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宿星野下

乾元九年夏初,匈奴大军压境,副将常绪率军至雪海原迎敌,由于顾止行和姜南书提前做好部署,西北军不过半月就大败敌军。匈奴人一时间销声匿迹。

乾元十年伊始,顾止行称自己旧疾发作,上书请求交还兵符,告老还乡。

顾止行写奏折时,顾曦月问他:“父亲,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见你们?”

“随时都可以,只要你愿意。”顾止行将顾曦月抱进怀里,心疼的说,“曦月,父亲带你回去吧。”顾曦月摇摇头,抱住顾止行:“父亲护了我这么多年,也该让我护你们了。”

顾止行突然鼻头一酸,想他一生驰骋沙场,自付镇定坚强,却不想还是会有眼泪流。他哽咽了一下,说:“我永远在曦月身后。”

顾曦月哼哼道:“我还要当将军呢。”

月升星落,离别的日期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已近在眼前。

七天后,三月三。乾元皇帝特地派人来接应“病重”的建安侯回京,同时命常绪暂任主帅。

乾元十一年六月,一直老老实实的月氏突然进犯西域。西域军反应不及,月氏人不知从哪里得来一大批精良先进的装备,西域军一时猝不及防,三天连失五座城池和一处关隘。

乾元帝命西北军火速支援,顾曦月主动请缨,常绪派姜南书同往。

八月末,顾曦月率兵收复三座城池,一时间名声大噪。

十月十六日,顾曦月收复羌城,未及敌寇撤退出城,又带人直逼揽云关。

初冬的夜晚异常寒冷,荒芜的沙洲里,一支大约百人的队伍无声无息的绕到月氏在揽云关的驻地后方。至启明星出现时,他们与另一队人悄无声息的汇合。

顾曦月:“我这儿被流沙吞了五个,你那边什么情况?”

姜南书:“吞了三个。”

顾曦月:“绊马索什么的都放好了吗?流沙点标记得怎么样?”

姜南书:“都好了。你开始进攻后记得发信号,098收到信号后会潜入关口给大军开门。”

顾曦月:“好,小拖油瓶你快回去吧。”

姜南书:“没我带路他们能过来和你汇合?”

顾曦月做出一个噤声的收拾,探出头小心翼翼观察四周,又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姜南书,朝余下的士兵打了几个手势。手势做完,一百九十多人训练有素的开始分组,向揽云关潜行。

“走了,你赶紧撤退。”顾曦月说完就冲出去,不给姜南书任何说话的机会。

揽云关里的月氏人怎么也想不但这群中原人敢从危险的沙漠里绕路,一时间被打的晕头转向。

可即使是仓促应战,一百多人打一千人也不容易,月氏依靠人数优势,不多久就取得主动权,顾曦月只得带人退入荒山,边退边放打,退到半山腰时,098终于放出信号,关外的西域军立刻涌入城中。

追击顾曦月的月氏人大惊失色,慌乱撤兵。

顾曦月喘了口气,带着剩下的几个人去和大军汇合,结果刚下山就被一群人堵住,一个首领模样的人举着刀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余下的人立刻蜂拥而上,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参将,他们这是想拉我们垫背啊。”

顾曦月抹了抹嘴角的血渍,吐出一口血沫,非常乐观的说:“我可不想给他们垫背,这次回去可是要给我升校尉的。”

“他娘的!参将!他们冲上来了!”

“杀!!”

顾曦月眼疾手快弯腰的躲过几个刀刃,顺势抽出一个月氏人腰间的一把匕首,抬手就对着身旁的人刺进去,那月氏人吃痛,拿刀的手不住的颤抖,顾曦月看准时机抢过他的刀,对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刀。还没回过神,就听到一句“小心背后!”,顾曦月条件反射反手挥刀,一下砍碎身后偷袭之人的肋骨。刀卡在那人身上,顾曦月咒骂一句,反手拉住那人的手臂,抬脚一踹。

余光瞥到一抹反光,顾曦月手中已经没有兵器,只好抬手用护腕护住迎面而来的一刀,来人力气极大,刀直接砍断了顾曦月的纯铁护腕,鲜血瞬间冒出,顾曦月倒吸一口气,咬牙抓住对方的手腕,照着脸就是一记上勾拳。那人没想到顾曦月一个女人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间被打的有点懵,也就是这一晃神,顾曦月已经夺过他的弯刀,挥刀一砍,又一只头颅落地。

手臂上的肉已经翻出来了,顾曦月匆忙扯下一块布绑住伤口,又提着刚抢来的刀冲上去。

月氏人看着顾曦月那不要命的阵势,终于不打算打下去,刚要撤退就听到后面一阵马蹄声。

“援军!”

