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蜇天下
两个小村庄，一个叫龙角村，一个叫凤头村，一居上游，一居下游，龙在上，凤在下，盘于一处，水土相融，俨然形成了对岸相望之势。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两个村庄相差不大，并且村里面所住的人家，也没有相差几户，可谓人口相当。
奈何，人由水生土养，纵然两村世代都有联姻，一衣带水，沾亲带故，但日子长了，总会生出一点摩擦与分歧，特别是到了今年这种非常时期。
所以，如今还能将两个村里的小娃娃全都聚在一起，那便已然算是排除了万难，一切以大局为重的难事。
两个村子都不算太大，加起来顶多也就二百多户人家，但是只要是人，那么都会有一点点私心。
眼下形势便是如此。
别看两位老村长在孩子们的面前，看似和和气气，一脸的和蔼，但是到了背地里，他们却经常勾心斗角，谁都盼着自家村里面，能够再出一个神仙弟子。
这不，好不容易又到了十年一次的盛典，两个老头又开始各怀鬼胎，暗地里斗智斗勇，嘴皮子上花的功夫，那是从来就没有少过。
“喂，老鸡头，我看今年的仙人，可能来的要比往年晚一点吧？”
“刚才你家老婆子，还在叫你回去一趟呢！不如，你就先回去看一看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依我看，你家老婆子叫得可急了，一定是一件急事。”
“反正这边儿还有我在看着呢！你就安心的回去看一看吧！”
刚才的风头，都被人抢了去，说话的老头子心里面本就暗自有些不服，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好噱头，立马便搬了出来。
两个村的村民，大多都是一个姓氏，一个村姓佘，而另一个村则是姓姬。
和很多村子一样，村里的村民都是单姓，少有见其他的姓氏。
就村里的佘姓与姬姓这两大姓氏而言，似乎也正好应了龙角村和凤头村的名号，怎么算蛇和鸡，都还勉强能算得上，是龙和凤的近亲一辈。
刚才说话的老头子，便是佘姓，至于说他口中所说的“老鸡头”，正是凤头村的村长——姬老头。
姬老头与佘老头向来谁也不服谁，这件事自两个人年轻的时候，便已然是家喻户晓的事情。
两个人一斗就是几十年，要说感情倒是有。
但现在，他们各自又在想着，这一次是否能够在仙人面前，为自家村里头多讨一些好处。
“哈哈，一个叫老蛇头，一个叫老鸡头。连我娘都说，在她小的时候还看过两个村长爷爷，在地里面打架呢！我听我娘说，当时可热闹了……”
一群小娃娃当中，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不知分寸，张口便大声说来。
其他的孩子听罢，当即都不由自主地纷纷大笑。
笑声很快连成了一片，被人当着晚辈们的面叫了外号，引得一群孩子起哄，佘老头一脸的难看。
“去去去，好你个狗娃子，怎么没大没小？”
“长辈的外号，是你能随便乱叫的吗？”
“一边去，看我回去以后，不叫你爹狠狠地打你一顿屁股……”
刚才开口说话的男娃听了这话之后，缩了缩脖子。
狗娃没敢应声，而是很快躲进了人群之中，一会儿便看不到人影。
今年适合参加本次特殊仪式的孩童，比上一次多了不少，足足有三十来人。
扯来扯去，都是自家的娃。
佘老头见状，只是哼了一声后，便冷冷地看向了身边的姬老头，笑得意味深长。
“老蛇头，你以为你打得什么鬼主意，我会不知道？”
“呵呵，你不就是想把我支开，然后等待会儿仙人来了，你好一个人去讨好处，对不？”
“哼，得了吧你，就你这一点小心思，我还能看不出来？”
按照往年的惯例，仙人大多都会在午时三刻准时过来，而现在也就只差那么一小会儿。
众人已经等了大半天，想必就算家里面真有事，也没有人会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
见自己的心思被人给看破，佘老头不怒反笑，好似胸有成竹。
“就说，这好心都会被当成驴肝肺，看来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我说老鸡头，我可是念着咱们两个多年的交情，好心提醒你一次。你可倒好，还要说我是一个恶人？”
