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煲兄弟

昨天早上,深南路上车水马龙,沈峻好端端地走在人行道上,后面有人喊了句:“是沈峻吧?”刚一回头,就被人按住肩膀说:“我们老大找你。”没等沈峻反应过来,一左一右上来两个人抓住他的胳膊,脚不点地把他架到路边,塞进一辆面包车里,门没拉上就开走了。整个过程,前后不超过十秒钟的功夫。

上车后,沈峻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用封箱胶带封住嘴巴,绑住双手双脚,戴上黑色头套,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跟着脖子上一凉,有人用刀背在他颈动脉上划拉了两下,冷冷地说:“配合点,别让我们难做。”

沈峻没敢挣扎,只觉得裤裆里一阵潮热。

面包车走走停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猛烈地颠簸了一阵就完全停住了。沈峻被取掉头罩,撕掉脚上的胶带带下了车,发现已经到了海边,车就停在防风林边上,穿过防风林,可以望见一抹黄色的沙滩,和蓝色海面上涌起的一条条白色的浪线。绑他的人沈峻一个也不认识,那些人肤色黝黑,穿着时髦,都戴着副墨镜。领头的是个穿件格子花衬衫的精瘦汉子,一边撒尿一边脖子上夹着部大哥大打电话,尿完甩了甩,拉上拉链,收起电话转身向沈峻走来,一把扯掉他嘴上的胶带,面带讥讽地问:“你是不是黑了我们老大条女的钱?老大说了,只要你把钱拿出来就没事了。”

“你们老大是谁?他的女朋友又是谁?我不知道啊。”沈峻脑子飞转,脸上却是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别装了,虞小姐你认识吧?老大问你,钱是不是藏在姓林的那里了?”

见对方连老林都知道,沈峻知道事情不简单,沉默不语。

“不说没关系,我自己打电话去问。”穿格子花衬衫的汉子转身拨了个香港长途,讲了几句后,就把大哥大递给了沈峻。沈峻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求老林出面跟虞欣谈。

穿格子花衬衫的汉子听他没有拿钱出来的意思,没等他说完就一把抢走大哥大挂掉,让手下押着沈峻向海边走去。

海边停了条俗称“大飞”的大型摩托艇,尾部一排六台引擎,驾驶位上赫然放着把AK47自动步枪。

“丢,又不是开片(打群架),你带支AK出来做什么?快点收起来!”穿件格子花衬衫的汉子嗔骂道。驾驶大飞的马仔笑嘻嘻地把枪藏到甲板下面,等大家都上了艇,一拉引擎,腾起一阵黑烟。大飞在并不平静的海面上跳跃着离开海岸,向一座不知名的离岛飞驰而去。

离岛上很荒凉,只有几间用铁皮和木板混合搭建的小屋,屋里堆满了鱼网、绳索、浮标等器具。他们让沈峻吃了几口面包,喝了点水,依旧把他用胶带绑好,关进一间小屋里。岛上没有电,随着太阳沉入海面,沈峻感觉自己一点一点地被黑暗吞噬。最要命的是,天黑后冒出来的蚊子,又大又多,被叮上一口,其痒无比。他手脚被捆住,只能绻着身子,把头往臭烘烘的鱼网堆里钻。

看守他的几个人,生了堆篝火驱赶蚊子,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话语断断续续传到沈峻耳朵里。

“……。”

“丢,什么大人物啊,打风天还要守着?”

“说是黑了老大条女几十万。”

“几十万对老大来说湿湿碎啦,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吗?”

“老大当然不在乎那点钱,帮条女出口气而已。”

“……。”

下半夜,台风迈克在汕尾附近登陆,雷电交加,雨点大而疏,但风力很猛,岛上的几棵大树受茂密的树冠所累,被连根拔起,在枝干的断裂声中绝望地倒下,铁皮屋顶也被风刮走了一大块。沈峻缩在屋子的一角躲避风雨,浑身湿冷,瑟瑟发抖。所幸的是,蚊子也躲了起来。好不容易挨到天色蒙蒙亮,风停雨住,沈峻才好不容易合上了眼睛。

似乎没睡多久,沈峻就被人拖了起来。清冷的晨光中,穿格子花衬衫的汉子满脸倦意地说:“老大说先放你回家。私人奉劝一句,破财免灾,别那么硬颈啦。”

沈峻不语,初升的朝阳有点刺眼,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间,这样的遭遇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人没事就好。”蔡文青宽慰道,说还是多亏了老林,是老林找道上的朋友把他保出来的。又劝沈峻跟虞欣好好谈,别为了钱这种身外之物真把命丢了,就不值得了。

“是啊,钱算个屁啊。老子现在后悔死了,当初就不该帮虞欣那个鸡婆!”

