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蜇天下
姬小三刚回过神来，当即便看到，那金光似与乌云相抗在一处。
“那团黑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该不会是……是妖怪在里面作祟吧？”
不知道是谁，忽然间大声叫道。
雷劈妖魔，电斩邪魅。
在人们的心目中，往往天地之间的雷电之力，便是正气一方的表率。
也无怪，当看到闪电劈向金光所在时，众人便会本能地以为，乌云即是妖魔作祟所致，妖魔妖气所化而来。
正如姬老头之前所说，纵然如今天下正道之名得证天下，人界大局亦是相安多年，然而世间的邪恶势力，却从来就没有彻底地消亡过。
是以，人们时不时还能听到，又有何处有水怪出没，令得一方地界大雨倾盆，水浪滔天，也时常还能够听到，哪里有旱魃现世，以至于天不降雨，露不凝珠，饿殍遍地。
妖魔邪祟，害人不浅。
每当这个时候，世人总会想着，能够有仙人佛陀现世救苦，降妖除魔，保一方平安。
事实确是如此，人界并没有姬小三想像得那般太平。
在人界广阔的地界之内，不但时不时会有妖魔乱世，更时常会有天灾人祸，不期而至。
刚才一幕，已然吓得众人魂不附体，如今再经此人一声大叫，当即所有人都慌了神。
一时间，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人群，能跑的跑，能溜的溜，只留下那等跑起来极慢，腿脚也不太麻利的人，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大伙儿都快点回村子里面去，快，快点！！”
“打起来了，已经打起来了，那三个仙人，真的在村头打起来了，大家快跑……”
“二牛，快背上你爷爷回家里头，我去地里叫一声你娘。你娘她，她还在地里头干活呢！这可怎么办呀？”
有人在顾自逃命，也有人在扶老助幼。
姬小三刚想要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将姬老头背在身上，可背后却狠狠地被人推了一把。
他一个踉跄冲出老远，待回头看时，立马猜到了在自己背后推这一把的人到底是谁。
推他的人，自然是姬老头。
或许是见姬小三愣住，姬老头急得直跺脚，大声骂道：“臭小子，你还愣着干什么？走哇！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依我看，刚才那一男一女，多半不是什么祝岳派的弟子……”
仙人打架，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以往连姬小三，也还能时常从村民们的口中听到，哪里又有这等事情发生，从而闹得一方地界死伤无数。
自然，仙人为什么会打起来，事后总会有个说法。
往往最后的结果便是，又有哪一脉的邪魔外道，伪装成正派人士，欺骗无知的百姓，以期能悄无声息地将人掳走。
世间的凡人何其之多，少一个多一个不足为奇，更何况要说，是名门正派前来招收弟子的话，那便少有人去怀疑。
再则，这种事情一旦日子久了以后，便会察无可察，追无可追，到最后自然谁也不知道，人又会被带到何方地界，去了哪里，抑或者身死在何处。
求仙之路，凶险万分。
有人机缘了得，得以投入正道，而有些人则是时运不济，被诱拐至魔门邪派，此生再无可望之机。
之所以姬老头在临行之前，会对姬小三说那些话，或许正是因此。
姬老头已然察觉不对，这才想着让姬小三，能快一点离开这一片是非之地。
不想，姬小三又哪里愿走，竟然再一次掉头回来。
“爷爷，您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您看，其他人都已经走远了！”
还不等姬小三再一次靠近，姬老头又怒瞪着双眼，大声地呵斥道：“走，快走呀！你别来管我这个老头子了！你要是死了，那咱们老姬家，可就，可就真的要绝后了呀！”
“听爷爷的话，快跑到村里头的宗祠里躲起来，别的地方哪里都不要去。”
