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宿星野下

“什么时候的事?”顾曦月边走边问,“格娜他们怎么样?对方兵力多少?”

“不知道。”陆协小跑上去,尽量简略的说,“赵平已经带人去了,就刚刚。殿下让我来通知你去白虎口守关,预防声东击西。”

“白虎口?”顾曦月一愣,白虎口与边棠镇在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但是她觉得楚劭这么安排确实合情合理,于是翻身上马,对陆协说,“你去帮赵平,一定要找到格娜他们。”

顾曦月说完就开始策马狂奔,不消片刻就消失在重重胡杨叶之间。陆协停在原地半晌,从袖中找到一小团纸,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陆协看完后却愣了半晌,苦涩一笑,毫不犹豫的将纸条吞下,彻底将其销毁。

白虎口地处西北群山与平原的交接处,是入山出山的必经之路,两边均是茂密陡峭的山林,关口处却是难得的平坦之地,像一只匍匐在平原上张开大嘴的老虎。而在修筑工事之后,那工事上士兵手中的长矛弓弩,就像老虎口中的森森白牙。白虎口也由此而得名。

由于关口后是山林,所以营地乍一看就像散落在林中的一个个游户似的。

顾曦月赶到的时候,守关主将周引刚好清点完人数。

“顾校尉!”周引迎上匆匆赶来的顾曦月,飞快的突突着,“白虎口防守队七百人,军工后勤队一百五十人,斥候两百人。整个营地共计一千零五十人,另外还有马匹五十,连弩一百二十三架,箭矢五千有余。但是我们粮草不多,只有……”

“粮草不急,给白虎口的物资再过两日就会送来。”顾曦月制止住周引,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有什么在“嗡嗡嗡”的响。她固定好自己的腕扣,看了一圈整整齐齐的队伍,对周引说,“晚上先在守夜巡防的小组里多加两个人,间隔时间缩短至半个时辰一次。把地形图给我看看。虽然我们这里易守难攻,但还是要提高警惕。”

“没问题。校尉,这是地形图。”周引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指着上面喋喋不休,“我们目前在这里,距离关口五里,是否需要向前移动还需要您来决定,关口处目前有一百零三人守关,已经清点过了,一个不少。我们要不要……”

“停。”顾曦月忍不住关起周引的话匣子,“待会儿再点一百人随我去关口,明日我会把布防计划告诉你。现在,该干嘛干嘛去吧。”

周引说话很快,顾曦月不止一次听身边的战友说过,特别是陆协,在校正弓弩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的感慨:“这弩不行啊,发箭的速度还没周小引的嘴快。”

于是军中对周引多了个“连弩护佑神”的绰号,顾曦月只觉得这些人小题大做,如今真正遇到本人,她才发现自己大意了,心中暗叹,果然还是百闻不如一见。顾曦月觉得那不是人能达到的语速。

好在周引虽然说话快得让人脑瓜疼,但做事却是又快又稳。一刻钟不到,顾曦月就带着他挑选的一百名士兵前往关口。

当天晚上,顾曦月收到了姜南书的一封长信。清月高悬于墨色的天空,地面一片清冷之色。顾曦月背靠墙体,手指略微颤抖着拆开信封,她害怕姜南书听到了她那天晚上的话,害怕这是一封断义的信。心情忐忑的看完整封信,顾曦月终于长舒一口气——还好,他不知道。

信中三分之二是防守建议,和顾曦月的布局想法不谋而合。另外三分之一,是姜南书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边塞强身健体秘法大合集,顾曦月原本想直接跳过这一段,但是一想到姜南书一字一句的写下这些的时候,她又硬着头皮读了下去。

篝火在身旁的架子上不住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顾曦月盯着那火焰,仿佛看到了军师帐中的烛火。

“再等一段时间吧。”顾曦月将信放在胸口,暗自想着,“再等一段时间。”

