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蜇天下
对于成为仙人弟子，姬小三心中虽有过期待，却也坦然。
但得到如此结果，论他的心性再好，也忍不了有些脑袋发懵，两眼发黑。
姬小三也心知，这无根浮萍之体，指的正是世人常说的那一类万劫不复之躯，永世轮回之命。
这样的人，不说能不能被仙人看中，成为一名修行者，恐怕就算是进了仙门仙宗，学了仙人仙法，怕也是如同万年不化顽石，难雕千年朽木，学了也是白学一遭，看了亦是白看一眼。
就算是姬小三，真有被仙人看中的大机缘，可对于他这种体质的人来说，再好的宝物，再好的仙法，实则那也是毫无用处，纯属白搭。
姬小三呆在原地，好像一时难以接受，而此时的姬老头，则同样也是目光呆滞，愣在了当场。
在场的所有人，都齐齐地将目光投在了姬小三的身上。
一时间，有人唏嘘感叹，有人怜悯惋惜，甚至于还有人，竟已然在私底下，开始低声细语，幸灾乐祸。
“小三这孩子，还真是可怜！想不到，他竟然会是村长说的那种无根浮萍之体？”
“以前我也只是听说过，这无根浮萍之体，其实就是个废物，以后没多大成就。”
“真没有想到，咱们村竟然也会有这么一个人。”
“我看他呀，这辈子恐怕是没有什么大出息喽！”
……
村民的话，一个个都很难听。
姬小三处在风口浪尖，人还没回到人群当中，便又听到了这等言语，心里面五味杂陈。
说话的人，他全都认识。
可是，姬小三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在别人的眼中，竟然会是如此的不堪？
对此，他倒是并没有太过于在意，反倒是因为失去了一个或许能够娶仙姑回家的机会，从而有些失望。
“唉！看来以后这件事情，怕是指望不上了。那我也就只能等爷爷入土为安以后，好好的去当我的村长了吧？”
姬小三愁眉苦脸。
姬老头见状，小声的安慰道：“孙儿，别听她们瞎说。村里的这些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这些话，你听一听也就算了，不要太放在心上。”
姬小三闻言，呵呵一笑。
“爷爷，我哪有啊？他们想说，那就让他们去说呗，反正又念不死我。”
姬小三的脸皮极厚，姬老头哪怕是明知道，却也不由得因为这一句话，差一点气出内伤。
“你……你个臭小子，你就不能有一点出息吗？”姬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前面的人群便道：“你看看，你好好看看别人又是什么样子，你又是什么样子？唉，真是气死我了。”
姬小三抬眼望去，只见姬老头所指的那些人，竟然全都是这一次一道接受仪式的同辈中人，忍不了撇了撇嘴。
“爷爷，您难道也希望我和他们一样吗？您看，他们这些人，不是在那里抹鼻涕抹眼泪，就是在那里哭哭啼啼，依我看，比我还没出息呢！”
听了这话，姬老头当即又被气得眼皮直跳，最后只能一甩手，挥了挥衣袖，再也不想管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孙子。
※※※
祖孙俩又闹起了脾气，人刚走回来，人群中便有人朝着两人招了招手。
“哟，这不是三娃子回来了吗？”
朝两人招手的人，正是隔壁村的村长——佘老头。
当看到佘老头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好像比谁都开心，姬老头哪不知道这个糟老头，心里面在想什么。
两家人都一样，姬老头见状，当即闷哼了一声。
“嗯，回来了。你和你们家虎子，不也早就回来了吗？”
这一次，两个村子的小娃娃们，没有一个人被仙人看中，此事已成定局。
之所以姬老头会这么说，无非也就是想告诉对面的老头子，其实你们祖孙两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此时，佘老头的身边，也站着一个少年，正是姬老头刚才口中所说的虎子。
虎子人如其名，看上去不但虎头虎脑，而且人也极为憨厚，就是样貌和姬小三比起来的话，不是一星半点可以形容。
虎子见姬老头和姬小三两人，朝人群中走了过来，先是叫了一声“二爷爷”，后又叫了一声“三哥”，人便耷拉着脑袋，应该是心情不太好。
