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蜇天下
寡妇遭人厌,一来名声不好,二来有克夫不详之嫌,再则新婚燕尔,便将丈夫给克死的,那更是不得旁人好眼色。
村长姬老头家的宝贝孙子姬小三,暗地里看上隔壁寡妇的事情,两个村子的人都知道。
但奇怪的是,每当有人当面提起这件事情,姬老头却总是一笑置之,少有真当一回事,只有姬小三他娘,纵然心里面干着急,却又对此无可奈何。
没办法,人生两条腿,小的时候还能管一管,长大了腿长在儿身上,要打要骂,还得他自己愿意。
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当撞见姬小三又在给隔壁家院子里的水缸挑水时,姬小三他娘气得直跺脚,于是立马便操起了门前的扫帚,追了上去。
自家的儿子如此不争气,当父母的又岂能不急?
儿子养大了,骂上一句都不太容易,更何况要打要骂。
眼看着追也追不上,骂也骂不听,妇人最后也只能一把丢下手里的扫帚,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嚎啕大哭。
“小兔崽子,好你个小兔崽子!你是不是非得要气死你娘才会甘心?枉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来对待你亲娘的吗?”
“老天爷呀,我这又是作了什么孽,我们老姬家,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哭声难听,刺耳至极,很快便引来了左右邻居前来观望。
姬小三倒也算是个心软之人,眼见老娘哭得如此伤心,还要被一群人围着看,只得苦着个脸解释道:“娘,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就是帮忙挑了几担水而已,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帮人挑水当然是一件好事,可要说隔三差五地帮一个年轻的小寡妇挑水的话,再说没有发生过什么,任谁也不会相信。
况且,在如此重要的日子,姬小三还是特意溜回来帮忙,再说些什么,那也无济于事。
“你还说,你还敢说?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呀?你真当你娘,两只眼睛都已经瞎了吗?”
“儿呀,世上什么样的女人都好,可你为什么偏偏要找一个寡妇呀?天啦,你……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哪……”
话还没有说上两句,妇人又开始大哭大闹,惹得跑过来围观的几个大婶大妈,对着姬小三便是一阵指指点点,数落个不停。
“是呀,三娃子,二丫头都已经是一个寡妇了,有什么好的?你爹他常年不在家,你娘一个人养你养到这么大,容易么?”
“都这么大的人了,就少让你娘操点儿心吧!听话,快些给你娘去认个错,别再让你娘操心了。”
同住在一个村子里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是知根知底。
至于说,姬小三看上寡妇的事情,纵然大家当着面都不太好说话,但是没有一个人没有在私下里,议论过这件事情。
“二婶子,事情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就是过来挑了几担水而已,其他的什么也没做……”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为了避免所有人误会,姬小三说得一本正经。
然而,纵然这一句话,他已然不知道说过多少遍,可是有些事情便是如此,往往越说越乱。
来劝的人一个个苦口婆心,认定了事实。
至于说姬小三,那便自然是不能让白纸给抹黑了,最多也只能硬着头皮一再说道。
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那当然是不能承认的。
可这在众人看来,也就变相地成为了负隅顽抗,死不认账的丑事。
见姬小三一直没有松过口,众人也渐渐地没有了心思,一个个都对他失望至极。
没一会儿,便没有人再愿意来淌这一趟浑水,大伙儿纷纷都退在了一旁,看起了热闹。
一时间,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在暗地里偷笑,也有人目露鄙夷之色,更有人干脆毫不掩饰,直接指着姬小三的脊梁骨,私下里嘀咕起来。
“三娃子这孩子,我还是看着他长大的呢!没想到,这孩子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白白嫩嫩的,可背地里竟然敢做出,如此丢人现眼的事情呀!”
“唉,所以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只要是个男人,那就都得要防着一点。”
“可不是么,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依我看,老村长家里的宝贝孙子,性子一点没有改过,还是和以前一样,霸道得很呀!”
“对呀,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年他还没有我家的大公鸡会打鸣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闹着要抢人家的老婆了。现在更不得了,二丫头小凤不都已经被他咒成了一个寡妇吗?他倒好,竟然还不愿罢手,真当咱们村没有王法了吗?”
“就是就是,要不是他爷爷是咱们村的村长,这件事恐怕还没完呢!你们说,谁家没有个闺女,谁家又不会讨个儿媳妇回来?”
“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情,他今天能做得出,那明天就还能做得出来。依我看,这事情必须得让老村长出面说个清楚,怎么也得给大家伙儿一个交代才是……”
能聚在一块七嘴八舌看热闹的人,多半都是一些爱凑热闹的大妈大婶。
听着耳边众人的议论声,姬小三只觉得自己的脊梁骨,好像马上就要被人戳断了一般。
本来今天仙人过来招收弟子,乃是村里的一件大喜事,人人都在忙里忙外,哪有什么闲工夫来管这种小事情。
可是她们倒好,好像闲着没事做一样,刚刚抽出一点空闲,便又将所有的精力,全都花在了这等神神叨叨的事情上。
这一回,这些大妈大婶总算是找到了一点乐子,于是越往下说,越为不堪,大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
姬小三处在风口浪尖,苦不堪言,又岂能好过?
他皱着个眉头,躲在角落里,时不时探出个脑袋,依然还在想着,要把事情给说个清楚明白。
然而,连自己的亲娘都不愿意相信他,更遑论去让其他人相信?