再让我与你共事一段时间,再让我能以这姐弟的身份为掩护,多和你说几句话。

想象中的大批敌袭并未出现,自顾曦月到达白虎口后,只在第十七天时遇到一次小股匈奴侵扰。边棠镇到目前仍然没有消息,姜南书的唠叨信也断了三四日,这些事都让顾曦月如坐针毡,她向楚劭请求前往边棠镇,得到的回复却是严守白虎口。

在没有姜南书的书信的这几天里,顾曦月一遍又一遍的翻看着之前的信,就好像一次又一次的坐到了写信的姜南书面前。

第二十二日,顾曦月突然收到楚劭的召回令。她满心欢喜的狂奔回大本营,她觉得自己已经看到格娜对她招手,听到顾玉镜对她说已经一切安好,甚至还看到了姜南书裹着狐裘冲她微笑。

天光暗沉,顾曦月终于踏入营地,原本兴奋的心在进入营地后逐渐冷静下来,她总觉得有一股难以名状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不由得心下一沉,放慢脚步走向主帅帐。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她总觉得自己越靠近帅帐,越是觉得心惊胆战。

四周的气息太熟悉了,就像,就像接到常绪讣告的那天一样。

进入军帐后,顾曦月没有看到姜南书,就连常常和楚劭同时出现的顾玉镜也不在。整个帐中,只有楚劭和几个副将。

楚劭坐在主位上,他看到顾曦月后直接向她招手:“顾校尉,不必多礼。”

顾曦月走近沙盘,楚劭一边走到她的对面,一边把玩着手上的小旗子问:“顾校尉这些日在白虎口驻守,可遇到过袭击?”

“五天前遇到过一次。”顾曦月如实回答,“不过只是很小的一队人马,没废多大力气就打退了。”

楚劭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喃喃道:“子卿猜的果然不错。”

顾曦月心下一动,她敏锐的捕捉到了“子卿”两字,眼里闪过一瞬间光明,但随即就被重重的睫毛掩盖。

顾曦月见楚劭不说话,斟酌再三后,才问他:“殿下,边棠镇……”

楚劭摆手止住顾曦月,说:“顾校尉放心,边棠镇我们已经拿回来了。”说完,他从身后的桌案上找出一张狼皮递给顾曦月,“这是我们在匈奴那边的探子传出来的消息,子卿认为这是乌兰托里湖周边的防守图,事关重大,不便让太多人知晓,本宫想让顾校尉再确认一下。”

顾曦月接过那张狼皮,尽管上面的图画粗糙,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那个熟悉的湖。

“子……军师,说的不错。”顾曦月努力做到面不改色,将狼皮递还给楚劭,“这的确是乌兰托里湖,四周的一些标记点也和我们以前探查到的相吻合。”

“如此。”楚劭勾起嘴角,一双狭长的凤眼里尽是戏谑,似乎他不是在想着战术,而是如何把玩一只不听话的宠物。

“顾校尉,对于白虎口的布防,子卿向我提出了一些改进。”楚劭收回他的阴冷气息,转身拿起桌上的一卷竹简,“他说不能让通信兵送,所以只能让你过来一趟,顺便替本宫再确认一下这份地图。”

看着顾曦月接过那卷竹简,楚劭接着说:“天色已晚,顾校尉等明日再回白虎口吧。”

顾曦月退出帅帐,将竹简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的帐篷之后,就径直往赵平的帐篷走去。

刚走到帐门口,顾曦月就听到赵平发出一声哀嚎,随即传出的就是陆协的抱怨声。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嚎什么呢?”

“他娘的!陆小六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让你不撤退!我这伤不是伤?”

“我还不是为了……”赵平突然顿住,他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顾曦月,一下子把话吞了回去。

“就为了个……”

“老姑娘来了啊。”赵平及时打断陆协,站起身来招呼着,“怎么,殿下要调你回来了?”

