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目许冬心
“明天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顾沐春胸腔内升腾起一股暖意，同时又觉得疑惑，陈庆之是怎么知道她明天回家的？
“嗯，我知道。谢谢大哥。你们也要放假了吧？”
顾沐春把手机丢在沙发上，去洗漱。等她洗了脸，刷着牙过来看手机，陈庆之已回了消息。
“嗯，我后天放假。买了路上吃的零食没？”
“就买了点桔子和巧克力。我坐高铁或火车不吃零食。”
嘴巴里的牙膏泡沫快要溢出来，顾沐春急忙去漱口。在洗漱间把脸涂抹一遍，敷了面膜，顾沐春躺在沙发上回陈庆之的信息。
顾沐春其实不太想回老家过年，如果不是想着父亲病着身体，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她肯定是不会回去的。
自从弟弟结婚后，她就不太想回老家过年。按照她老家的习俗，弟弟结婚后，如果没有跟父母分开住，那家就算是弟弟的家，无论结过婚的还是没结婚的，都不能在弟弟家过年，尤其是离了婚的女人更不能在弟弟家过年，说是会给弟弟一家招霉运。
即便顾晨伟嘴上说不在意这个，但是顾沐春明白，那个家再也不是她的家，也不再是她的归宿。
自从参加过姐姐和表妹的婚礼，她就明白，女儿跟儿子是不一样的，儿子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那个家的归宿；女儿不一样，女儿长大了嫁人，嫁到夫家，找到新的归宿以代替旧的归宿，如果没有嫁人，那就是孤魂野鬼般的存在，除非她自己成为自己的归宿。
孤魂野鬼，就是这一刻顾沐春的感受。春节，不再是儿时的明月、鞭炮、新衣和玩乐，而今每回家一次，她内心就增一分孤单哀伤。
父亲的病一年比一年重，去年勉强还能走点路，今年已经要大半时间躺在床上。母亲似乎藏着海一般深的怨恨，对父亲愈发的憎恶。
顾沐春是心疼章美翠一生的辛酸，可也同样心疼顾建国半辈子的苦累。顾建国从小失去父母，没人管教，又生在六十年代大饥荒时，家里他最小，哥哥姐姐都已成家，没空管他，他跟个流浪儿没区别，吃不饱穿不暖，整天在土地里打滚儿。好容易长到十九岁，说到一门亲事，便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和心意去讨好丈母娘，什么苦事累事争着干抢着干。
终于等到成亲，没成想章美翠是心比天高性格泼辣桀骜不驯的女人，顾建国从小流浪惯了，一身的自由散漫不服管，从此两人一辈子的吵吵闹闹便无尽头。
三个孩子生下来，顾建国高兴的像个孩子，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三个吊坠，给顾迎春和顾沐春的是玉观音，给顾晨伟的是玉佛，虽然都是假的玉，但这是顾建国深沉的父爱。
顾沐春记得小时候，家里穷的什么都没有。别人家的孩子过年都有新衣服和好看的头花带，而他们姐弟什么都没有，就连新衣服都是章美翠自己亲手做的。顾建国总是要到除夕夜才能回来，偶尔带点零食回来。
家里就像得了诅咒似的，每年过年必须得吵个天翻地覆，有时两人甚至要动手。顾沐春不知道多羡慕别人，拥有一个温暖快乐的新年。
顾沐春害怕回家过年，这些年尤其如此！
思绪拉回，跟陈庆之道了晚安后，顾沐春洗了脸去睡。
第二天一早，顾迎春发来微信视频，问顾沐春几点的车，东西有没有都收拾好，顾沐春觉得她大姐才像母亲，每次回家都要嘱咐很多遍，总把她当成长不大的小孩。
顾沐春打趣道，她都三十二了，别总是不放心她。再怎么说，她一个人在外面也十几年了。
顾迎春笑着说还不是因为你笨。顾迎春说的是事实，在他们一家人心目中，顾沐春除了学习成绩好，再没有优点，嘴巴笨，不爱打扮，做事和性格都慢悠悠，这也是章美翠嫌弃顾沐春的原因。无论顾沐春多么努力，在章美翠这里都一样，即笨且没用。
挂掉顾迎春的视频，不一会儿顾晨伟又发来视频，跟顾迎春一样，都是嘱咐她把东西看好，路上注意，看好自己的行李。
赶到车站，到处是拥挤的人潮。泡面的味道充斥在候车大厅，尤其是务工回家的农民工，大包小包堆在身边。
如果顾建国不曾生病，这汹涌的大军里也会有他的一抹身影。如果顾建国没有生病，她在外面受的那些凄风苦雨，就都走不进她心里，有父亲在，她在这个家还有归宿。
可是……
顾沐春眼睛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能想这些，人生没有如果……
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顾沐春打开手机阅读软件看电子书。才看了几页，微信跳出来新信息，是陈庆之发来的，也是来嘱咐她的。
