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蜇天下

为了这件事情,家里面不知道打过多少次,骂过多少回。

直到姬小三被千人所指,被所有人唾弃,他这才渐渐开始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巨大的反差,让姬小三渐渐开始懂得,原来这世上,其实还有很多事情,并不是随人所愿,尽如人意。

有些事,必须要藏在心中,窝在心头,用理智去克制个人的欲念,用智慧去改变事情的本质。

姬小三痛改前非,能“明白”这些道理,无非正是因为姬老头的谆谆教诲。

姬老头为了孙子的事情,不可谓煞费了一番苦心,好说歹说终于将道理说明白。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姬老头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姬小三心目当中,那个“最正直,最值得尊敬”的长辈。

姬小三始终记着,爷爷曾经告诫他,身而为人,知书达礼,乃是为人之本,为善之道,而个人的形象也很是重要,男人的面子,那是绝对不能丢,因为这很影响一个人的声望。

所以说,隔壁家的小凤,那是万万想不得,因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经过姬老头近三年的“教诲”,姬小三终于“明白”过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对,以后像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偷偷摸摸的做,绝不能再被人抓住把柄。

至少,志向一定要放得远大一点,而眼光也要更为长远一点。

姬老头说得对,村姑又有什么好?

他姬小三,可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等将来有机会进入仙家门派,娶一个仙姑回来,那岂不是更好?

于是,在这近一年多当中,每当看到隔壁没有人的时候,姬小三总会悄悄地给隔壁院子里的大水缸挑满水,以求能够得到心理上的宽慰。

当然,有的时候他也会跑到后山,去采一点野果子,或者弄一两只野鸡野兔回来,然后偷偷地放在隔壁的院子里。

姬小三这么做,自然不是因为良心发现,想要得到隔壁的理解,而是为了能挽回一点点当年丢掉的颜面,稍微提高一下自己的声望。

有颜面,自然也就会有声望。

姬老头一直告诫姬小三,他可是将来村里的村长,要是颜面丢了的话,那么将来这村长的位置,也就再也坐不住了。

孰轻孰重,一较便知,姬老头算是村里面的一个老人精。

可是,姬小三明显没有完全明白,爷爷话里面的精髓。

他一直以为,只要隔壁家能看在自己这一年,一直做牛做马的份上,那多多少少也会原谅自己。

然而,哪怕是姬老头一再阻拦,他却依然还是执拗的按着,自己心里面的想法来做。

果然,都说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蹚水过河没有人不湿鞋,姬小三做的这些事情,同样如此。

结果显而易见,事情不但没有办好不说,反倒因此而弄得更为糟糕,竟然还被众人抓了个现形。

毕竟,村子也就这么大,人也就这么多,夜路走多了都能遇到鬼,何况是挑水入缸,野味送到门前,这种显而易见的事。

纵然现在姬小三磨破了嘴皮子,说破了喉咙,也已经不能将这件事情说个清楚,道个明白。

其实,他很想说,村姑我早就看不上了,你们都弄错了,将来就算是进不了仙家门派,娶不了一个仙姑回家,那我也是一个要回来当村长的人呀!

可现在倒好,再说什么,那也是无济于事。

如今,所有人都在说,他依然还对隔壁的小寡妇恋恋不舍,依然还在想着法子,想要讨好人家,还有着那等大逆不道,猪狗不如的非分之想。

以前的姬小三年少无知,或许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但是现在的姬小三,却早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他。

也许,刚才村子里的那一群七大姑八大姨,说的一点也没有错,姬小三又哪里改过什么性子,只是比以前收敛了不少罢了。

“娘,你就别再哭了,事情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就是想在临走的时候,帮小凤嫂子再挑几担水,难道这也有错?”

