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浩瀚星空

洗尘洞中,宁仲禅向萧修远问道:

“先生,何谓争鹿之策?”

“唯‘道天地将法’五字而已。”

“道天地将法?”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许元白讲到此处,萧遥猛地一愣。

萧遥自幼受祖父熏陶,熟读各类古籍,当然知道这“道天地将法”是出自《孙子兵法》始计篇。

但孙子可是这无间世界并不存在的人物,萧修远能说出“天时地利人和”,又能清晰记得《孙子兵法》,必是萧遥那教了一辈子历史的亲生祖父。

更为重要的是,萧修远非但没有像余节庵那般被洗去前世记忆,竟然还凭借着博览古今腾挪运用帮宁仲禅夺了天下。

也不对,天下九洲,如今大唐只占了中州、江洲、渤州三地,并不能说夺了天下。

听许元白吹了萧修远半天牛皮,最终却也没能帮宁仲禅拿到天下,萧遥忍不住插嘴问道:

“爷···萧修远如此厉害,怎么大唐如今还是三洲之地?那芦洲北赵、贺洲西秦、瞻洲南越、神洲东齐、丰州蜀国,不还是不服大唐约束?”

许元白对萧修远推崇备至,若换做平常别人质疑,必然当即反驳,可面对萧修远孙子只能微微一笑,感慨道:

“有了家师这争鹿之策,天下当然是唾手可得,不过唐失其鹿只能怪那仁帝宁仲禅,可怪不得家师。”

许元白接着讲道:

“针对争鹿之策,家师当年提出四步,第一步‘夺宋灭梁’,第二步‘借魏抗赵’,第三步‘引祸蜀越’,第四步‘诛赵收秦’。”

先说“夺宋联魏”。

彼时宋国占有苍州之地,南邻中州大唐北拒芦洲北赵,由于芦洲北赵天寒地冻粮产稀薄又多彪悍牧民,宋国长期受其侵扰,兵力主要陈于北方宋赵交界的饮马山一带。

宁仲禅听从萧修远建议,借口北赵贩卖劣质皮草诈骗唐国商贩,使出“假道灭虢”之计,派出轻骑长驱直入,将宋军围困在饮马山。

宋王卫霆喜好舞枪弄棒,常身先士卒且与将士同吃同住,深受士卒拥护,本欲号召将士奋起反抗,奈何北赵趁火打劫,落入腹背受敌之势动弹不得。

殊不知,日夜袭扰宋军的北赵骑兵,亦是唐军假扮。

僵持之际,萧修远派人重金收买卫霆心腹,向卫霆建言以“割让扶苏、北抗赵蛮”为由与唐国结盟。

卫霆性格刚烈,自然不愿割地求和,但心腹又说此为缓兵之计,是假借结盟缓和局势,待唐军粮草匮乏军心松懈时再伺机反攻,才征得卫霆同意。

宁仲禅接见宋国使臣,大方表示唐军此举是为协助宋国一同抗击北赵,毫无侵吞意图,非但同意结盟而且放弃了宋国割地之请。

两国会盟时,宁仲禅不停赞佩卫霆刀法出神入化,卫霆正得意洋洋,却不料被唐军一帐前小卒低声耻笑:

“整日沉迷酒肉,刀法能好到哪去?”

卫霆当即笑着回怼道:

“仲禅兄,这世间能在我卫某刀下走过十合的人,恐怕不超过七八个,你这小卒好不知趣。”

宁仲禅连忙假意安抚,一旁唐国首辅季子亦赶忙上前敬酒,撺掇道:

“素知赵王早已修成一品刀法,这结盟大喜之日,不如让我等见识见识。”

卫霆不知是计,但心想即便这是鸿门宴,凭其一品境界便是遇到陆仙也能全身而退,于是真就走出帐外,拔刀秀出“狂风落叶”。

会盟台上顿时飞沙走石,旗帐尽皆倒伏。

在场之人无不惊叹,唯独宁仲禅帐前小卒纹丝不动讥笑连连,卫霆心生不忿拔刀相向,却不料小卒轻喝一声,腰间佩剑随即凌空而出。

“草率了。”

一道蓝光穿身而过,卫霆表面看来虽是安然无恙,五脏六腑却已是血流如注。

唐宋结盟后三日,卫霆便由于内伤暴毙王宫卧榻。

卫霆子嗣尚在幼年,宁仲禅又有盟书在手,便以共御北赵为名占下苍州,宋国就此覆灭。

讲到此处,萧遥插话问道:

“那小卒怕不是剑圣孔周吧?萧修远这折刀计也只有孔周能行,换作其他但凡一招秒不掉卫霆,便要败露。”

许元白点点头,感叹道:

“世人未见陆圣,不知陆圣厉害,这卫霆也是妄自尊大,拿性命让大家开了开眼界。”

“开眼界我看也未必,在场之人恐怕除了宁仲禅、季子这些知情者,其他寻常士卒哪知是剑圣出手。”

说罢,萧遥又问道:

“不过,夺宋就这么简单?”