“爷爷已经老了，跑不动了，你要是背着我，那咱们两个，就非得全死在这里不可……”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一个不愿走，而另一个则是不愿成为拖累。
可奇怪的是，自那一阵佛音消失之后，一时便再也没有看到村头的祖庙，闹出多大的动静。
姬小三并不知道，实则刚才的佛音，正是为了惊醒于众人。
至于说，如今庙里头又在发生着什么，没有人知道。
也就是这一小会儿的耽搁，姬小三当即又看到，一直悬浮在祖庙的那一片小小的乌云，似乎又在忽然之间起了新的变化。
只见，乌云之中竟然开始翻滚涌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其内挣扎冲撞，意欲逃脱。
其他人早已经跑远，虎子背上了佘老头健步如飞，就连一向傻里傻气的福宝也像开了窍一般，抓住了缰绳，骑上了牛背，出人意料地跑在了众人的最前头。
“我不管，死就死，死又有什么大不了？”
“要是让我把您丢在这里不管不问，一个人顾自去逃命，就算是真的能活下来，那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安心的。”
面对姬老头的阻拦，姬小三心中大急，想要强行将人拽在背后，可姬老头却死活不愿。
姬小三想要用强，怎么说就是不听劝，而姬老头则是有心坚持，让人无可奈何。
再这么下去，定然不是个办法。
事到最后，姬老头也只得一跺脚，咬着牙叹道：“痴儿，痴儿呀！你又何必如此？你要是死了，就算爷爷到了地底下，恐怕也没有什么脸面，再去见列祖列宗了哟！”
“唉，罢了，走，快些走吧！爷爷听你的，听你的就是……”
最后，老头子依然还是没有拗过姬小三心中的执拗，催促一声，便在身后为姬小三指路。
正当两个人刚步履蹒跚地走过一小段路的时候，村外的祖庙，终于又有了新的状况。
愰然可见，庙顶上的乌云，忽然间向周围弥漫而开，而之前那被乌云掩盖的金光，顿时再一次绽放出耀眼的光华，令人难以直视。
一时间，眼前金光阵阵，犹如大手拨云见日。
似乎那被掩住的金光，正在与乌云相抗，快速地消融着，围在其周边的黑色雾气。
如此下去，乌云势必不敌，转眼间，又是忽然四散而开，再也不想与金光正面相斗。
一招化整为零使出，顿时便让眼前的局势，又一次发生了逆转。
接下来，仿佛两者又是个不相上下，形成了势均力敌之势。
一路飞驰之下，纵然姬小三身后背着个人，却也还算跑得不慢。
可是，那乌云散开的趋势实在是太快，仿佛在与金光相斗之际，依然还尚有余力。
只见那乌云，竟然分出了一股黑色的雾气，朝着姬小三所在的方位，快速地扑了过来。
早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地姬小三，自然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危机。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来势汹汹的黑雾，当即又急又怒，只恨不得此时能够多生出两条腿。
“该死，难道我和爷爷今天，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不成？”
形势已然危急，都到了这等时候，姬小三哪还能看不出来，这显然不是什么正道雷霆法术的余威，多半是妖法，抑或者邪术一类。
他心中焦急万分，脚下不敢有一丝的停顿。
至于说，被背在身后的姬老头，此时倒也没有再来添乱。
就在姬小三心生一丝绝望之时，姬老头忽然间，伸手指向了前方一处下坡路口，吩咐道：“快，快些往五里屯那边走，那里有一个地窖，也许到时候咱们还能躲上一躲。”
乌云像是有了灵智一般，快速地向着两人弥漫扑来。
而此时村口处，也早已看不到任何的事物，除了一片黑漆漆的雾瘴。
雾瘴遮天蔽日，势如涛天，所过之处，仿佛世间的色彩，尽皆变色。
黑白已然颠倒，日月交替轮换。
顾自逃命的村民，又哪见过这等仗势？
顿时，有不少人被吓得趴倒在地，苦苦地哀求，祈求着上天保佑，菩萨显灵，竟然忘了去逃跑。
村民愚昧无知，已然被吓得像落地鹌鹑一般。
直到最后，竟然唯有姬小三与虎子两个人，依然还在背着个人，一如既往地向前狂奔。