面对众人的指责,姬小三只能硬着头皮,选择一再陈述事实。

可他越是这么说,越是让人无法相信,因为没有人相信,叫嫂子还带上个名字,临走了,却还要过来挑水的事情,其间会没有什么猫腻。

果然,姬小三他娘听罢,哭得更为伤心。

自己的儿子又是个什么德行,做娘的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只见,姬小三他娘在哭了好一会儿之后,忽然间大喝一声,挣脱了几人的阻拦,直接又操起了放在院门口的一根大木棍,追了上来。

“你个小兔崽子,你这个臭小子,你还敢说,还敢乱说?”

“看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于是,几大棒子抡了下来,连衣角都没能打着,事情却因此而越闹越大,直到闹得整个村子,当真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也好在,姬老头还算来得及时,最后总算说了一句“以大事为重,等回来以后再来算账”的话,这才勉强从人群中,将姬小三给拉了出来,暂时稳住了局势。

连自己的亲娘,都不愿意相信自己已经痛改前非,姬小三不可谓心灰意冷,生无可恋。

他神情恍惚地走在前往村门口的路上,看着前头姬老头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说最懂自己的人,可能便只有他的爷爷姬老头,一人而已。

眼见着自己的孙子,一直低着个头不说话,姬老头看出了姬小三的心思,笑道:“怎么了,臭小子,这一点巴掌大的事儿,你就受不了了?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没出息!”

“爷爷,我知道错了。”

姬小三心情不好,闻言将头抬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此时面色有些阴沉的姬老头。

“爷爷,这一次,我不该不听您的话,要是有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这么做了。”

“唉!哪里还有下一次?你呀,还是太年轻了!”

走在身前的姬老头,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孙儿,你可知道,你这一次,到底错在哪里了吗?”

姬小三先是一阵摇头,后又是一阵点头。

“爷爷,我错在不应该不听您的话,擅自自作主张,所以这才会把事情给搞砸了。”

“错啦,又错啦!”姬老头一脸的失望,叹道:“你错在就是太年轻了,不懂人情事故,不懂察言观色!唉,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还是自己慢慢的想吧!”言罢,摇头不止。

当看到姬老头,一脸失望的样子,姬小三只能苦着个脸,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姬老头对姬小三的期望,一直都很高。

但是姬小三呢?却一再让姬老头失望致极,这让姬小三的心里面,同样不太好受。

之所以姬老头,能在村长这个位置上,一坐便是几十年,哪又会是毫无道理的事情?

“男儿志在四方!我看,也是时候该让你出去闯一闯了。”

姬老头抬头望着远处,忽然间从嘴里面,冒出来这么一句。

“唉,想当年,我们老姬家,那也算得上是一个大门大户了。可是现如今,却已然沦落至此。说起来,那也是因为爷爷当年的一念之差呀!”

姬老头忽然感慨起来,就连话语之中,也略显出一份沧桑。

“走吧!这一次,哪怕是没有被仙人看中,你也给我走的远远的。要是将来,你还是混不出一个明堂来,那你就和你爹一样,不用再回来了。”

说完,顾自带头在前,摇头不止。

“我爹?我爹不是一直在外面做生意吗?”

姬小三不由一脸的诧异,可是走在前面的姬老头,却明显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于是接下来,两个人一路上也不再说话,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凝重。

※※※

村子不大,这条路,却显得有些太过于漫长。

路刚走到一半,一直在琢磨话里意思的姬小三,忽而又开口问道:“爷爷,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您,就是不知道该不该问。”

姬老头侧身看来,眼中略带失意。

“问吧!想问就问,别老是婆婆妈妈的,哪像一个男子汉?”

姬小三连忙两三步,追了上去。

“爷爷,我一直想问,您知道什么是蜇吗?为什么那些仙人下山寻找弟子,首先看的不是资质,而是蜇数的多少?难道说,蜇指的就是福缘?”

两人并肩同行,被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的姬老头,不由微微一愣,好像被问住了一般。

“什么是蜇?”

“其实,爷爷也很想知道,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所以你过来问我,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你。”

“连您也不知道,什么是蜇吗?”