“哪有这般简单,为取苍州家师共献二十三策,这只是其中一策罢了,其余二十余策改日有机会再与你们细说。”

“噢。”

许元白继续往下说去。

大唐拿下苍州,而后萧修远出山于上京城北开办浩瀚书院,以此为掩护,暗地里为宁仲禅出谋划策。

“光明正大不好么?为何要这么隐秘。”

“萧兄弟有所不知,家师曾推断太后林婉贞对其不利,因此除了宁仲禅外并不愿让别人知道其出山之事。”

“噢,原来如此。”

萧修远出山第一战,便是坟上之战。

坟上地处江洲梁国,与中州大唐相邻仅百里,此处沃野千里商贾云集,而梁国军队腐化严重,战力极其孱弱。

宁仲禅并不把江洲梁国看在眼里,本欲派兵圣长卿率军直接攻打,却被萧修远劝阻:

“梁军看似不堪一击,但江洲富商却会担心唐军入梁对他们不利,形势危急必然毁家纾难对梁军出资相助,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梁军实际并不好对付。”

“那依先生高见,该当如何?”

“梁军兵强粮足,却也藏有隐患,江洲商贾为富不仁,以高息放贷致使农民大量破产,粱军兵员多是贫苦农民,对商贾极其仇视。

我军当由行露出兵,先攻占贫瘠村镇将地主富商尽数查抄,所得钱粮土地分与民众,而后作檄文痛陈商贾恶行,再派细作混入城去以分田消债鼓动士卒弃暗投明,江洲唾手可得。”

说到此处,萧修远又叹道:

“江洲四城,坟上距中州最近,却得最后图之。”

“为何?”宁仲禅问道。

萧修远缓缓答道:

“坟上城外李家庄乃是兵圣长卿故乡,其父死后牌位被族人从宗祠扔出,而长卿年少时多被族人侮辱,也因此才会立志苦读兵书,修成如今陆圣。

长卿看似对族人态度冷漠,但却一心想把父亲牌位摆入宗祠正堂,因此坟上之战若其族人守城,长卿多半会回避。”

随后,萧修远接着说道:

“王上胞弟宁季傲品性张狂,素来不屑长卿用兵之道,若不严加约束其必然会强取坟上,到时难免会有一场血战。”

宁仲禅点点头,突然问道:

“拿下江洲,往后该如何?”

萧修远笑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只因这世间好似堆积木,改朝换代表面看是门阀贵族争权夺势,其实是将木头推倒重来。

王上要做的事,就是把下边的坏木头往上摆摆,把上边的好木头往下放放,只要王上懂得这搭积木的道理,早晚会登上九洲共主之位。

但王上也要知道,一村一镇,一城一国,经营起来都是一般道理。

江洲富饶,丰州贫瘠,王上身为天下共主,必要拿江洲粮财养丰州贫民,此举看似天下为公,却是最大的不公,长此以往江洲免不了会民怨沸腾、人心失控,早晚会惹出祸事来。

这就好比村里贫富不均的亲兄弟,你让富弟接济穷兄,一次两次还行,多了富弟也会心生不满,唯有外敌来犯时,这些兄弟才会不分贫富团结一心。

所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九洲无共敌,即便有共主也只是一时太平。”

听了这番话,宁仲禅争鹿之心有所动摇。

而后三年,宁仲禅顺利平下江洲梁国,而渤州魏国则在兵临城下时主动投降,以保存王室血脉。

宁仲禅生性宽厚,看多了战事连绵下民众疾苦,又想到萧修远天下分合之理,拿下三地便不再征战,并以四洲之地称帝,年号永熙。

称帝后,宁仲禅念及萧修远功劳,将其三个儿子请入朝堂为官。

萧修远三个儿子,长子萧忠品行端正忠厚仁义,次子萧和善于交际左右逢源,三子萧亮才思敏捷善于谋划。

三人虽是各有千秋,但萧修远心里却是明白,这些儿子无一擅长朝堂争斗,日后难免会染上杀身之祸。

萧修远曾试图劝阻儿子步足朝堂,可惜最终是白费口舌,只能感慨道:

