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七尺
林一忽然眯了眯眼,看向巍山山脚,笑道:“差点儿连我也蒙骗过去了,倒是一个不错的隐匿手段。”
说着林一手指一点三清铃,虽不曾传出一丝响动,眼前那巍山却陡然间震颤起来,碎石滚滚而下。
一头浑身散着漆黑如墨般烟气的身影自山脚升腾起来。
李长乐看着那被黑雾包裹的身影,忽然觉得很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可是自己从小到大,从未遇见过才对。
低眉思索了一下,李长乐忽然惊觉,自己确实见过,只不过是在梦中。
想起那个梦,想到那源源不断宛若洪流的生物,李长乐仍然觉得有些后怕与恐惧。
黑雾身影出现后,并未第一时间逃脱,而是看向李长乐,似乎有某种依凭,好整以暇。
在这个少年人身上,他似乎也闻到了一抹熟悉的味道,那味道很淡,虽然相较于那人似是而非,仍不由得让他想到了那个让他们举族都感到有些战栗的男人。
对于那个男人的惧怕,并不是他的武力,而是他的谋算。
好在,那个男人似乎在几百年前因为硬抗紫霄神雷魂飞魄散了,不然从天门后来的那位大人,还真不一定是那个男人的对手。
只是为何在面前这个少年身上会有那个男人的味道?
但是只看这少年的命格纹路,可以确定,绝不是那个男人。
林一一手扣着三清铃,一手掐着道诀,眼前这人,一身修为很是古怪,看着并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是心中的直觉却又不断告诉自己,若是一旦动手,就算能拼掉眼前的身影,但是自己就算不死,也绝对会送出去半条命。
只能彼此僵持着。
黑雾身影的呻吟很尖锐:“这个暗子算是废掉了,不过也无伤大雅,你们锦绣天下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黑影说完,口中又是呢喃一声:“此间事情还是要秉与大尊知晓,这少年身上有一丝那人的味道,只是眼前这道人我绝非对手,还得细细思量。”
一个闪身,黑影瞬间便失去了身影,林一虽然有心去追,但是瞥眼看了看身后的李长乐,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那黑影身上有一股让人特别讨厌的气息,让林一心中止不住地翻涌起一股股杂念。林一默念道诀,好不容易才将这股异样压下去。
等黑影完全消散无踪,林一转头,这才发现了李长乐眼中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李长乐道:“那身影我见过,在梦里,同样的身影连绵不绝,瑾叔曾与一位青年好友一同冲杀过。”
林一后知后觉:“是师傅常念叨在嘴边的西方的那种腌臜东西?”
李长乐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对于这身影的认知也就仅限于无边无际,源源不断。”
林一皱起了眉头。
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方传信玉简,贴在眉心,口中念念有词,伴着一声“疾”,玉简划破长空,朝着南方激射而去。
“目前也只能如此了,看看师傅是什么反应。”
林一暗叹一声,对于此事,也只能这样处理了。
……
李长乐伤的比想象中的还要重一点,在心里松懈下来的时候,整个人便瘫了下来,浑身上下提不起丝毫的力气,眨巴着眼睛,看着林一。
林一叹了口气,走过去将他背到背后。
因为也没有临近的地方安置,老人提出邀请,说可以去他们山河宗住上一段时间。能够让一位十境修士住一点时间,山河宗上下,与有荣焉。
林一也不忸怩推辞,答应下来。
一路上照顾到李长乐的伤势,一行人走的并不是很快,但也远非李长乐与林一日常游历时的那种走路速度。
老人告诉了林一和李长乐自己的身份,随后道出了山河宗的一些前尘旧事以及这个山神大妖的由来。
山河宗与山神大妖的争斗由来已久。
按照老人的说法,方圆几百里之内只有山河宗这一处宗门,说的是山上之人不问红尘之事,真的到了那种境地,又会有哪个宗门会藏着掖着自身的宗门底蕴。
难道宗门内的弟子不是从附近城镇之中选拔出来的?如此,山上山下一说到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小老儿名叫种闻,是这一辈山河宗的太上长老,早就不过分管理宗门内的事物了,这次若非背上的这鬼娘们儿瞎闹腾,我也不想出来捯饬我这把老骨头。说出来也不怕大人笑话,咱们山河们虽然小了点,但是该尽的责任山河们从不会推脱,别的不说,单单是山河宗成立这几百年以来,山河宗周边所有的小镇都在受着山河宗的庇护,当然了,说这个并不是想要向大人您邀功,只是觉得,所谓的山上山下,又哪里会有十分明确的界限。”种闻一边赶路一边对林一说着。
林一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眼种闻手中提着的女妖。
倒是他背上的李长乐问道:“老先生,为何之前没有对这帮妖物有所动作?”