“是援军!援军来了!”

“参将!援军来了!”

“顾参将?顾参将!”

“顾参将!”

姜南书带着大军赶到时,正遇上打算撤退的月氏残部,不远处一群满身血污的士兵围着一个面色苍白的人。

听到他们的呼喊,姜南书一瞬间如坠冰窟,他疯了似的跑到顾曦月身边,颤抖的给她搭脉,确定还有脉搏时,姜南书悬着的心终于稍微放下了一点。

他小心翼翼的抱起近乎昏迷的顾曦月,小声对他说:“曦月,醒醒,我带你回去。”

顾曦月也不知听没听见,哼哼唧唧的“嗯”了一声就晕了过去。姜南书一下子揪心起来,满面黑线的听着一旁098的战况报告。末了,098指着那群月氏俘虏问他:“军师,要带回去审讯吗?”

“活埋。”说完,姜南书把顾曦月放上担架,匆忙赶来的军医立马开始处理她的伤口。

姜南书看着顾曦月手臂上那一道能看见骨头的伤口,整个人都在颤抖,似寒气刺入骨髓,让姜南书喘不过气。

“这里交给015,你马上去把格娜接过来。”姜南书不知道顾曦月还有没有其他伤口,他现在的脑瓜子嗡嗡的,“再让077在羌城找个郎中去羌城驻防地待命。”

098应声离开,不多久就消失在茫茫黄沙里。

“还剩多少人?”

随行的西域军副将吕申忙着清理战场,听到姜南书这一问,抬头粗略一过四周,语气不容乐观:“来时大军一共三千人,现在这里,加上伤兵估计也就两千人左右。”

姜南书皱眉,虽然听说过月氏人擅长群攻,但是这次的损失确实比他预想的多。

“让主力军急行军过来,多带弓兵。”吩咐完,姜南书又叫来067,“你带剩下的一千六百人去追击,他们要是退守流沙城,就先在城外三十里驻扎,大军明日就能汇合,注意围堵住出口。”

067接到命令后就开始点兵,不多时就匆匆离开

“伤兵先集合。”姜南书又来到顾曦月旁边,军医还在给她处理伤口,姜南书不自主的问,“会死吗?”

会死吗?姜南书不敢想象顾曦月死了他会怎样,他似乎是默认了顾曦月刀枪不入一样。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想起来,无论顾曦月表现得怎样身强力壮,到底还是一具血肉之躯。

“顾参将的伤口太深了,好在骨头没事。”军医虽然眉头紧锁,但是手下的动作却是一刻不停,“在下这里的药不够,军师还是得快点派人送顾参将去羌城。好了。快来个人!”

“让吕副将暂时在揽云关守着,我先带伤兵回去。”姜南书吩咐完,又对015说,“你来负责顾参将。”

015看着姜南书一脸“她要是再收到一丁点的二次伤害就宰了你”的表情,觉得这是他接到的最困难的一个任务。

顾曦月醒过来时,姜南书已经拿下了流沙城。

西部大捷,正在修仙炼丹求神问道的乾元皇帝龙颜大悦。又是赐爵又是送宅邸。

一时间,顾曦月和姜南书在世人眼中,可谓是风光无限。

远在西北的两个主人公并不知道自己得到了浩如烟海的赞美,格娜给顾曦月检查伤口时,发现她的腰背,大腿,膝盖上都有几道长长的口子,发现时还在冒血珠,军医说得频繁换药防止感染。姜南书是个遵医嘱的人,一听这话,果断决定将顾曦月安排到格娜家去。

顾曦月昏迷了半个月才醒,姜南书接到格娜送来的消息时,整个人一下子松了口气。随即快速交代完布防事项,带着陆协就飞出大营。

到了格娜家门口,姜南书突然停下了,陆协不解的问他:“军师,怎么不走了?”

姜南书不会告诉他自己是怕见到顾曦月会忍不住抱她亲她,对于陆协求真的目光,姜南书只好移开目光避免对视:“刚刚想起来,斥候昨晚送来的消息还没看,我得给他们下一步的侦查图,就……就先回去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陆协:“?????”

看着姜南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远,陆协刚准备去把他追回来就听到格娜的声音:“陆大哥!”