真要说起来,今年姬小三已经年满十四岁,如果放在村子里来说,倒也勉强已经算是,达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谈婚论嫁,成家立业,乃是人生之中的一件大事,而之所以姬小三现在说的话,没有一个人相信,实则也并不是没有原因。
早在四年之前,也就是姬小三刚满十岁的时候,他便曾经做过一件让所有人记忆犹新,难以忘怀的事。
这件事情,不但对姬小三的影响巨大,同时更是从根本上,改变了他的一生。
都说,祸从口出,童言无忌,当年的姬小三,正是犯下了这一等大错,以至于再也难以扭转。
当时他年纪小,不太懂事,仗着自家爷爷是村里的村长,一旦遇到了不太顺心的事情,便会大哭大闹乱撒泼,地上打滚要上吊。
也许正是因为家里面养得太好,从来就不让他下田干活,姬小三生得那是细皮嫩肉,一副俊俏模样,想必将来一定会是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俏儿郎。
但是很可惜,人要是长得好,性子多半不会太好。
恰逢这一年,隔壁家四叔的大儿子成亲,于是一向被家里贯着长大的姬小三,也跟着家里人一道去喝了一回喜酒。
当然,由于长得细皮嫩肉,样子极为讨人喜欢,所以他还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婚礼上的一名迎矫童子。
所谓迎矫童子,顾名思义,即是指迎接新娘子下花矫时的童男童女。
通常情况下,迎矫童子乃是由一男一女,两个相貌不错的小娃娃来担当。
村里面办喜事,一些风俗习惯当然不会少,诸如像过门跳火盆,找一对长相好,讨人喜欢地迎矫童子,请新娘子下花矫的习俗,在这一带极为盛行。
能成为一对新婚夫妻的迎矫童子,是一件大好事,更是两家关系走得亲近的不二印证。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两个小娃娃将新娘子迎出来之后,身为迎矫童子的姬小三,却当场变了脸,以至于将好好的一场婚礼,闹得是鸡飞狗跳。
原来,一向要什么有什么,有求必应的姬小三,在家里就是个土皇帝。
正是因为如此,当看到新娘子的模样后,他便死活不愿意再将人领进别人家的大门,竟然想要强行拉着人,往自己的家里面跑。
新娘子发现走错了路,当然也就不会愿意跟着走,于是场面立马热闹起来。
宾客们见势不对,纷纷上前想要将人拉走。
可姬小三倒好,还不等众人靠近,便从地上捡起来一块大石头,准备顽抗到底。
之所以他会当场变脸,当然不是因为别的事,实则正是因为他在无意之间,看到红盖头下新娘子的样貌,立马就看上了人家。
于是,一向惯用的死皮赖脸,地上打滚等等各种招式,全都就被姬小三使了出来。
试想,只要是个新娘子,那么在成婚当天,又有谁不会打扮得漂漂亮亮,花枝招展。
当时姬小三年才满十岁,人也不太明了事理,于是,竟然就在那样的场合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宣称,将来一定要娶人家的老婆当老婆,还说要是新郎官想要进洞房的话,八成会掉进茅坑里去。
一个小孩子闹脾气说出来的话,没有人会去太过在意。
所以,当姬小三大哭大闹过之后,大家也都将这一件事,当成了一个笑话来看,全当是活跃了一下气氛,在将人拉走后,喜宴照常继续。
本来整件事情,也算就此有了一个正常的了结。
然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老天爷好像听到了姬小三的诅咒似的,竟然在当天便淹死了新郎官,并且还出奇地应验了所有。
几乎和姬小三撒泼时说得一模一样,新郎官因为娶了一个人人羡慕,并且颇为漂亮的媳妇,高兴得不得了,所以便在婚宴之上喝过了头。
亲朋好友爱凑热闹,于是在新婚的当晚,一群人闹哄哄地拉着新郎官,说是要去闹洞房。
遇到这种事情,新郎官不好意思推辞,所以等到了婚房大门之前,便说以后日子还长着,自己先去上一回茅房,等回来以后再办正事也不急。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去,便是天人相隔。
说巧不巧,当时堵在门外面的人实在太多,人也太过于吵闹,以至于新郎官都已经掉进去咽了气,这才被人发现。
新郎死得不明不白,喜事变成了丧事,当天在婚宴上口无遮拦,撒泼打诨的姬小三,自然脱不了干系。
于是,事后几乎所有人都说,人家喜事办成丧事,正是因为姬小三的诅咒得到了应验,是他害得新媳妇刚进门便成了寡妇,也是他害得隔壁家不幸死了一个儿子。
因为这件事,村里的人都说姬小三是一个乌鸦嘴,是村里的一个祸害。
可是,当时的姬小三,不但没有把这件事情当回事,竟然还浑浑噩噩地在心里面打起了算盘,高兴得不得了。
姬小三当然会高兴了,因为他发现隔壁家的新媳妇,就算披麻戴孝,不抹胭脂,不打腮红,那也是漂亮得不行,养眼得很。
更为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一个姑娘家刚进门就成了寡妇,年少轻狂的姬小三,不但不顾及人家的身份,竟然还三天两头地找上门去,做起了那等明显是在讨好卖乖的事情。
放在村子里来说,如果要讨好一个姑娘家的芳心,最为有效,并且最为实用的法子,那自然就是送礼上门,外加做一些卖苦力之类的事情。
对此,姬小三倒是无师自通,灵放滑脱得很。
他满心以为,要是自己卖力这么做下去的话,那便极可能还会有那等机会,能够赢得佳人芳心,也许有朝一日,还真能将心上人给娶回家去,然后来给自己当老婆。
无疑,他的想法没错,做法也是对的,可是放在世人的眼中,他做的这些事情,却是一些大逆不道,丧尽天良的事情,更可以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