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七尺
这一日,清凉郡以西,从远方的山路上出现了一位牵着白鹿的俊美青年,青年有着一头白发,头上插着一朵明黄色的菊花。
白鹿跟在青年身后,摇头晃脑,蹄子踩在山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先生,这路也忒难走了,你说这听风阁建在哪儿不好,非得建在这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郑老头儿也真是的,自己当年应下的赌约,自己懒得动弹,非得让我过来,你说我就这么点儿微弱实力,真被人一剑劈了,也不知道他心不心疼。”
白发青年一脸悲戚,泫然欲泣。
白鹿鼻子中哼了一声,转过头权当没听见,一脸的关我屁事儿。
白发青年伸手捋了捋白鹿的脖子,自顾自地说道:“郑老头儿说听风阁阁主的女儿是个十足的美人,你说这次咱俩要不要找个机会将她拐回去阿,反正郑老头儿肯定也乐得如此,他盼着抱孙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白鹿停下了脚步,白发青年拉了拉,没拉动,青年转过头来,有些无奈:“陈先生,不至于吧,你说以后要是有个孩子天天陪着你上蹿下跳,多好,你也不孤单不是?”
白鹿缓缓抬起了前腿,白发青年一个窜步跳开来,嬉皮笑脸道:“陈先生,和你开玩笑呢,谁知道这次去听风阁砸场子会不会被人打得连爹娘都认不出来,这不先稍微放宽心,等真的变成了猪头,那就连乐的机会都没有了。”
白鹿起步向前,昂着头。
白发青年一路小跑,跟在白鹿身后。
白发青年名为郑玄祯,来自大秦兰州。
当日里老头子曾经说过中原江湖的浩瀚根本不是这小小的兰州边陲之地可以比拟的。
郑玄祯记在心里,对中原江湖有着一股子向往,这次好不容易有了自行入关游历的机会,了不得需要好好转一转,看看中原的江湖到底比兰州多了些什么样的异彩纷呈。
郑玄祯牵着白鹿在中州的地界上晃悠,也没有目的地一说,只是想着我自西边来,当往东边去。
一路上也不在意行人对于他手中牵着的白鹿的好奇,倒是有不少山林盗匪有眼无珠,见郑玄祯衣着考究,手中牵着寻常根本见不到的珍惜白鹿,心生歹意。
只是最终都被郑玄祯折了手脚随手丢在山道上,若是有人发现,算他们命大,若是无人,只能慢慢等死好了。
“陈先生,我愁阿。”
这日里郑玄祯一脸悲戚,想着在一路东行的路长朝自己心湖中投下不知道多少粒石子的美丽女子们,不由得悲从心中来。
一旁的白鹿踩着碎步,头颅高高扬起,一脸的鄙夷无视。
郑玄祯轻轻拍了拍白鹿的脖子,“陈先生,不要这样嘛,你当人人像你这样,眼光奇高,老爷子都不知道给你找了多少品种优良且样貌绝佳的雌鹿,你看不上又能怪谁咧。”
紧接着郑玄祯身形高高扬起,随后重重摔在地上。
郑玄祯揉着屁股一脸哀怨地站起身来,用手抖了抖沾上了尘土的白袍,白袍焕然一新,丝毫没有点滴尘土沾染在上,他身上这间白袍竟是水土不占的上好仙家衣物。
用手按了按被白鹿踢过的屁股,郑玄祯咧了咧嘴,嘻嘻笑道:“陈先生,你这样不好,咱们正派弟子,那里需要用得上偷袭这一偏门伎俩。”
看着白鹿隐隐又有抬起迹象的右前腿,郑玄祯一个窜步跳开,举手投降:“陈先生,我错了还不行吗?”