陆协飞速把一堆药偷藏在身后,也笑着接话:“呦!白虎口那周小引你肯定见识过了吧,是不是很后悔当初说我对他的评价夸大其词?”

顾曦月没回答这些问题,她看到了赵平不住颤抖的袖子,也看到了陆协藏药的小动作。

“你们别想着和我打哈哈。”顾曦月很严肃的说,“边棠镇拿回来了,里面的人呢?殿下安排在哪里?”

四下一片死寂,唯有烛台里发出一两声“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扑火的飞蛾在火焰中起舞。

这样的沉默比直接说出来更让人煎熬,也最容易磨灭顾曦月的希望。她走近两人面前,猛的一下拉起赵平的手,赵平猝不及防被拉起骨折的手臂,痛的一下子叫了出来,顾曦月放开赵平,转手搭在陆协的肩上,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他:“他们是不是,都没了?”

见瞒不过她,两人也不再装聋作哑,赵平退坐到床上,对陆协说:“给她吧。”

陆协叹了口气,在一旁的柜子里找出一只簪子。顾曦月接过那只枯枝一样的簪子,只觉得鼻头一酸。那是她及笄时,她的母亲沈瑾让顾止行从京中带来给她的及笄礼,沈瑾的原话是“我的曦月长大了,若是遇到自己心仪的良人,不能没有信物相赠。”

顾曦月那时不懂小女孩儿的心思,就让格娜保管,当时她还一本正经的对格娜说:“我不想去找什么良人,只想每年和你一块儿痛痛快快的玩儿。我把它放在你这里,就是我们友情的见证。”

当时格娜说什么来着?她只记得她好像笑了。

“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快没气儿了。”陆协低声说,“她把这簪子护的很紧。哦对了,还有这个。”

顾曦月扭头,接过陆协递来的一块粗布。

“这是她留给你的……遗书。”赵平倒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她就是用这个把簪子包住的。”

布上的字很潦草,顾曦月看着格娜死前匆匆写下的话,眼泪不住地打转。

“顾姐姐,上次见你,总觉得你有心事。告诉母亲后,她说你遇到了可以送簪子的人。格娜见不到你了,但格娜希望姐姐能送出这只簪子,与你的那位良人快乐的活着。

顾姐姐,再见。”

“她在哪儿?”顾曦月强忍悲痛,问到,“他们在哪儿?”

“边棠镇旁边的山谷里。”陆协犹豫了一下,说,“都安葬好了,不用担心。”

“行。”顾曦月深吸一口气,对两人说,“那我回去了,你俩好好养伤。”

顾曦月一路是都是低头狂奔,途径一处拐角时,倏地撞到一个同样行色匆匆的士兵。

“啊!顾校尉!”那小兵大惊,忙过来扶起眼冒金星的顾曦月,一劲儿的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这走的太急没看到。”

待顾曦月缓过来,才发现对方是个信使。估计是撞得太狠,他背上匣子里的信散落了一地。

“是我的过失。”顾曦月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我帮你捡起来吧。”

“多谢校尉。”那信使说着也蹲在一旁捡信,一边捡还一边喃喃庆幸,“还好还好,没坏。”

顾曦月无暇听他的碎碎念,只是捡着捡着,突然发现了自己非常熟悉的字迹。

“这是……”顾曦月细细端详着手上的信,借着火光,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姜南书的字迹,但这字上却有些许的红色,让顾曦月颇为不解。

“哦,这是军师的家书。”信使拿过顾曦月手里的信,说,“真对不住,顾校尉,末将还得抓紧时间送信,回头一定带点赔罪的好酒回来。”

不等顾曦月说话,那信使便匆匆离开。四下又恢复寂静,顾曦月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想家了。算起来,她也快收到家里的回信了呢。

想着想着,顾曦月已经走到军医处。

“谁在哪儿!”