“唉，罢了罢了，是你自己不听我的，到时候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说完，也不再会去理身边的糟老头，而是顾自向着坐在地上，又开始不太规矩的小娃娃们，大声地嚷嚷。
“坐好了，都给我坐好了。现在既然故事都已经讲完了，那待会儿要是仙人真的来了，你们都要给我规矩一点，别给咱们村丢脸。”
话后，佘老头又环视了一眼下方，直到下面的孩子，个个又规矩起来，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待会儿仙人要是真来了，到时候无论他有什么要求，你们都得要给我照着去做，绝不能有任何的意见，知不知道？还有，刚才我说的那些规矩，你们都记着了吗？”
“村长爷爷，我们都记着呢！您就放心吧！”
“记着，都记着呢！我敢保证。”
“我也敢保证。”
眼看着下面的一群小娃娃，个个都在拍着胸脯大声说道，可佘老头心里面，却依然还是不太放心。
“都记着就好。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怕你们一会儿又给我忘喽！我还是再念一遍吧！”
于是接下来，佘老头又扯开了嗓门，尽量地提高声调，一个个生硬的条条框框，随之又被念了出来。
“一共三十八个规矩，应该都记清楚了吧？”
“都记清楚了。”
台上的人大声问道，下面的一群小娃娃齐声答道。
如果仅仅只看这等架势的话，倒也有点像夫子教书的样子。
佘老头见状，心下不由更为满意，正待继续往下训话。
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他身边的姬老头，似乎不甘示弱，竟然伸手指向了刚才插嘴的男娃，大声地说道：“都知道了就好，谁要是再像刚才狗娃子一样，随意给我乱搭话，乱插嘴，没大没小，那你们家里的小娃子，下一次就别想再有机会能见得着仙人。”
姬老头的声音奇大，一时间，没有人再敢吱一声，似乎所有的小娃娃，都被他的这一番话，给吓到了。
佘老头见状，脸色也不太好看，连忙接道：“对，你们姬爷爷说得没错儿，今天的伏蜇启灵仪式，那可是咱们两个村的头等大事，同时也是你们一生中除了娶媳妇讨老婆以外，最重要的大事了，所以，绝不能马虎……”
好不容易将对方的势头又压了下去，佘老头自然是在想着能够趁热打铁，以便在这等非常时期，提升自己的声望。
谁也不知道，在这一群小娃娃当中，到底还会不会有人像三十多年前一样，又有人被仙人给看中。
正如两个老头子说的一样，本次伏蜇启灵仪式，乃是两个村的头等大事，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趁着仙人还没有过来，早在半个月之前，两个村子里年龄合适的男娃女娃，都被带到了龙角村前的大橡树底下，进行了重复多次的事前教诲。
也许是由于听的次数多了，一群小娃娃当听到这里的时候，纷纷都开始唉声叹气，更有好几个人，伸长了脖子大声追问。
“姬爷爷，仙人到底什么时候来呀？我们都已经等了大半个月了，我娘还要我早点回去，割猪草喂猪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喂猪，反正快了，快了。”
“姬爷爷，趁仙人还没过来，不如你和佘爷爷，再给我们讲一个故事吧？”
“讲故事，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不一会儿，下面又开始闹腾起来，直弄得两个老头子，一时有些焦头烂额。
“坐好坐好，都给我坐好了，乱跑个什么？”
“刚才不是已经给你们讲过了吗？怎么还要讲？”
没办法，山窝窝里长大的孩子，性子都很野。
于是，最后见推脱不掉，拗也拗不过去，两个老头子也只能点头选择了答应。
“还想听故事是吧？那也行，都回去给我我老老实实的坐好，现在就让你们的姬爷爷，再给你们讲一个！”
很显然，一群小娃娃对于正事，并不太放在心上，反倒是对于长辈讲的故事，更为感兴趣。