“不过陈先生,这中州地界内还真是繁华,比兰州那边人烟稀少的状况好了太多了。
就是这里的人,怎么说呢?说得好听一点叫婉约,说得难听一点叫有些娘,没有咱们那里的汉子女人来得豪爽。
这边人喝酒竟然是用酒杯,这一次才能喝个多少酒,润喉咙都不够吧,还是咱们那边爽快,喝起来直接上海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多痛快。”
过了中州城行至山水之间的一人一鹿倒也不会有多无聊,只是有时候白鹿实在闲郑玄祯烦了,便会抬起前右腿。
每每如此,郑玄祯就会赶紧闭口,可是没过多久便又会念叨起来。
见识过的行人只觉得有些可惜,这么漂亮且气质绝佳的白衣青年似乎脑子有点不好,总喜欢一个人对着一头鹿说话。
日头西斜,夜色渐渐朦胧起来,郑玄祯牵着白鹿,走在山道上,嘴巴里面说着:“失策失策,怎么就来到了这么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连个破庙都没有,晚上该不是让我睡地上吧?”
郑玄祯看了看黑暗的山林,又抬头望了望暗沉的黑夜,愁上心头。
又走了一会儿,打着能不能遇到破败山神庙的心思,郑玄祯终于看到了前面有点微弱的火光。心神一震,一人牵着一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陈先生,你看,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有人,咱们过去看看,要是是山魅精怪,咱们还能长长见识,回头到了兰州还能和那帮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纨绔子弟好好吹嘘一通。”
林一坐在树下,小口小口地喝着酒,现在不比还在城镇,喝一口就少一口,林一每喝一口便心疼一次,可是嘴又馋,只能将原来一口的分量缩减分成现在的三四口。
突然,林一抬起了头,看向了山林的一处地方,旋即站起身来。
李长乐不明所以,也站起身,问道:“林一,怎么了?”
林一笑了笑,重新坐下来,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就是有两个不速之客往这边来了,实力似乎还凑合。”
李长乐噢了一声,从新蹲回火堆扒拉着柴火。
林一远远地就听到那人的说话声音,一口一个“陈先生”。
林一本以为是个什么大人物,等一人一鹿出现在林一与李长乐面前的时候,饶是林一这样心思沉稳之人都明显地愣了愣,那边的郑玄祯转头对身边的白鹿说道:“陈先生,我说吧,这里有人,你还不信?”
李长乐惊异的看着面前的这一人一鹿,心中的第一印象就是“白”入眼处,都是白色,白发白衣白靴白毛白角,但是看着并不觉得有任何突兀,反而有种赏心悦目的协调感觉。
郑玄祯凑上来,嘻嘻笑道:“两位兄台,这荒山野岭的,不介意和我们一起守个夜吧,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林一李长乐看着面前这位自来熟的哥们儿,有些好笑,林一笑道:“你也不怕我们两个是歹人,晚上偷偷宰了你然后将你的‘陈先生’烤了?你也知道这荒郊野岭的,能够碰到一头鹿,着实不容易。”
郑玄祯摆摆手:“这哪儿能阿,我一看两位兄台这种正气凛然的面向就知道两位兄台绝非歹人,而且定有一个菩萨心肠,我怎么可能不放心咧。”
李长乐止不住脸上的笑意,对林一道:“林一,这白发青年是不是被他身边那头鹿经常踢脑袋,怎么有点不着调?”
林一狠狠瞪了李长乐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对着郑玄祯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好咧。”
郑玄祯并不在意李长乐的言语,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来,对着李长乐和林一说道:“我叫郑玄祯,怎么样,这名字高端大气吧,嘿嘿,还不知两位兄台名讳?”
“李长乐。”“林一。”
郑玄祯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突然鼻子抽了抽,脸上带着垂涎神色看向正在喝酒的林一,腆着脸凑过来,搓了搓手道:“林大哥,那个,能不能给我也来上一口?有些馋了。”
林一瞪大了眼睛,这哪里是不着调阿,简直就是朵奇葩阿,哪有刚认识人没多久就能厚着脸皮凑上来要酒喝的?
