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佛子唐三藏

九月初三。

洼洼沟敲锣、打鼓、放烟花。

村口到村尾,五十六张方木桌大摆流水长席。

村子里,压抑太久,今天终于可以吐出一口气。

族长洪天照昨晚听到恶念那声哀嚎,激动得攥紧拳头,热泪滚滚。

虽说恶念未曾给村子造成太大的伤害。但妖魔终归是妖魔。

它就像一把悬在人头顶的宝剑,落与不落,何时落,人是没有权利选择。

况且,这把剑,还是个通灵的。

你能做的就是浑身被汗水打湿,还要祈祷诸位神明,保佑它不要落下。

今天,宝剑毁了,你开不开心?

要不要庆祝一下活命之喜?

“来来来,六子,把那边凳子摆上。柴火不知道再拿一点吗,老黄头。”

洪天照指挥众人各自管好一摊儿,该上的该摆的一样儿样儿,井然有序。

五头大肥猪被宰杀、放血、剃肉、做菜、盛盘。各家各户的鸡、鸭、鱼、腊肉陆陆续续端上了桌。

唐三藏被请到了主桌,同桌的还有书生,以及族长洪天照和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宿老。

老洪头没有来。

任族长怎么说,嘴皮子被磨破,他也不参加。心结难过,越是热闹,越是心酸。

今天,还少一个人。

樵夫。

昨晚,樵夫没有睡在柴垛。众人找了一些时候,仍是没有找到他人影。

不过恶念已死,这山里太平得很,众人也就随他去了。想必是喝多之后不知道在哪里睡死过去了。

村里人都知道他好酒,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村里众人陆续落座,族长站起身,用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今天,是个喜庆日子。这一年多以来,恶念作祟,怪事不断,压得我们难以舒展筋骨,活得小心翼翼。我知道,大家心里苦。可是没办法,咱们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离开这里等于断了根。

人,得有根。无根,就像春天里那柳絮,飘飘荡荡,成了孤魂野鬼。

幸好,咱们遇到了贵人。”

说着,族长微笑对唐三藏示意。

“小神僧,为我们解决了这个难题,将恶念收服。所以,我们今天能开开心心地坐在这里,庆祝我们,回归原本的生活。

在这里,我有两个提议。

一是敬小神僧一杯,感谢他为我们所做,让我们得以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话未毕,底下众人喊了起来。

“对对,敬神僧!”

“我洪小七,感谢神僧为村里除去大害!”

“神僧,俺是粗人,俺替娃儿们,谢谢您!”

村里众人举起酒杯,嘴里念叨着感谢话语,齐齐敬了唐萨藏一杯酒。

唐萨藏连称“不敢当,不敢当。”同样一杯水酒满满饮尽,

“第二个事呢,我希望自家人,可以立一块长生牌。小神僧此次,往小了说是为村里除掉一害,往大里说,于我们而言恩同再造。恶念会做出什么事,我们能不能活下来,这都是我们不知道的。

唯为恩公祈福,望其长命百岁。

诸位,想必不会吝啬吧!”

族长笑眯眯端着酒杯,说着第二个建议。席上众人,纷纷点头。

村里人,或许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谁对他好,谁对他施恩,都拎得清。

族长发言完毕。这场聚会,正式开始。

有三五成群过来敬酒的。也有小娃娃跑来要拜唐三藏为师,学那斩妖除魔之事的。

大家勾肩搭背,举杯畅饮。酒水一坛坛往上端,依然不够喝,最后也不知从谁家直接抬过来几大缸水酒。

这一场,酣畅淋漓,大家心里是喜悦的,这酒,也就上了头。

欢闹之声,几里之外依然清晰可闻。

按外面规矩,妇人和孩子不得上桌。但在这儿,在洼洼沟,没那规矩。

咋了,妇人就不能上桌?

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哪一样少得了她们。

况且今天这日子,本就是要庆贺,少了谁,都不完整。

主桌上,喝多了的族长拉着唐三藏的手,不住地说着感谢的话语。

“谢谢,谢谢你小神僧。让我们村里这些人,能活下来。

有些事,村里人不知道,我怕引起大家恐慌,也就没说。

前些年,这座山有过预兆。山神庙莫名在雨天给劈倒了,当时,我领了几个人悄咪咪又给立起来,谁都没告诉。

我就知道,这山,出问题了。

跟我一起立山神庙的人,后来也琢磨出味来,没过多久,有几个就搬走了。我呢,走不了,上有老小,下面还有一群族人等着我照顾。但人家要走,我不能拦着。不过我也告诉过他们,山神庙一事,不得透露出去。

对外,给出的缘由是,远房亲戚捎了口信,要他们出去享福。

不过啊,走是走,我们这儿,想走得翻山。事情也就出在了这儿。

没过多久,我那儿子上山打猎时候,发现了那几家散落的行囊衣物,还有鞋子。

人,没发现,村里,也没见着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初,去修山神庙的人,就剩下两个。

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我族内兄弟,老洪头。

老洪头现在是个什么光景,你也看到,就剩他自己了!

我也怕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厄运会降临在我身上。

恶念在村里游荡,他们不懂,也不知道。我呢,也是昨天听到祭祀声音才想到。”

族长脸色通红问了唐三藏一个问题,“小神僧,你看这山,像什么?”

唐三藏没有回答,他知道,族长不是要他真的回答。

他只是想说,说说心里压抑的东西,想发泄,发泄那心底的秘密。

“一张桌子!”

“如果大山是那张桌子,这洼洼沟,就是桌子上那一盘祭祀贡品。

为什么去年的贡品给退回来了?

因为人家要的更多!”

唐三藏叹息一声。

他知道老族长猜到了。

术法无正邪,人分善恶。

什么事都不是绝对的,只要代价足够,说不得可以跳出窠臼能在阳光下行走,而不用担心被天庭察觉……

老族长狠劲儿拍着自己胸膛,声音带着悲怆,“是我们。他要活祭了我们这百多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