一声呵斥让顾曦月一下子回过神来,她转头寻找声音的源头,只见军医老刘手里拿着个捣药的捣杵怒气冲冲的走过来。

“刘大夫,是我。”顾曦月走近他,开口说。

“小兔崽儿?”老刘扔掉手里的捣杵,欣喜的看着她,“受伤还是生病了?快,手伸过来给你号号脉。”

“我没事。”顾曦月收回手腕,冲他一笑,“我就是过来顺便探望军师。”

“不行。”老刘一口回绝,转身捡起捣杵,“现在除了我,谁都不准进这个帐篷。”

顾曦月:“……”所以,你拿着捣杵是打算打人的?

“就看一眼。”

“不行。”

“我不进去,就在帐口。”

“不——行。”

看着老刘非常倔强的挡着她,顾曦月也不再想着进去见姜南书。

“不进就不进,那你告诉我,他病好了多少。”

“十之八九。”

“刘大夫,你别唬我。好了十之八九还在你这里干嘛?”

“……一半。”

“当真?”

“爱信不信!小兔崽子,赶紧滚蛋!”

“诶诶诶,我信我信。”顾曦月举起双手投降,见老刘不再挥舞捣杵,又说,“那军师可就拜托你了。我明日一早还要回白虎口,回见。”

“滚滚滚。”

看着顾曦月走远,老刘才慢悠悠转身回到帐篷里。

“我说,小伙子,你这是何必呢?”老刘将捣杵放在柜子上,转身对病床上的姜南书说,“你既然喜欢人家,为什么又要躲着不见?”

姜南书不说话。天知道他多想告诉顾曦月自己有多爱她,可他是她的表弟,即使没有血亲,这也是个事实。即使他可以不顾世俗,但他不能不为顾曦月考虑,更何况,顾曦月知道了自己的小心思后,一定会厌恶自己厌恶到极点。

“哼。别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就差把‘想见她’写在脑门子上了!”老刘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姜南书,“死脑筋一个。”

姜南书还是不说话。心下却已是思绪万千,再过两个月左右,就是他和顾曦月二十五岁的生辰,他想起十岁时,顾曦月说的话。

“让它保佑我们到二十五岁吧。”

“我把它带上,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

“到时候你来西北,我保护你。”

……

字字句句犹如缕缕薄光,过往种种皆历历在目。

姜南书被病魔缠身的岁月里,原本作为让他活下去的动力的顾曦月,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而爱意又是何时开始浸染的呢?

姜南书不知,一如顾曦月不知自己是何时开始对这个毫无血缘的弟弟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夜露渐重,顾曦月吹灭帐中所有烛火,瞪着眼睛与周围的黑夜对视。尽管她的手里还攥着那支簪子,但是她知道,她再也见不到那个女孩儿了。

夜深人静时,孤独与悲恸最易席卷而来。

闭上眼睛,顾曦月就好像回到及笄那天。

她从顾止行手里接过簪子,转身就交给格娜。后者满脸不解,问她:“顾姐姐,这个不是给你的心上人的吗?”

“我不想找什么良人。”顾曦月搂过矮她半个头的小女孩儿,斩钉截铁的说,“我只想每年元宵中秋都来和你玩儿。”

“那这个簪子?”

“这是我们要做一辈子好朋友的见证。”

“顾姐姐。”女孩儿抬起头,用一双明亮的杏眼看着她,天真的问,“一辈子有多长?”

顾曦月一愣,抬手抚上她的发顶,对上她的目光,笑着说:“很长很长,长到足够我们从现在这样变成白发苍苍的耄耋老者。”

四周的景物逐渐褪去颜色,唯有两人的声音还久久萦绕在的耳畔。

“一辈子有多长?”

“很长很长。”

“那我们变老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大概,和淋雪之后的样子很像吧。”

……

天光乍现,顾曦月从梦中醒来后有一瞬间不敢确定自己所处何地,抬起手见到手里的簪子时,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算是缓解心中的情绪。

穿衣,梳头,整理。顾曦月安安静静的做着这些自己重复了十多年的早起流程。做完之后,又手脚麻利的打包好刚送到的早饭。最后一手拿着窝头,一手提着行李往马厩走去。

回到白虎口时,正看到周引被赶出后勤部。

“周统领,您去关口吧!这里真的不需要帮手来浪费粮草!”