可是看着眼前的这一脸期待,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得将手中的葫芦递过去。
郑玄祯双手接过,在手中颠了颠,眼神一亮,上好的仙家法器阿,这小小的不过巴掌大小的酒壶中所装的酒水足足有数十斤了,仰头将酒酿倒入口中。
郑玄祯感受着那晶莹剔透的水线穿过喉管,一脸享受,而林一看着郑玄祯喝下的那一大口酒酿,一脸心疼。
林一黑着脸伸过去手,郑玄祯咂着嘴一脸不情不愿的将酒壶递还给林一,有些惋惜,早知道这酒这么好喝,多喝几口就好了。
无视着林一的黑脸,郑玄祯仰面倒下,双手枕在脑后,嘴中悠悠叹道:“陈先生,到底还是这般自由自在阿,在兰州那块地方闷了这二十几年,身子骨都快发霉了。”
趴在一旁的白鹿稍稍扬了扬头。
白发青年看着幽暗的天空,有些怅然。
第二天一早,林一最先醒来,轻轻敲醒了睠卧的李长乐。
李长乐爬起来,收拾好了行囊,随后将行囊纳入那件玉佩方寸物之中。
白鹿也早已起身,在一边轻轻踩着蹄子,转着圈儿,而那个郑玄祯还在熟睡。
“林一,要不要叫醒他?”李长乐问道。
林一撇了撇嘴,摇着头:“喊醒他作甚,咱们赶路要紧,谁知道他要去哪儿游历,不一定就和咱们顺道。”
李长乐奥了一声,跟上先行一步的林一,转过头来对那头白鹿招了招手,白鹿昂着头点了点,算是打过了招呼。
林一走的不快,为的是李长乐能够更好地走桩练拳,李长乐踩着《搬山》中介绍的怪异步子缓缓行走。
离开那个奇异的青年人后林一就渡了一丝灵气进入李长乐的体内,李长乐用体内温养的那道纯粹武夫的真气引导着那一丝灵气气在脏腑穴窍中行走,淬炼着体魄。
快到正午时候,林一突然苦笑一声,李长乐刚刚磨完那道灵气,正在用那套道家养气口诀温养着脏腑穴窍,顺便修行,见着林一慢慢拉下来的黑脸,有些疑惑。
林一停下身来,朝身后努了努嘴,李长乐转过身来,果然看到了两个白色的身影,一路小跑着跟了上来。
跑至跟前,郑玄祯气喘吁吁地道:“我说,你们也太不厚道了吧,竟然不告而别,还好咱们家的陈先生鼻子好用,不然还真的就让你们给跑掉了。”
林一黑着脸:“作甚?”
郑玄祯笑道:“白大哥,一个人走在路上终归有些无聊,这不是想和你们搭个伙嘛。”
“哦?”
“别这么一脸的不信,我会伤心的。”郑玄祯一手抵胸。
林一眼神渐渐锋锐起来,李长乐缓缓退后。
“白大哥,不至于吧,我真的就想搭个伙而已。”郑玄祯口气随意,但是脸色已经变得正经起来。
林一突然向左身形一错,右手握拳朝着右侧横击而出,一声闷响,伴着一声哀怨的剑鸣,一道白光被林一横砸出去。
林一缓步向前,嗤笑道:“就这?”
郑玄祯说道:“白大哥,收收手,这都是什么事儿阿。”
林一道:“还不说吗?那我就打得你说为止。”
旋即林一脚下发力,身子猛地窜出,地面被踩出了一道深洼,泥土四射而去。
林一右拳直递,左手成掌在身后一拍,将在此飞来的长剑拍飞出去,右拳狠狠砸下去。
郑玄祯抬起左臂硬生生扛了一道,身子被林一砸飞出去,双脚过处,泥土草屑横飞。
就在他刚稳定下来身形,却见着林一又已经欺身而上,不得已一退再退,左手一捏剑诀,远处的长剑迅速飞至。
林一随意伸出左手,这次不再拍飞,而是重重一握,长剑落入林一手中,发出一声颤鸣。
“还不错。”林一用右手扣指敲了敲长剑剑身,随后心意一起,手捏道诀,直接斩断了郑玄祯对长剑的把控,林一随手一丢,将长剑掷出去,长剑插入地面,直没剑柄。
在林一斩断飞剑联系的时候郑玄祯一声闷哼,嘴角稍稍流下来一丝血线,郑玄祯伸出大拇指在嘴角擦过,甩了甩手,将上面的血滴甩出去,然后右手一拍腰间,身子直冲而上,右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柄狭长细刀。
刀身清透如水,光晕流转。
林一看了一眼,不由赞道:“你身边的好东西还挺多阿。看这狭刀的品秩竟然比那把长剑还要高了不止一筹。”
郑玄祯脸色愈发严肃,握着狭刀的右手紧了紧,双腿微蹲,身子向前倾,反手握刀,横刀在前。