种闻缓缓道来:“原本巍山那边只要他们没有做得太过,我们山河宗也不好故意找上门去寻他们的晦气,所以这么些年来,两边都是相安无事的状态。
平日里宗门内有时会接到山下小镇内的求援,帮忙祛除一些肮脏东西,大部分都是巍山那边的小喽啰,杀了也就杀了,巍山也并没有与我山河宗有过多的摩擦,当然除了这次,山神大妖的正宫娘娘作妖,不知是在修行什么邪恶功法,需要童男童女的心头血,短短半个月内便犯了七场大案,一时间人心惶惶,宗门内在折损了众多弟子后掌门出手,奈何魔高一丈,掌门也被击伤。
门内商榷一番,不得已唤出了已经闭关数十年的我。通过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手段,这才擒住了这头鬼妖,因为在与这头妖物的争斗之中受了不轻的伤,以防万一在返山途中进了那座山神庙。后面的事情大人与这位小友已经知道了。”
“那些幼童怎么样了?”李长乐忽然问道。
种闻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呢,被取出来心头血,那孩子即使当时不曾死亡,不超过一个月也必定会夭折。”
李长乐沉默下来,只觉得心中有些疼,说道:“杀了吧。”
原本已经萎靡不振,只留一口气的女妖忽然暴起,因为事发突然,还真的就挣脱了种闻的束缚,化作一道流光向远处急奔。
早已看穿女妖把戏的林一头也不抬,向前行走的脚步不停,抬手一挥,三清铃疾驰而去,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便安静下来,林一收回掠回的三清铃,还不忘朝着背后的李长乐做了个鬼脸。
李长乐翻了个白眼,只是觉得很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用手戳了戳林一的后辈,在林一一脸疑惑转过头来后李长乐问:“林一,这世界上各种鬼神妖物魑魅魍魉有很多吗?可是为什么自从和你开始远游之后我便从来没有遇到过,不管是在断南山脉还是在这云州的山林大川之中,甚至是连一些常见的野兽都没有,更不用说猛虎巨蟒之类的凶兽了。”
跟上来的种闻听到这个问题后笑道:“小友有所不知,林前辈一身道法如崇山,气势很足,寻常山林野兽或者凶兽是不敢随便现身的,因为它们远远地就能感受到那股锋锐之芒,自身衡量过后便会转瞬离开,至于那些妖魔鬼物,天生就被道人一身道法所克,避之不及,又怎会主动抛头露面,普通道士便可以造成这种状况,更妨论如大人这样一身道法如海的神仙人物。”
李长乐眉头皱了起来,果真如此吗?瑾叔当初和年幼的自己也有登山的时候,不也出现了很多山林野兽吗?