“小杨你说什么呢?我和的那馅儿多好!快让我进去,过几天给他们一个惊喜!”

“谁吃你那面条馅儿的月饼?快走走走!”

“你怎么就知道没人吃?那是他们没吃过!”

眼看着那个厨工小杨就要拿着擀面杖以下犯上,顾曦月一下子叫住他们。

“校尉!”

两人异口同声叫出声,又同手同脚地跑过来开始让她为自己做主。

“校尉您看我发明的新月饼,面条馅儿的,多好的创意啊,别人肯定没吃过。过几天中秋的时候拿出来,保准儿让其他营地的都围着我们眼巴巴的流口水!”

“校尉您快把周统领带走吧,再不走下个月咱们就没饭吃了。”

“校尉我这里其实还有花椒酒糟馅儿,这个做出来之后只要吃一个就能让人浑身都暖暖和和的,我们可以把它当做冬天的储备粮。”

“你什么时候找到这些原料的?”小杨一惊,转头问周引,“这些原料我可是都藏起来了!”

“山人自有妙……哎呦!”周引还没嘚瑟完,就被小杨一巴掌打断。

他也不打算让顾曦月拉走周引了,拿着个擀面杖就开始追着周引打。边打还边抱怨:“你知不知道那花椒有多贵!你知不知道那点儿米酒是老子翻了几座山才买回来的!我叫你糟蹋他们!姓周的给老子站住!”

周引被追的抱头鼠窜,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初心不改,一遍躲避毒打,一边对顾曦月大声呼叫:“顾校尉!一定要好好考虑这个建议——啊!”

看着被擀面杖敲到连滚带爬的周引,顾曦月果断决定离开。

听着周引的呼救和小杨的骂骂咧咧越来越远,顾曦月突然笑出声来,她下意识的想把这两人的趣事分享出去,但是她想到最后才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人,能和她一块儿分享她的生活了。

四天后,周引突然找到顾曦月报告,说营地旁边有问题,将顾曦月连哄带骗的带到营地西侧的一处林中空地。

顾曦月远远的看着火光,心下疑惑,西侧的这块儿地怎么没人站哨?还生这么一大堆火。

直到她走近火堆后,周引突然吹响口哨,四周的黑夜里瞬间窜出一大群人来将她团团围住。

“顾校尉,仲秋长乐!”

顾曦月呆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今天是中秋,良久,她才木讷的回到:“仲秋长乐。”

“校尉,来吃月饼!”

“小杨,给我个豆沙的。”

“我要冰糖的!”

“我要五仁的!”

“没人想尝尝我的面条馅儿月饼吗?”

四周一片寂静。

“杨大厨,再来一个花生馅儿的!”

士兵们心照不宣的忽视掉兴致高昂的周统领,又开始挑选月饼。

这边正在吵吵嚷嚷,顾曦月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呦,我们这是赶上好事儿了。”

是赵平!

顾曦月转身,一眼就看到了身穿铠甲的赵平和陆协。

“顾校尉!又见面了!”陆协笑眯眯的打着招呼,又拿出一封调遣令给顾曦月,“殿下调我俩来协助你。”

“你们伤好了?”顾曦月一边收回调遣令一边问。

“好的不能再好。”陆协边走边活动着四肢,眼尖如他,一眼就看到孤寂的坐在篝火边的周引。

“呦!这不是周小引吗,怎么满脸忧愁?”

“老陆你来的正好,给你尝尝我的月饼。”周引说着,就从旁边拿出一个食盒,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五个月饼。

不是他为了追求精致,主要是杨大厨只准他做这么几个。

“那我就不客气了。”陆协拿起一个就准备吃,结果月饼到了嘴边时偏偏多嘴问了一句,“哦对了,你这什么馅儿的?”