这才刚碰面，自家孙子的气势，便明显弱上了几分，佘老头最后也只得干笑了一声，暗地里打起了算盘。
“老鸡头，你这话说的我可不爱听了。什么叫做，我们家虎子，早就回来了？”
“哼，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今天可是我们家虎子，飞黄腾达的好日子……”
言罢，也不管二人是何反应，朝着大树底下的那两名尚未离开的仙家弟子，走了过去。
※※※
事到如今，整整两个村子里的适龄孩童，都已经接受了仪式，可得到的结果，却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对此，少有见开口说话的白衣女子，自然有些失望，而身在一旁的青杉男子见状，则是一直在小声的安慰着。
男子微笑道：“师妹，这还是你第一次下山，一时遇不到好一点的苗子，那也实属正常。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不如你我这就回去？”
女子轻声应道：“一切都听师兄安排。”
男子见状，点头应过一声，随即便面向了此时全都聚在一处的村民，朗声道：“今日辛苦各位父老乡亲了。既然事已了结，那我与师妹二人，便早些回宗门复命！诸位，后会有期。”
言罢，朝着身边的白衣女子，轻轻颔首示意，二人便起身向着树冠外走去。
可就在这时，人群之中，竟忽然间冒出来一道人影。
远远可见，来人一边跑，一边大喊大叫，看情形，似乎像是有什么急事。
“仙师，二位仙师，请留步！”
男子当即面现诧异，驻足望去。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朝着二人的方向，跑了过来。
来人正是佘老头。
“老人家，您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男子心中疑惑，不由开口相问。
而此时，已然来到了近前的佘老头，两只脚还没有停下来，脸上便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仙师，我一个老头子，哪有什么要紧事？”
佘老头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则是用着那一双浑浊的双眼，瞅了瞅眼前的两名仙家弟子，脸上尽是谄媚之色。
“事情是这样的。这一次，有劳两位仙师为了村里的孩子们，跑了这一趟。谨此，请容我代表我龙角村与凤头村的全体村民，感谢二位仙师的大驾光临。”
“呃……正是为了表示我们所有人，对祝岳派仙人的敬意，二位仙师现在是否能抽出一点空闲，移步至祠堂小憩一会儿？”
“在那里，我们已经为二位，准备好了一些上等的茶水，要是不嫌弃的话，也好让我等为二位仙师接风洗尘，聊表一下心意呀！”
竟然是为了这一点小事？
男子当即面现为难之色，推辞道：“各位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不过，眼下正值多事之秋，门中琐事繁多，而家师也还在等着我与师妹回去复命，就不劳烦诸位为我等费心了。”
言罢，微微朝众人拱了拱手，以示礼数已到，转身又要离开。
佘老头自然知道，想要留住仙家门人，那定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连忙又培笑道：“仙师这又是说的哪里话？我们两个村子，世世代代都受贵派的庇佑，做什么那都是应该的呀！”
话到一半，一只手已然往袖口处小心的摸去。
没一会儿，一个极为精致的小木盒，便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只是，还没等离得较远的众人看清楚，这又是个什么事物，那做工精致的小木盒，便已然被佘老头像是捧着身家性命一般，小心的捧在了手心之上，然后轻轻的打开，双手举过了头顶，总算是露出了内里其间的那两个，金光闪耀的浑圆小珠。
此二珠通体金茫，如日忽现，一看便知，定然是一件非凡之物。
不说在场的所有村民，尽皆被这金光刺得两眼生疼，目露惊骇，就连身为仙家弟子的青杉男子与白衣女子二人，也不由得面露诧异，心下骇然。
“这是……金蜇灵珠？”
男子的心中，惊异无比，一句话，脱口而出。