“你个死老头子，你自己难道就不会讲了吗？非得要把这种破事摊在我身上，刚才你不是还挺有本事的？怎么了，现在就哑了？”姬老头一脸的不满。
显而易见，台上的两个老头，自始自终就没有真正默契地配合过一次，也难怪下面的孩子有样学样，私下里从来没有安分过。
佘老头听罢，面色不悦，当即撇了撇嘴，“论本事，咱俩谁也不差谁，但是要论嘴皮子上的功夫，那我可就大不如你了。谁不知道你家的那个孙子呀，三天两头就要被你骂上一顿？我可不一样，我们家虎子规矩本份得很，所以论嘴皮子上的活儿，我怎么可能比得了你？”
话里藏话，顿时又惹得下面的一群小娃娃，开始哄堂大笑，这让姬老头脸上有些挂不住。
“去去去，要讲你自己讲去，别有事没事就想着往我身上来揽活。再说了，待会儿要是仙人真的来了，难道咱们还要给仙人讲个故事不成？”
姬老头这一回，说得倒是挺有道理，佘老头一时也不知如何反驳。
又见，姬老头在朝人群中瞧了几眼后，脸色忽然就变了。
“欸？你不说，我还没有发现，我家的那个臭小子，怎么还没有过来？他死哪里去了？”
仙人马上就到，可是在人群中找过好几遍，姬老头却没有发现自家孙子的影子，心中大急。
“你们谁有看见过我家小三了吗？狗娃子，你三哥呢？他什么时候又跑了？”
被长辈点名问话，刚才还躲在人群中，一直没敢再说话的狗娃，只得又探出个脑袋，摇着头一脸的憨厚。
“不知道，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到过三哥他人影。二爷爷，你来问我，这不是白问了吗？”
狗娃今年已经年满十三岁，正处于合适的年龄。
狗娃被问得一脸委屈，说的好像是真的一样，可是姬老头，显然不太信。
“你不是一直跟着你三哥的吗？他上哪去了，你会不知道？别想懵我这个老头子，快点说，那个臭小子，是不是又让你给我来打马虎眼？”
隐瞒事实，帮着自家三哥欺上瞒下的事情，狗娃以前没少干过，也难怪姬老头会心存怀疑。
“二爷爷，我真的不知道三哥他人去了哪里。要不，你再去问问其他人，看看到底有没有人见过？”
狗娃口中所说的三哥，正是他的堂兄——姬小三。
至于说，为什么叫三哥，其实很好理解，因为姬小三在他们这一辈当中排名老三，所以名字也就因此，取得较为随意了一点。
平日里狗娃一直跟着姬小三，从来都是形影不离，就像一条狗尾巴似的，任劳任怨，所以要说狗娃也不知道姬小三，到底跑哪里去了，那是没有人相信。
姬老头自然也不会相信狗娃说的话。
然而，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他一直在忙村里的事，千算万算，就怕误了大事，唯独却算漏了这件重要的事情。
想起自家孙子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姬老头哪还能坐得住，立马便想着要起身离开。
“不成不成，我得马上回去一趟，这个臭小子一定是想着跑路，我得马上把人给逮回来。”说完，提脚便走，心急如焚。
只是，人还没有走上两步，便又回过头来，然后用着异样的眼神，看着跟前的佘老头，一脸怒色。
“老蛇头，你刚才说的事情，该不会就是这一件事吧？哎呀，你呀你，你也是老糊涂了吧？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就不早点告诉我？这一回，我可要被你给害死啦！”
姬老头急得吹胡子瞪眼，好像顿时想明白了刚才的事情。
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马不停蹄地想要，往家的方向赶去。
然而，佘老头见状，却露出了一口黄牙，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别着急，急个什么呀？”
“我刚才不是都告诉过你了吗？可是你偏不信，这下好了，我就说你又要来怪我吧？我这真的是好人也要当，坏人也要当呀，里外都不是人了。”
姬老头没有理会对方，而是“哼”了一声，说了一句“咱们走着瞧”，转身又想走。
可是，佘老头却又连连招手，反而又将人给拉了回来。
“欸欸欸，别走，别急着走哇！我知道你孙子现在在哪里，你也不要太着急了嘛！“
”来来来，坐一会儿，先坐一会儿再走，急个什么呢？”