“上车了没？”
“还没有，在候车室等着了。你明天回家吗？”
“不回，还要在西城待几天，跟朋友们一起聚聚，可能要三十回家。我开车方便，两个小时就到家了。”
“真羡慕你啊！我是最喜欢开车时自由自在在路上的感觉。”
“哈哈哈~年后，哥带你兜风，实现你美好心愿。”
“嗯嗯，谢谢大哥。”
“路上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嗯，你忙吧。注意身体。”
顾沐春看了一会儿书，从洗手间回来时，候车室广播列车到站开始检票。顾沐春随着拥挤的人流检了票，在月台登车。
西城是中间站，所以上车时已差不多是满员，即便是动车厢，里面孩子哭声，打牌声，刷抖音的外放声，刷剧的外放声，乱乱糟糟，吵吵闹闹。记得大学时坐动车，基本是安静的。而今大家挣钱多了些，都能坐得起动车，反而让坐车环境变得乱糟糟。顾沐春一点点挪动，找到自己的位置。
顾沐春选择的靠窗的位置，她旁边是一位中年男人，一脸横肉，脖子上带着金链子，又胖又壮实，顾沐春坐在他旁边，显得愈发单薄瘦小。这让顾沐春心内很慌，往窗子那边缩紧了身子。
那壮汉瞟了她一眼，掏出手机刷抖音。
顾沐春掏出耳机，这一刻，她最需要音乐来安抚她的情绪。
不知不觉睡了一路，等她中途醒来，身边的壮汉已经换了人，手机里面有四个未接来电和三个未接微信视频。
顾迎春，顾晨伟，章美翠，若是再来个顾建国的，那真是凑齐了一家四口！她不过是回个家而已！
顾沐春哭笑不得！
一一回了电话过去，看了列车报站，离终点站还有2站。顾迎春说她收拾一下，一会儿到车站接她。
终于到站，顾迎春在出站口左看右看，没看到顾迎春，打电话过去才知道她压根儿没来，在家里准备午饭。
顾沐春暗笑自己天真，她怎么忘了，她姐姐就是这样，说话就像六月的雨，捉摸不透，除非看到行动才能相信。
当顾沐春站在顾迎春家门前，门铃才摁响一下就听到里面踏踏踏的拖鞋声，是她的小外甥开的门。
“小姨，你终于来了！”小浩浩兴高采烈地来拉顾沐春的手，差点让她绊着行李箱，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顾迎春围着围巾，拎着勺出来招呼她。
“小姨，快看我给你留的糖果！”小浩浩一股脑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满满的五颜六色的糖果巧克力。
小浩浩今年才四岁，生的白嫩精瘦，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特别招人喜欢。顾迎春总是说她一双精致漂亮的大双眼愣是没有遗传上。
顾沐春最是招小浩浩的喜欢，每次电话或视频，就属他最激动，吵着闹着让她小姨快点回来陪他玩。
顾迎春一一把菜摆好，喊顾沐春和小浩浩吃饭。
小浩浩叽叽喳喳挨着顾沐春坐。
“姐，就我们仨，你做这么多菜！”顾沐春看着桌子上三四个菜，显得过于丰盛了。
“就一个人也得好好吃一顿啊！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顾迎春把排骨和牛肉往她这边推，嘴里碎碎念。
“姐，你没结婚的时候，比我瘦多了，你那时候小腰只有1尺7，我就是看着瘦而已。”顾沐春给小浩浩夹一块排骨。
顾迎春做得排骨是公认的好吃。她这大姐当了这么多年家庭主妇，厨艺相当于大厨级别。纵使顾沐春这种很少吃肉的人，遇到她姐做得荤菜，也要忍不住吃两口。给小浩浩夹一块排骨后，她自己也夹一块，细细吃起来。
“姐，你的拿手菜还是那么好吃！”
“那你多吃点，叫咱爸看见你这样瘦，估计又要说你在外面苦自己！”
“不至于，我一直都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顾沐春一想起生病的顾建国，眼睛就酸酸的，忙低头扒拉一口米饭，掩饰自己眼睛的红。
“咱爸病好点没？我十一回家的时候，他看着比之前严重一点。”顾沐春再抬起眼，已经压住心底的翻涌和情绪，恢复了姐妹间的聊家常。
“哎，别提了。我上月回家看他，两个人又大吵一架，给我气的把锅碗瓢盆砸了一遍，第二天又去超市给她买。”
顾迎春一说到这个，看起来还是很气，深深一大口叹气，是无尽的无奈。
“你真行啊，气归气，砸东西干嘛，浪费钱！”
“哎，我当时气昏头了！我还真没见过咱爸咱妈这样的！吵一辈子还不够！”
“嗯，没办法，都是命！”
顾沐春哑然于她姐姐这样的心态，这让她忽然意识到，会不会某天，她也会变成她姐这样，生活里的一切，到头来都是命！
不行，她必须得自己跳出来，跳出原生家庭，萧慕说得对，如果她不改变，十年八年后，她不过是另一个她妈和她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