在姬小三看来,整个村子里也就爷爷的见识最广,如果说爷爷也不知道,可能就连对面村的佘老头儿,也同样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爷爷倒是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修行门派,都会有那寻蜇之人。”

“寻蜇之人?”

姬小三疑惑不已,姬老头则是点了点头。

“嗯,对,就是寻蜇人。爷爷很多年前曾听说过,这寻蜇人极为的特殊,而且现在几乎每一个门派,都会有寻蜇人的存在。”

“据我所知,只有极少一部分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会因为人手不足,或者是财力不够,没有这寻蜇人。如果爷爷的猜测没有错,我想寻蜇人寻的,很有可能就是蜇了。至于说,蜇又是什么,蜇数的多少和福缘又有什么关系,连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知道这些事。我想,只有那些仙人才会知道吧?”

“只有仙人才知道?”

姬小三再一次愣了一愣,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

“哦,我明白了。”

没有得到真正想要得到的答案,他看上去略有点失望。

将一切尽收眼底,姬老头反倒是因此被提起了兴趣,反问道:“孙儿,这一次仙人来咱们村招收弟子,你心里头有多少底气?”

姬小三听罢,眉头微皱,随即又露出一副很是随意的样子,笑呵呵地道:“我哪有什么底气呀?爷爷,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一直瞒着我?”

姬老头当即白来一眼,笑骂道:“好你个混小子,是不是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哪有啊?”姬小三笑得更为意味深长,反问道:“今天仙人来咱们村招收弟子的事情,您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打算?”

“没有。”姬老头回答得很干脆,顿时又瞪过来一眼,佯怒道:“小兔崽子,往后不该问的事情,就不要多问,明白了吗?”

姬小三呵呵一笑,心下竟然无端的多了一份底气。

他可是知道,自己的这个爷爷,那可是一个老谋深算的老人精,而自己要从爷爷身上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没一会儿,两个人便是来到了村头的大橡树近前,那样子仿佛是胸有成竹,竟然一点也看不出,脸上有多少担忧之色。

村头的大橡树年份已久,据村里的老人说,这棵树至少已经有上千岁,算是一个老寿星。

只见,这橡树的树身奇大,三五人难抱,一眼看去枝繁叶茂,绿芽点缀,像是一颗绿色的大蘑菇,更像是遮在村头的一把弥天巨伞。

往年,要是村中有什么大事要商议的话,村子里的人大多会聚集在此处,这一次自然也没有例外。

刚来到大树近前,姬小三便一眼看到两个陌生的身影,正站在大树底下的最高处,对着身前早已经站成一排的一群小娃娃,朗声宣布着结果。

“不合格,下一个。”

“不合格。”

……

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见两三个人,垂头丧气地走进了一旁观望的人群当中,神色沮丧。

当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姬小三整个人的心神,不由随之一滞。

“不合格,福缘倒还算勉强,可灵根实在太差,还是不合格。”

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穿青色长衫的青年男子,正立于高处,神情淡漠地望着下方的人群。

男子偏偏儒雅,相貌堂堂,每当有人走近身前,便会见其伸出一只手掌,轻轻地按压在来人的头顶之上。

不一会儿,那被大手拂顶之人的身体上,便立马会散发出一阵如烟似梦的淡淡幽光。

幽光透着金色,韵着银白,看似略显暗淡,时而闪烁不止,像是由体而发,更像是一层附着于体表的奇异光幕。

“已经开始了吗?”姬小三吃惊不已。

直到这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这等仪式到底意味着什么,又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而就在这时,一直走在前方的姬老头,则是已经向着人群走了过去。

见状,姬小三也连忙加快了脚步,随即又将目光投在了另一人身上。

远远可见,这另外一人,乃是一名白衣女子。

或许是因为离得太远,姬小三竟也一时看不太清楚对方的容貌,只能远远的看到,那是一个窈窕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