可恨的是，那散来的黑雾，却没有去理会前头的虎子和佘老头二人，反倒是冲着姬小三和姬老头，直奔而来。
面对如此情形，姬小三又气又怒，心里头恨得牙痒痒。
他咬牙切齿，自然不是因为自己太过倒霉，而是因为都到了这个时候，跑在他二人前头的佘老头，竟然还在朝着这边大声叫喊。
“哈哈，老鸡头，快叫你家孙子跑快一点呀！快让他使出那一股子，给寡妇挑水的劲儿呀！”
兴许是因为看见黑雾，没有理会他祖孙二人，佘老头竟然还有心思来幸灾乐祸？
论腿脚上的力道，姬小三显然远远不及虎子，如今又被佘老头一句话给憋住了气，差一点就因此而一口气没能提过来。
脚下依然未停，姬小三强忍着心中的怒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焦急地对身后的姬老头道：“爷爷，怎么办？再这样下去的话，后面那东西迟早会追上来。”
乌云弥漫开来，黑色雾障之内，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他不敢去想像。
如今他只能感觉到，要是被这一股莫名的黑雾扑个正着的话，想必多半不会是一件好事。
相较于姬小三的心急火燎来说，姬老头倒是沉稳许多。
姬老头叹了一口气。
“听天由命吧！要是老天爷，当真要收了我祖孙二人的性命，那也只能怪咱们没有那等天命，再活在这个世上了……”
老一辈的人大多都信命。
他们相信天命便是如此，每个人的命，自生来第一天开始，便早已经注定，再不得更改。
可是这一句话，落在如今姬小三的耳中，却无端地让人火冒三丈。
“没有那等天命，难道说就连活下去，也都不行了吗？”
“我不信，我不相信我姬小三，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姬小三没有去开口反驳，也没有试着安慰身后的姬老头，而是满心想着，又鼓足了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向着村南侧的五里屯所在，再一次地加快了脚步。
只可惜，人生两条腿，就算跑起来再快，怕也比不了能飞能遁之物。
才不到一会儿，黑色的雾障，已然盖在了二人的头顶之上。
待得姬小三憋着最后一口气抬头望去，心中仅剩下的一丝期盼，也仿佛即将要被眼前的黑雾，给尽数的吞灭。
姬小三已然看到，头顶之上的那雾障之内，似乎正有着无数的人影在其中攒动不止，相互间撕扯。
这些虚无缥缈的人影，一会聚在一块儿，一会儿凝为一团，一个个无不是张着一张血盆大口，一副意欲择人而噬，吞噬世间所有的架势。
如今，姬小三全身的劲道早已用老，再想要激发一次本能，怕也已然做不到。
他看着黑雾一步一步靠近，心里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不甘与可悲。
他不甘天命注定，命或如此，悲在力所不能，有心挣扎，却是无能为力。
难道说，这便是他们所说的那等天命之数？
难道……这就是他的命吗？
姬小三心中挣扎，无力去反抗，竟头一次觉得，如此的窝囊。
之前的欣喜已然不再，取而代之的则是，这一股无边无际地绝望与愤怒。
眼看着村南五里屯的地窖入口近在眼前，可是自己却再也没有可能踏步进去，他终于还是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姬小三已然可以想像得到，当黑雾之中的那些张开的大口临身之时，势必会将他和爷爷两个人，啃食得干干净净，尸骨无存，再也没有任何的可生之机。
“要是我也能成为一个仙人，那我一定要将这些害人的东西，统统都打回地狱里去，让他们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再也不能出来害人。”
他从小便听爷爷说，但凡世间的邪魔之法，都是来自于地狱冥界，也唯有那等心术不正之人，心怀邪念恶意之辈，方才会泯灭本性，受其蒙蔽，修习此类邪法。
想来刚才姬老头说的，极有可能是对的。
或许之前来村中的那一男一女，多半并不是什么祝岳派的弟子，而是伪装而来的邪门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