“枉我一策定九洲,朝堂三子当鱼肉。”

但萧修远三个儿子对此不以为然,毕竟此时宁仲禅大权在握,其对萧修远甚是尊敬又宅心仁厚,自然会护得萧氏一家平安。

很可惜,萧氏命运最终还是被萧修远言中。

永熙二年,宁仲禅身体多日抱恙久不上朝,期间与一无名宫女私通,一夜欢愉过后宫女怀下藏珏公主宁久微。

皇后林婉贞背景奇异且专横歹毒,从来不让宁仲禅纳妃,听说宁仲禅与宫女私通更是火冒三丈,当即串通五军大都督长卿、拱卫司都指挥使汪北斗,带兵入宫逼宁仲禅退位。

宁仲禅本就无心皇位,又知道皇后林婉贞手段,担心其对加害小公主,于是主动退位给太子宁炀。

后来宁仲禅从太医处得知萧忠妻子临盆在即,便将两个娘胎里的孩子指腹为婚,只要萧忠妻子诞下男胎,以萧修远妙算神机,护得孙媳妇平安不是问题。

萧忠妻子也是给力,成功生下小驸马。

讲到此处,许元白不再往下去讲。

女子皱起眉头,冷声说道:

“讲的好好的,怎么不讲了?”

许元白支支吾吾说道:

“朝堂早有禁令,不许民间妄议此事。”

女子哼了一声,说道:

“怕什么,此处就我们三人,难道你还怕我去告发你不成?”

许元白无奈,接着往下说去,只是言语简要了许多。

小驸马出生不久,萧忠将其抱至浩瀚书院找萧修远取名,但名字还没起,却是被杜玄成一句话惹出大祸。

杜玄成,三式六壬魁首,萧修远好友之一。

三式之术分太乙、奇门、六壬,分别预测天、地、人事,杜玄成作为六壬魁首,相人之术举世无双。

当夜,杜玄成喝得酩酊大醉,而后对萧修远的小孙子连番夸赞,说下预言:

“赤子当斩真龙,摘帝星。”

此言一出,萧修远大惊失色,不住摇头叹息,感慨萧氏一族大难临头:

“为一孙折一族,不知是福是祸。”

果然,此事不知被谁告与林婉贞处,没过多久萧忠便被派去苍州守边,被北赵大将宗政延滨杀掉。

再后来,林婉贞以萧和、萧亮串通苍州主将苏虹谋反为名,将萧氏诛了三族。

草草讲完赤子摘星,许元白低头不语。

萧遥听了半天,连连感慨:

“一句醉话,坑死一家人,这杜玄成号称是萧修远的好友,却不知是何居心。”

女子面无表情,朝许元白猛然问道:

“听说你曾在浩瀚书院待过?”

许元白不明其意,只能勉强回道:

“小的是在书院念过一段书,但当时一心求学且又年幼,对赤子摘星案不甚了解,所讲多是坊间传闻。”

女子不依不饶,说道:

“听说那驸马出生后,萧忠曾抱他到浩瀚书院让萧修远取名,你当时恰在旁边,看过那孩子一眼?”

许元白心中大惊,慌忙答道:

“确有此事,不过当时那孩子尚在襁褓之中,相貌无甚特别,我早已不记得。”

说罢,许元白又紧张说道:

“萧氏全族被诛时这孩子已经死了。”

女子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一变,厉声问道:

“我没问你,你为何要说他死了?你都记得无甚特别,却又说不记得相貌,岂不是自相矛盾?莫非那孩子没死?你见过他?”

许元白无奈,反复叨叨萧氏遗孤已不在人世,却又被女子抓住口误:

“萧氏遗孤?即是遗孤那便是没死,死了怎么还叫遗孤?你定是见过!”

许元白一时语塞,憋了半天咬牙回道:

“萧氏血脉确已不在人世,你若不信,小的当裁舌自证。”

说罢,许元白闭紧牙关,一股鲜血便从口中流出。

萧遥见状慌张不已,赶忙起身将许元白拦下。

女子见许元白动真格,亦是吃了一惊,语气登时缓和许多,温声劝慰道:

“我只是随便问问,不要紧张,今天之事不得向任何人说起,包括你那同窗侯俊臣。”

随后,女子掏出一张银票,淡然说道:

“今天之事当没发生过,这点钱你收下,往后继续说你的书罢。”

说罢,女子突然看向萧遥,皱眉问道:

“你叫什么?”

“我叫萧遥,你···你是宁久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