陆协当机立断,决定去“探望”顾曦月。

他走到格娜身边,将手里的一个大盒子递给她,非常神秘的说:“拿去收好,这可是军师从都护府那边带来给顾校尉的。”

格娜点点头,拿着盒子蹦蹦跳跳的离开了。绕过屏风,陆协见到了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顾曦月。

军医说过她不能受寒,但是格娜又觉得这几天的天气实在是很不错,两相权宜后,她决定偷偷问问姜南书,姜南书思索良久,告诉她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于是陆协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顾曦月,而是一大堆毯子和一件厚实的的披风,顾曦月像一个小头大肚子的胖娃娃一样,格娜似乎得到了姜南书的真传,放了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在她面前。

顾曦月正昏昏欲睡,陆协过去直接走过去来了一句:“侯爷说要扣你伙食。”

“你放屁!”顾曦月下意识的反驳,眼睛还没完全睁开,陆协就等着她睁开眼睛,“小六!”

“顾校尉,醒了就去巡防吧。”陆协乐呵呵的找了个地儿坐下,又递给顾曦月一封信,“顾侯爷给你的。”

顾曦月艰难的从厚重的毯子下伸出手,迫不及待的拆开信看了起来。

“乐呵什么呢?”陆协看着顾曦月快咧到耳边的嘴角,忍不住问。

“哥哥要来西北了!”顾曦月收好信,又歪头用目光搜索了一遍陆协,嫌弃的说,“啧,小六你怎么是空手来的?”

“校尉,你这样我就不理解了。之前你昏迷时我带给你的,你不是回信说狗都不理吗?”

“你见过哪只狗吃干干瘪瘪还全是沙虫的沙棘果?”

“所以这次我带了其他的东西。”

“什么东西?吃干虫子的狗?”

“这次带的可是都护府那边的好东西。”陆协脸不红心不跳的借花献佛,末了又补充到,“还有我的祝福。”

顾曦月想打他,但是伤口还没愈合,只能翻翻白眼:“你就吹牛,等你走了我就把你从都护府带来的好东西扔给老郭头的旺财,看它吃不吃。”

“那我的祝福呢?”陆协好笑的问,“我的祝福你收下了?校尉,我可太感动了。”

“谁要你个小老头的祝福,多损阳寿啊。”顾曦月非常正经的说,“我今天要在床头贴两三张符才能去去你的晦气。”

陆协:“……”大可不必这么嫌弃我。

余光瞥见格娜端着药走了过来,陆协一下子窜起来,非常热情的接过药:“我来。”

转头幸灾乐祸的对顾曦月说:“校尉,来喝药吧!”

顾曦月怕苦,所以有什么病都是能撑过去就撑过去,撑不过去就咬牙撑,反正就是打死不吃药。初到军营的时候,顾止行就派了亲卫陆协照顾她,陆协很会哄小孩,一来二去就知道了顾曦月这个弱点,所以总是用喝药来“威胁”她。

顾曦月没想到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还是要喝药,还被陆协这个黑心鬼赶上了,她突然很想念赵平,起码赵平会给她找点甜的,而不是陆黑莲这样幸灾乐祸。

但作为一个要强的人,顾曦月觉得自己不能输,于是她非常平静的接过药碗,一鼓作气的将药一口闷。

“厉害厉害。”陆协做作的夸奖到,看着顾曦月快要绷不住的脸,识趣的向外走,“我回去巡防了,顾校尉,回见!”

顾曦月确定陆协走后,立马原形毕露,非常痛苦的端起一旁的茶杯漱口。

一壶茶已经见底,顾曦月却还是觉得苦,正想着要不要嚼茶叶,眼底突然出现了一块糕点。那块糕点很精致,上面还有几朵金黄色的花瓣。

顾曦月来不及细看,囫囵吞下半块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回神后只觉得口腔里充斥着甜甜的桂花香,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是一块桂花糕。

但是这种糕点在西北并不怎么常见,顾曦月好奇的问:“格娜,这是在哪儿买的?”

格娜刚端来一壶新茶,闻言一五一十的将这糕点的来历告诉了顾曦月。

“听说都护府很远呢。”格娜自顾自的感慨,丝毫没有注意到已经一动不动的顾曦月,“难怪陆大哥说这个是好东西。”

顾曦月想的还是“这是姜南书给她的”“姜南书从都护府带给她的”“姜南书……”

“顾姐姐?”格娜连她没有回应,又喊了一句,“顾姐姐!”

顾曦月一下子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自己刚刚脑子里全是姜南书,一时间觉得自己有悖人伦,居然对自己的表弟心存幻想。

“顾姐姐可是不喜欢?还是给老郭叔的旺财送过去吗?”

“不。”顾曦月立马回绝,誓要从旺财口中抢回桂花糕,“旺财不喜欢吃这个。我们自己吃。”

“那我就收起来了。”说完,格娜就要进屋处理那盒桂花糕。

顾曦月想起什么似的,激动的叫住格娜:“等……等等!”

