妈妈说那是一个好天,他在大门里铺了一个凉席,在午睡中,悄然离去了。妈妈还说他要走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媳妇,媳妇……

葬礼办的很盛大,吃的席是二十八个碟子,都是好菜。店里最好的棺材,最好的骨灰盒。喇叭连着吹了三天三夜,烧去了金山、银山、汽车、电视机、四层别墅、马匹,甚至还有仆人。王团长在一系列的最好中,结束了他的一生。

王团长生前没有享受什么福,死了却有一场十分盛大的丧礼。他更不会想到,这场葬礼,全部是由他的大侄女掏的。就是那个他从来没有疼过的,因为放了一个屁,被他踹倒在芋头棚里的王滢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