“欸，对，先坐到我这里来，咱们两个慢慢地聊……”
一个人不急不慢，而另一个人，却是心急火燎。
姬老头本来极不情愿，但听到佘老头的话后，又不得不改变主意。
刚才问话的时候，众人都在摇头，那便足以说明，没有一个人撞见过姬小三，如今很可能，也只有佘老头一个人知道，人到底在哪里。
“哎呀，你知道那就快说呀！还坐什么坐，这都什么时候了？”
时间紧迫，姬老头哪有心思闲聊，于是屁股还没有坐下来，便又骂骂咧咧地骂了一句，站了起来。
见人依然还是急着想要，往自己的家里面跑，佘老头干脆也搭起了一个二郎腿，然后坐在了台前的石凳上，斜着眼睛看着对面。
“哎，你不想坐是吧？那就算了。我看你也是老糊涂了，就你孙子那个德行，你这个当爷爷的，难道会不知道？”
眼见姬老头又想要发火，佘老头见状，连忙阻止道：“你也别朝我瞪白眼，我可是实话实说。罢了罢了，告诉你也无妨，但你要是还不相信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我老实告诉你吧！你那个宝贝孙子呀，刚才我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他。依我看，他八成又跑到了你家隔壁的那个，小寡妇家里面去喽！”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联想起姬小三之前，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姬老头顿时脚下一软，差一点没有直接晕倒在地。
“你……你是说那个臭小子，又跑到那个小寡妇家里面去了？”
这一边，姬老头已然急得青筋直冒，而另外一边，佘老头却依然还是笑得惬意，轻轻点了点头。
“哎哟，我的天哪！我这一把老骨头，迟早会被他这个臭小子，给气散了不可……”
见状，姬老头当即一跺脚，转身便往家里面跑，没一会儿便只剩下一道背影。
看情况，刚才佘老头，好像并没有说谎。
事到最后，只留下那一群不闲事多的小娃娃们，对着那一道匆忙离开的背影，大笑着唱起了儿歌。
“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金满罐，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四，福寿至，女大五，赛老母，村长家里有个姬小三，看上个寡妇当老母……”
眼看着这一群小娃娃唱得正欢，这时一向与姬老头不太对路的佘老头，却无端的皱起了眉头。
“唱唱唱，谁让你们乱唱的？老实交代，到底谁教你们这么唱的？”
歌唱得最响亮的几个小娃娃见状，立时便被佘老头脸上的怒色，给吓坏了。
只可惜，事到后来，这群年龄明显要小上不少的小娃娃，也没有一个人，能道出一个所以然。
凤头村的村民，几乎人人都知道，其他人做梦都想能让仙人看上一眼，以求能成为仙人弟子，但是唯独村长家里面的独苗姬小三，却似乎对于这件事情，一点也不上心。
用姬小三以前的原话来说，他可不想当什么仙人，他这一辈子，只想要找一个全村最漂亮的女人，然后娶回家里面去当老婆。
然而可惜的是，村里面最漂亮的女人，足足大了姬小三五岁有余，并且前几年还嫁了人。
按理来说，喜欢的人已经嫁作人妇，那么便自然再也没有了什么盼头。
只可惜，老天就是喜欢捉弄人。
没成想，就在几年之前，隔壁家新媳妇刚刚过门，还来不及洞房花烛，当天新郎官便因为太过于高兴，喝醉了酒，一个不小心竟然掉进了粪坑，然后淹死了。
喜事变成了丧事，好事变成了坏事，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看戏，有人愁。
至于说，那个高兴的人，那自然也就是姬小三，而为此头大的人，则便是好几大家子的一大群人。
“唉，老鸡头这一回，怕是有的忙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呀，他的这个宝贝孙子，看来是真的要废喽！”
言罢，摇头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