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喜欢你

“他们在我左耳边尖叫。”

“可惜我还是假装听不到。”

“其实我右耳都快聋了。”

她笑起来,点点自己的耳朵。

“他们好像很讨厌我这样,讨厌我没反应的样子。”

“咔嚓,很清脆的一声。”

“他们把实验室的门关上,反锁了。”

“是楠一帮我出来的,也是那天开始,我们熟络起来。”

楠一仿佛要陷入回忆,眼前是无人问津的绿茵混合着明媚的光……

一堵墙外边,那些嬉闹的声音清晰可闻。

刚上初中的小君闻正经历人生第一次校园霸凌。

君闻把一个黑黑的东西小心翼翼戴在耳朵上,然后几乎是呆滞地站在原地,出神地望着窗外那棵长势喜人的树。

长得确实好,洋洋洒洒,诗意滂沱,把连着的三块玻璃窗都遮得严严实实。

小君闻觉得,这儿简直就是“绿野仙踪”了。

她背靠着墙,静静地闭上眼,仿佛还能听见隐约的鸟叫和蝉鸣。

吵闹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咔嚓”,又是开锁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浑身的寒毛都要立起来。

“是谁?!”

“你们还想要干嘛!”

她几乎是用吼的。

楠一循着声音看过去,有一点吃惊的张了张嘴:

“原来你听得见?”

“害我替你白难过这么久。”

楠一睁着葡萄一样亮圆的眼睛,仿佛盛着汪潭水。

好奇怪,为什么,会给人一种悲伤的感觉。

虽然刚开学还认识不久,但在她的印象里,楠一明明很少哭。

哪怕是体育课是摔了跤,摔破膝盖也不会喊疼的一个人。

看清楚来人是谁过后,君闻也松了松弦。她向楠一解释:把那黑黑的东西又取下来,在手心里紧紧拽住,又把手掌心展开,小玩意儿被呈给她看。

“我爸说,这个是助听器,是能让我左耳变得和你们一样的宝贝。”

楠一难得好好看了一眼她戴的这个东西,她质疑起来:

“这么小一个,真的能让你重新听见?”

君闻使劲点点头,似乎“小鸡啄米”还不够,她又继续和她证明:

“你要不信,我现在戴上,你跟我说话,我全能听清楚。”

“真的?”楠一盯着她的眼睛,“我还是不信,你本来也听得见吧。”

“不是的,我是左耳先天性失聪,我没有骗你。”

“……”实验室里静悄悄的,楠一对她的话不置可否,“那刚才他们那么吼你……”

“你为什么要装听不见。”

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要任由那些人欺负?

楠一仿佛是想到那些个被家暴的夜晚,想起那些因为护着自己而被打的母亲身上的棍棒和拳脚,背上的淤青隐隐作痛,竟不自觉战栗起来。

一双漆黑的眼睛望向她,深海一般,仿佛透过她,想要窥见其他的什么。

也或许,是想要不顾一切知道点儿答案。

又像是在质问母亲,为什么这么蠢?为什么不放开自己?

为什么这么懦弱?为什么就不反抗?

“因为……”

君闻也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以前从来不委屈的,现在竟然因为人家简简单单问一句就难过得想要掉眼泪了。

人类真是奇怪,在恶意里所向披靡,却在善意里溃不成军。

当然,那怕这句话其实并不友善。但君闻依旧觉得自己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关心。

两个小女孩的呓语,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消散在空气里。

楠一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善,又补充了句:

“不想说的话,就不说吧。”

可君闻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可是我要想说呢。”

楠一原本都要走了,突然脚步顿下来。

“什么……?”她出声,仿佛询问,仿佛惊讶。

“我们算是……朋友吧?”

“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就是他们打赌,赌我其实取了助听器也听得到。”

“因为小琪说她想玩玩儿我左耳朵上这个东西。”

她手心又一摊,把助听器再次给楠一展示了一遍。

“你也知道,咱们班挺多男生都喜欢她的,就都一拥上来抢我的助听器。”

“我想如果我表现出完全聋掉的样子,他们应该就会知道这东西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了吧。”

楠一有点生气的:“重要到可以让他们把你关起来?!”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君闻有点莫名其妙。

自己都不在意,她反应这么大干嘛。

“算了,不和你说这个了,免得你还要发脾气。”

“对了,你不是不相信我左耳听不见吗,你过来,试试就知道了。”

君闻朝她挥挥手,把左耳对着她。

楠一先是一愣,然后很自然地走过去了。

光打在层层叠叠的绿叶上,君闻只觉得,窗外的风景,变得朦胧起来了。

“好了。”

“你真的听不见吗?”

楠一仍是狐疑,挑着眉看她。

“嗯?你说完了吗?”

“……”楠一表情一滞,然后笑出声来,“这次我是真的信了。”

“啊?这你就信了?就这?”

“嗯,对呀,那要不然呢?”楠一边走开边说。

“行——吧。”

君闻乖乖跟在她身后。

“诶,话说你是怎么抢到钥匙的啊?”

“额,这个你就别问了。”

“嗯?那我要实在好奇呢?”

“闭嘴。”

“诶你……”

实验室窗外那棵树,摇摇曳曳;原来是风把那时君闻左耳没听见的话,有样学样,讲给了树听。

“你是喜马拉雅的山顶。”

其实这句话是楠一随便说的,她不太记得原句是什么了,她只是单纯在这样一个环境下,脑海里自动弹现了这句话。

或许只有时间知道,只有途径的风知道。

“就像那喜马拉雅的山顶,永远不会有万家灯火。”

涓涓潺潺的水,一同汇入海里,汇入无人知晓的远方的故乡。

只有远方自己知道,海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悲伤。

也可能,远方自己也不知道。

楠一每次想起这句话时,都会有种微妙的感觉。就仿佛命运早在很久以前,就昭告了她的心。

只是,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她不禁在想,原来那些被青春蒙在鼓里的,被岁月裹挟着长大的,无人问津的那段情绪和时光,最终会像船只停泊归港,到它应该去到的地方。

哪怕那是远方的故乡,哪怕懵懵懂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