“挺少见阿,刀剑双修,要是一般人,可能还真的会被你一不小心给阴了。”林一笑容愈发灿烂。
郑玄祯心知先机的重要性,并不答话,下一瞬便已经近了林一的身前,手中长刀反手劈下,即时刀身薄如蝉翼,但是刀速太快,竟然发出了破空声。
林一身子后退:“有意思。”
郑玄祯一刀落空,并不沮丧,脚下一个错步,躲开林一一拳,持刀横斩。
林一飞速退后,右手双指在飞速而过的刀身上一扣,发出轻灵声响,郑玄祯手臂一震,身子快速退后。
“底子打得不错,体魄也打熬地颇为坚韧,要是你再不使出刀罡,你就要输了,到时候先将你揍成猪头,再好好撬一撬你的嘴巴,我还就真不信了。”
郑玄祯果然不再保留,双手握刀,一身刀意沸腾而出,低喝一声,郑玄祯双手持刀落于右侧,刀尖指地,身子由慢变快,划过一道残影,长刀反射着刺眼的白光,朝着林一劈落而下。
林一看着被刀罡包裹着的狭刀,撇了撇嘴,竟然还有闲心对着一旁观战的李长乐眨了眨眼。
狭刀携带着滚雷之势落下,其上流光辗转,清莹如水,林一指间透出一抹灵气,双指并拢成剑指,后发先至,狠狠戳在竖劈而来的刀身之上,随后右脚抬起,横扫而出,速度太快,甚至郑玄祯都没有看到这一脚的轨迹在哪儿,便直接被横扫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了数十丈后才堪堪止住身形。
郑玄祯有些惨淡地笑了笑,并不管嘴中流淌而出的血液,以刀驻地,缓缓站起身来。
林一欺身上前,却没有再出手,只是看着郑玄祯。
郑玄祯无奈道:“林大哥,您这出手也太狠了一点,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尤其你还跨了三阶,这叫我怎么打。”
林一还是不说话。
郑玄祯抬手认输,苦涩道:“林大哥,您应该听说过郑太渊的名号吧?”
林一点了点头,“西北孤狼的名号在我之前游历江湖的时候也有所耳闻,只是,近二十年间到没有怎么听到过有关于他的消息了。”
“他是我爹。”郑玄祯伸手挠了挠头,一边的白鹿别过头去,不再看向郑玄祯。
郑玄祯当下很忧郁,出来的时候信誓旦旦保证绝不会用自己老爹的名号寻求庇护,这才出来了多久?
没成想林一并不按常理出牌:“那又怎么样?”
“嘎?”
郑玄祯一位自己听错了,可是看了看林一的眼神,顿时萎靡下来,从怀中取出一个挂坠,递给林一,说道:“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在外面专门给自己老爷子脸上抹灰吧。”
林一将挂坠拿在手中,这是一方小小的青铜牌,上面用篆书铭刻着西北孤狼四个字,在牌子背面还有一头仰头啸月的孤狼,其实磅礴。
林一将铜牌还给郑玄祯道:“那你不早点解释?”
“可你也没给我解释的机会阿,上来就……”看着林一的目光,郑玄祯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旁边的白鹿摇晃着脑袋,乐见其成,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小子怕的人,稀罕事阿。
“行了,别在那边装模作样了,我心里有数,不然下手不会那么保留分寸,没伤到你的底子,休息几天就好了,要是不留手,你已经死了。”
“哎。”
郑玄祯又恢复了以往的不正经,擦了擦嘴边的鲜血,没心没肺道:“林大哥,要不是你最后露了一手,我还以为你是纯粹武夫呢,不过修士能有你这样的体魄强度,还真是少见。”
林一没搭话,伸手招呼了一下远处的李长乐:“看来短时间内是甩不掉这个拖油瓶了,咱们接着赶路吧。”
李长乐答应一声,跟着抬步向前的林一,身后郑玄祯伸手拍了拍胸口,将脏腑内的一口浊气排出,小跑着跟上,还不忘对白鹿使了个眼色,嘴里叫道:“哎哎哎,林大哥,你慢点儿,我这伤还没好呢,走不快的。”
林一头也不回:“滚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