“面条。”

“面条?”

“对啊,面条。他们没这口福,都是一群不识货的庸俗之人,你快尝尝,让他们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好东西。”

“小周啊。”陆协放下月饼,拍拍周引的肩膀对他说,“你看这仲秋佳节,景色正好,我们就不要拘泥于一点吃食了。”

周引似懂非懂的看着他。

“我们为什么不去赏月观景,做一回对月吟咏的风流骚人呢?”

周引难得放慢语速说:“不想吃就直说。”

陆协:“我不想吃。”

周引:“……我自己吃!”

另一边的顾曦月接过赵平偷偷递过来的奶酒,心满意足的喝了起来。她盯着火焰上的明月,仿佛看到了离去的一个个故人一般,举起酒囊对着那一轮高悬的月宫,顾曦月小声说了一句:“仲秋长乐,各位。”

大本营里也是一片灯火通明,只是这欢乐却不见得有多少。

姜南书接过老刘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刚咳在手上的污血,虚弱的往后一靠。看到老刘端着药碗走过来,他哑着嗓子问:“刘大夫,今日可是中秋?”

“对啊。想顾家那个小兔崽儿了吗?”老刘把他捞起来,将药碗送到他面前,没好气的说,“你如今还是先想想你自个儿吧。”

姜南书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药物让他感到疲倦而混沌,他似乎听到了顾曦月在耳畔对他说“仲秋长乐”。

“仲秋长乐,曦月。”一念结束,其后是漫漫的中秋之夜。

京都建安侯府。

顾止行猛咳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沈瑾趁着这个间隙给他一勺一勺的喂药。

没喝几口,顾止行又开始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停下来后,他制止了沈瑾继续喂药的动作。

“没用的,小瑾。”顾止行的声音苍老而沙哑,他伸手拉过满眼泪光的沈瑾,心疼的为她抹去眼泪,“小瑾,对不起。”

“你别说这些丧气话。”沈瑾按住他的手,强忍住眼泪,“孙大夫开的药,一定会有用的。”

“小瑾。”顾止行拍拍她的手,温柔的说,“你知道我这病……”

“我知道,我知道。”沈瑾抱住他,眼泪终于不住的流下,“就是因为我知道,我才想不通,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顾止行回抱住沈瑾,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瑾,我对不起你们。”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玉镜,曦月。我不想离开你们,可是我真的,真的……

“不,你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们。”沈瑾抱着他,慌乱的哽咽着说,“守川,别走好不好,我们还要等玉镜和曦月回家过年呢。”

“好,不走,不走。”顾止行气若游丝的说。

沈瑾感觉到顾止行抱着她的手臂逐渐垂下,至她再也感受不到对方的呼吸起伏后,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乾元十三年八月十五日,建安侯顾止行病逝。

乾元帝罢朝一日,并封锁所有关于建安侯的消息。

八月十六日凌晨,楚劭命人突袭伽塔穆山东侧,自己则带领主力军绕至山西侧攀岩而上,两面包围与匈奴人在山中交战。

八月十七日,女真族悍然出兵白虎口。顾曦月率兵抗击敌袭,依托有利地形退敌数次。

八月二十二日,战势愈发浩大。乾元帝将顾止行秘密发丧,建安侯被悄然下葬。

八月三十日,边防军以极大的代价占领伽塔穆山。顾玉镜失踪,楚劭一面令人开始搜山,一面追击匈奴。

九月一日,白虎口物资告急,顾曦月上报多次,皆如石沉大海。

九月二日,姜南书请求前往白虎口,楚劭以军师需要休养为由,驳回请求。

九月五日,原本溃逃草原的匈奴人赫然出现在白虎口关外。与他们一同出现的,是与关口守军对峙半月有余的女真人。与此同时,边棠镇、白虎口皆与大部队失去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