林一转头看到李长乐这个表情,气笑道:“李长乐你大爷的,小师叔早就返璞归真了,他若不显露实力,我都觉得他只是一个寻常的屠夫。我这一身藏锋虽然是师傅交代,但也是小师叔交代的呢,你能不能别老是拿我和小师叔比较,怪伤心的。”
山河宗距离巍山其实并不算得有多短,堪堪百余里,与聚集起来的城镇正好形成了一个三角形。三人到达山河宗的时候,只是才过了正午,日头有些偏了偏。
林一在种闻的带领下走到宗门内接待贵客的厢房。
偏过头,看着肩头已经睡熟的李长乐,林一有些啼笑皆非,实在是李长乐现在的这个样子太过搞笑了一点——整个脸都有些浮肿起来,被尘土与血液混合的混凝物盖着,面目全非。
将李长乐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厢房的床上,林一搬过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打过来清水,用毛巾仔细地擦拭着李长乐身上的干枯血迹。
李长乐身体上到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只是一双手有些惨不忍睹,由于涂抹过了伤药,恢复了不少,伤口处也已经结好了厚厚的血痂。
擦拭好了之后,林一拿着已经变得黑红的毛巾,靠着椅子后背,想了想李长乐夜里与女人的争斗,嘴角渐渐扬起一抹弧度。
宗门里面来了一位十境大修的消息不胫而走,以至于第二天一早林一出来厢房给李长乐打清水清洗的时候就被一大群弟子远远围住观望,这阵仗确实让林一下了一跳。
瞧见了这群弟子脸上的神色,林一那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无奈,到最后还是种闻出面才遣散了那一大帮聚集在一起的山河宗弟子。
“这帮小兔崽子没见过世面,大人见笑了,还望大人不要放在心上。”种闻有些不好意思。林一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少年恢复的怎样?”
“还好,昨晚上已经醒过一次了,料想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该差不多了。”
种闻点了点头,告知林一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直接找他即可,随后便告辞离去。
林一打好清水,提回厢房的时候发现李长乐已经醒了招呼了一声早,问道:“还疼吗?”
李长乐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就是觉得与之前淬炼体魄的时候有些不一样,那时候动一下便是撕心裂肺的疼,而现在,似乎还没有达到那样的程度,不碍事的,就是双拳那里有些痒。”
林一点了点头,嘱咐了几句,告诉李长乐伤口痒是正常现象,以后受伤多了也就习惯了,见着了李长乐要吃人的目光后,林一有些悻悻然地闭上了嘴。
接下来的日子有些无聊,李长乐除了每天在床上运转着那套养气口诀,就是在脑海中演练这与那头女性鬼妖的对决,思考着得失。
山河宗内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宗门内来了一位大修士,只是林一平时并不怎么露面,多数时间还是呆在厢房内与李长乐聊聊天,顺道将自身灵气尽可能的往气腑里面引导。
藏锋已经到了一个关键时刻,所以林一心中有些激动的同时还有点期待。
山河宗内弟子每每谈及到那位大人,都会是一脸的艳羡,本以为既然是大修士,那就一定是仙风道骨,慈眉善目,只是看过林一之后,那些弟子们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年轻的一个青年人,不过才是而立之年的样子。
林一也不去管那些宗门弟子对自己的评头论足,开始整天整天地呆在厢房内。
林一觉得现在的感觉有点奇妙,在自己将自身的灵气全都汇入气腑,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之后,只感觉整个身体有些飘起来,似乎没有了那些灵气之后,整个的变得轻灵。
林一有点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境界,只是知道,现在自己若是真的全力施为,或许可以和半步踏入十二境的大修叫板。林一心生佩服,藏锋虽然没有境界上的提升,但是在道修的杀力上,无疑是做到了最绝。
日子虽然无聊,却走得很快,李长乐能够下床的时候在山河宗内已经过去了八天,虽然整个脏腑在自己稍稍用力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疼,但已经不是那种不可以忍受的了。
走出厢房,阳光刺目,李长乐不由得用手遮了遮。看了眼碧蓝如洗的天空,深吸一口气,压下脏腑里面传出来的疼痛,李长乐摆桩练拳。
在靠在厢房门板上的林一眼里,少年一身拳意升腾,似是一条条小溪,流转奔腾。
然后林一不由得想起了前几日师傅传回来的灵讯,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微笑。
老道士传回来的玉简上就四个字:早有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