此时，身在一旁的白衣女子见状，同样也是一脸的讶异。
“师兄，这应该不是金蜇灵珠，而是……两枚同生同源的……阴阳灵珠。”
“阴阳灵珠？”
当听到“阴阳灵珠”这四个字的时候，男子的神色，更为骇然。
“果然是一对价值连城的宝物！”
男子喃喃自语，随即面向白衣女子道：“师妹说的对，为兄一时眼拙，竟然没有看出来，这两枚珠子的来历。”
言罢，兴许是已然明白了佘老头的用意，再与白衣女子相视了一眼后，便又忽然间问道：“说吧！你将此等宝物送与我等，想必应该是有事相求吧？”
佘老头闻言大喜，哪还顾得了再去卖弄玄虚，脸上笑眯眯的。
“呵呵，刚才二位，不是已经给我那不成气的小孙子看过了吗？我也知道，我家的虎子他没有那个命，入不了仙人的法眼，但是这都不打紧呀！”
“小老儿早就听说，祝岳派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门派，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不怎么当一回事。这不，我家的这个孙子，自打懂事以来，就对祝岳派的仙人无比敬畏，连做梦都想着能成为仙人弟子。所以小老儿，想请仙师……”
不待将话说完，男子便打断道：“你是想说，让我二人网开一面，让你家的孙子，入我祝岳门下，是么？”
类似的事情，想必往年见过不少，青年男子说的淡然致极，见怪不怪。
心思被人看穿，佘老头也是个脸皮极厚之人，笑得依然还是面不改色。
“哪里哪里，仙师您可就误会我了呀！我当然知道，我家的这孙子，没有这等福气。所以，小老儿只求仙师，能否看在咱们村也还算与仙家有缘的份上，看能不能带上我这个孙子，到贵派当中寻一个主子……”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皆是一惊，就连青年男子也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二位也知道，像我们这些凡人命贱得很，我也只求虎子这孩子，能常伴在仙人左右做牛做马，至于其它方面，没有任何的要求。还望二位仙师能够成全我等的这一番，微不足道的心意呀！”
话音落下，又见佘老头伏在地上磕起头来，犹如见了神佛一般。
正如佘老头说的一样，在一些大门大派之中，实则并不乏有凡人身在其中。
并且，每一个身在仙门之中的凡人，也并不是个个都是以弟子的身份进入宗门的。
为此，佘老头早就通过一些关系，打听到了一些内幕。
比如说，这祝岳派便是如此，在其山门之中，还有着不少的凡人，以着自身微不足道的能力，在做着一些级为低等的事情。
毕竟，仙人也是人，而只要是人，那么便需生活度日，柴米油盐。
仙人致力于修行，哪有心思理会凡事，于是也就有了凡人的用武之地。
佘老头打的便是这一方面的主意。
他正是想着能从此点入手，好让自家的孙子，能有机会接触一些，平常人不可能接触到的事情。
能够接触到，那便代表着，兴许还有机会，总比一辈子呆在村子里面，要强上成千上万倍。
事实也正是如此，只要身在仙家山门之中，确实曾经有人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命运，从而摆脱原有的境地，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修行者。
只是，诸如此类的事情，同样凤毛麟角，鲜有例外，男子又岂能不知道，佘老头的真实想法。
然而，男子纵然知道，却也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只是心中有些为难。
在男子看来，凡人便是贱如蝼蚁，命如草芥之辈，门中多一个凡人和少一个凡人，实则确实没有多大的分别。
闻言，男子随意的瞥了佘老头一眼，神色淡然道：“你这个老头子，倒是挺会说话，想必你那孙子，也定然差不了多少。先指来让我瞧一瞧吧！若是顺得我意，留在身边倒也无妨。”
“谢仙师，谢仙师大恩大德。我……我这就将那臭小子带过来。”
听罢，佘老头大喜之余，连话都有些说不太清楚。
很快，又见人群中，一人被拉了过来，正是佘老头的孙子——虎子。
此时的虎子已过十四生辰，长得倒是人高马大，想来身上的力气也一点不差，虎头虎脑的样子。
“虎子，还不快见过仙师？”