待格娜回头,顾曦月又说:“先拿过来给我看看吧。”

“好的。”格娜没有注意到顾曦月微微泛红的面颊,听话的拿出了那一盒糕点。

顾曦月抱着盒子,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姜南书的存在,同时又觉得自己像个痴汉,还是个乱伦的痴汉。于是她的手又像被火烧一样收了回来。可是收回来后有觉得,不就是个盒子吗?自己弟弟给自己的一个慰问品而已,摸一下怎么了?于是她小心翼翼的去抚摸那古朴的木盒子。摸着摸着又觉得自己是个变态,又把手缩回去……

格娜看着顾曦月在抚摸盒子和凝视盒子之间反复横跳,纠结着要不要向姜南书报备一下。顾姐姐有点不对劲。

顾曦月将桂花糕分给了一些格娜和老郭头,还十分大方的分了一口给旺财。

老郭头:“咋了,边防军克扣你的军饷了吗?恁抠门儿。”

格娜:“顾姐姐,不是说旺财不喜欢吃吗?”

顾曦月做作的惊呼:“哎呀!旺财你不怕死吗?快别吃了!”

老郭头:“……”

旺财:“……”这个女人嘴真碎。

这年除夕,姜南书终于又找到了一个正当的理由去见顾曦月。

姜南书带着赵平和陆协,还有067,077两个小尾巴,提着年货来和顾曦月,格娜一家守岁。

心跳加速的走到顾曦月面前,故作镇定抱了一下她,“姐姐,好久不见。”

顾曦月也故作无所谓的样子回抱一下,一如既往的招呼姜南书一行人:“好久不见,小六,你这次又是空手!”

“你别污蔑我。”陆协一下子炸毛了,指着赵平反驳到,“赵大个儿刚递给格娜!”

赵平按住企图跑起来的顾曦月,非常伤脑筋的对她说:“别乱动,小心伤口。”转头又对陆协说,“别逗顾小丫头,去帮忙。”

陆协做了个鬼脸就走开了,格娜正在翻箱倒柜的找东西,西珂尔时不时走过来问问他们想不想吃这个肉那个菜,格娜的父亲一边和067,077摆放桌椅,一边给他俩讲单口相声。

格娜找到两条制作精良的红绸,开开心心的给顾曦月编头发。赵平听到一阵敲门声,开门见到曾经的战友老郭头,二人喜出望外,找了个地方就坐下来侃侃而谈。

客厅灯火通明,喧嚣程度不输人声鼎沸的京都。姜南书突然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

外面突然炸出一朵烟花,紧接着,一朵接着一朵烟花争相盛开在西北苍茫的夜空中,如绚烂的昙花一般。

老郭头咂咂嘴:“还没吃饭呢!这么早就放烟花!”

赵平:“什么时候放都一样,老郭,待会儿我们也去放他两发炮仗。”

格娜雀跃道:“阿爹阿娘,快看快看!顾姐姐!快看烟花!”

西珂尔慈爱的拍拍格娜:“先吃饭。”

饭后,众人又朝老郭头的小铺子走去,路上突然下起了小雪,姜南书走在顾曦月稍稍靠后一点的地方,想着给她挡住一点风。一路上,格娜尽职尽责的护卫着顾曦月,导致他们在不算拥挤的街道上也是步履缓慢。

到达目的地时,众人头上都是旧年的白雪。

“啧啧,看看你们,头都白啦。”老郭头一边说一边给众人递毛巾擦雪,“真难看!”

“你这真老头子还嫌弃我们这假老头。”陆协接过毛巾,笑着说到。

“我怎么就老了?”老郭头又点了几盏灯,招呼着陆协和赵平,“来给我打个下手。”

顾曦月擦雪的手一下子停住,冲赵平喊到:“赵大个儿!我的那份多加糖!”

“别听她的,小屁孩事儿多。”老郭头没好气的说着,顺手又擦掉顾曦月头上没擦到的雪,“就不给你加糖。”

顾曦月还是如愿喝到了多加糖的米酒。陆协嘲笑她是个爱吃糖的小屁孩,气的顾曦月想打人,赵平看着被格娜抱住,企图大展拳脚的顾曦月,又看看一旁时刻准备着的姜南书,确定不会有事后将空碗递给老郭头:“再来一碗。”

塞外的冬天格外寒冷,但,即使冰封千里,瀚海阑干,也有这么一处喧嚣温暖的人间。

摇曳不定的烛火里,有自己的相思之人。能与之情义深厚至此,这不可告人的情愫,埋在心里也不觉得有多么刻骨铭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