“往后跟了仙师，你可要好好的听话，仙师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知道了吗？”
“快，快给仙师磕头。”
将人拖过来后，佘老头还不忘一番叮嘱，似乎生怕自家的孙子一时口拙，从而误了大事。
事实上，别看佘老头能说会道，舌颤莲花，可虎子却是一个实打实的老实人，更可以说，还有一点傻里傻气的嫌疑。
直到佘老头拉着人下跪磕头的时候，虎子这才反应过来，伏首道：“仙人仙主在上，请受小子一拜。”
认“仙人”为主，自然需以“仙主”二字相称，多少年来一向如此。
早在三十多年前，村中出过的那名仙人弟子，也正是由此才能进得了仙门之中，从而惠及一方，让仙家门派记住了这一块地界中，还有他们这两个小村庄。
虎子明显不会说话，脸也不会笑，说起话来的时候，舌头似乎都是打直了向外口吐人言，这让青年男子见了眉头微皱。
不过，自家孙子不会说话，佘老头却是独得一份，于是便又见他好一番说道，这才将缺点全然说成了优点。
为人老实憨厚，自然可以被说成是优点，也可以被说成是缺点。
对此，男子算是勉强能接受，于是点头道：“原来是此子？差是差了一点，不过还算能够凑合着用上一用。罢了，你就跟着我回宗门去吧！往后你我二人便是主仆，可要记好了。”
得到了仙人的认可，虎子同样喜不自禁，连忙又跪在地上，磕头道：“是，仙主，小的一定做牛做马，为主子把事情都做好。”
这一回，虎子也算是少有的开了一回窍，惹得佘老头一脸赞赏，得意之极。
又听，男子淡淡嘱咐道：“我祝岳派门规森严，想要随意带个外人进入宗门，并非易事。如果届时在山门前有人要拦你，你且说，你是我祝崇之找来的寻蜇人即可，到时候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于你，明白了吗？”
青年男子的语气不咸不淡，像是在告诫。
虎子闻言，连连磕头称是。
余下，此事终也算是皆大欢喜，惹得其余人等，好不羡慕。
而就在所有人面露欢喜羡慕之色的同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白衣女子，忽然问道：“祝师兄，你当真打算带他进入宗门？要是大师伯知道此事，恐怕……”
女子声音轻柔，婉转动听，话只说了一半，青年男子便又侧首看来，满脸的笑意。
“师妹大可不必担心，往年各脉的其他师兄师姐，不也有不少人如此做派，算不得什么特例独行之事吧？回头，我定会好好与师尊道明一切，我想以师尊大量，定不会计较此等小事。”
“师兄即有心，那师妹便不再多言了。”白衣女子轻轻点头，似也不再坚持，忽然又小声提议道：“只是师兄，阴阳灵珠乃稀世之宝，不可多得，若是只答应这一件小事情，我祝岳派，怕是又会被同道中人耻笑了吧？”
话里似乎有话，青杉男子闻言，当即陷入了沉思。
“师妹说得对，此事为兄确实是考虑不周，要不是师妹此番提醒，等回去以后，怕是师尊他老人家，又要责骂于我了。”
话到一半，男子又笑道：“不如这样？此次你我二人，虽然没能寻得一名合适的弟子，但门中琐事烦多，师妹也常年顾及于修炼之事，对于三师叔他老人家的照料，想必定然会因此有所疏忽，两难顾全吧？”
“我看他倒是挺合适。”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则是忽然间指向了，此时正站在姬老头身边的姬小三。
“此子性情温和，不像是个爱闹腾之人。三师叔向来喜欢清静，加之这小子，又是个无根浮萍之体，要是在打坐炼功的时候，有这么一个闲人，能为师叔喂食灵丹，投放灵石，不正好是个绝佳不二之选？”
当青年男子，手指向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的时候，不但姬小三愣在了原处，就连他身边的姬老头，乃至于佘老头与虎子二人，也都呆立在当场。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能连佘老头也没有想到，自己冒着触犯仙人，以着三寸不烂之舌，好不容易为孙子争取来的机会，却即将要这么无端的便宜了，什么也没有做过，什么也没有说过的姬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