“不至于吧?你们之间也许有什么误会,不如把话说清楚,好聚好散。”

“小蔡,你是真的不知道啊,现在我也不怕告诉你了,虞欣,真他妈的就是个鸡婆!”

沈峻英俊潇洒,虞欣漂亮能干,在蔡文青眼中,俩人一起搏杀商海,简直就是神雕侠侣般的存在,实在想不出二人之间何以怨恨到如此的地步。然而,沈峻下面说的事,完全颠覆了他对虞欣的认知。

原来,沈峻很早就发现了虞欣不安分,出去应酬经常在酒店过夜,第二天天亮才回来。有一次沈峻在她的包里翻出了几只安全套,问起时,虞欣也不否认,说为了接订单,逢场作戏而已。既然是为了生意,沈峻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两个人没有结婚,只能劝她好自为之。想不到自此之后,虞欣竟对他就完全不避讳了,公然跟其他男人在外面开房过夜,理由有时甚至是,家里没有空调太热睡不着。更不堪的是,她每次跟不同的男人睡完回来,都会跟沈峻描述做爱细节,点评他们的表现。

“她早就不把我当她男朋友了!反正没结婚,也不算戴绿帽子吧。”沈峻见蔡文青听得一脸鄂然,就自嘲道。

半个月前,虞欣跟沈峻说,自己遇到了一个床上功夫很了得的男人,感觉自己快要离不开他了。之后,她就频繁地跟这个男人约会,甚至长期住在酒店里不回家,只是偶尔回来取点东西。最近吵架,她的口气也越来越强硬,不止一次表示,合不到一起,干脆分开做算了,还让沈峻算一算,拿出一半的本钱给她。这时,沈峻才真正感觉到了危机。

“她凭什么跟我分?当初不是我收留她,她只能去做鸡,还能干什么?电脑生意一窍不通,还不是我带她入的行?连最初的客户,都是我介绍给她去做的。我不找她要食宿费和学费就不错了,现在凭什么跟我谈分家?”沈峻越说越来气,把“钱算个屁”的领悟抛到了九霄云外。

蔡文青终于听懂了,沈峻不想跟虞欣分钱,就把钱都从公司账上转走,骗虞欣给了老林买货。虞欣说的那个床上功夫很厉害的男人,是她去汕尾找新的走私渠道时认识的彪哥。这次是彪哥为虞欣出头绑架了沈峻,逼他把钱都吐出来。这三十多万是沈峻来到深圳后的几年时间里,辛苦打拼、担惊受怕积攒起来的,虞欣要跟他分,当然不甘心。

彪哥那些刀口舔血的走私贩子,弄死个把人不当回事儿,沈峻也知道,他们能放自己回来,就不怕他跑掉。如果不吐血,下次就不是绑架这么简单了,可能直接扔到公海里喂鲨鱼,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蔡文青劝他暂时离开深圳几年,先回老家躲躲,但沈峻又舍不得放下手中正做得风声水起的生意。俩人正在左右权衡,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吴诚朴打电话来喊他们去吃晚饭,说在荔枝公园北门的一家东北饺子馆里等他们。

一进饺子馆,就见吴诚朴跟一个二十七八的女人亲亲热热地腻在一起,原来,她正是吴诚朴跑去樟木头赎回来的老乡小环。

小环的眉毛是纹过的,硬邦邦像贴上去的一样,虽然不是国色天香,但身材匀称圆润,性格随和,一对酒窝笑起来很好看,颇有几分亲和力。她来深圳已经两三年了,在一家餐厅当服务员,边防证也是餐厅给办的。小环不敢找餐厅老板,怕他知道了炒她的鱿鱼,想起之前在餐厅认的老乡吴诚朴,人挺热情的,就胡乱CALL一下试试,想不到他真的就带钱来把自己赎了出来。

吴诚朴为了泡小环,没少去那家餐厅吃饭,虽然认了干妹妹,却一直没有得手,这回天赐良机,岂能放过?把小环领出来后,吴诚朴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回来的路上就把小环摆布得服服帖帖。到了深圳,吴诚朴不放她回自家餐厅,先领到东北饺子馆一起吃晚饭。见吴诚朴直以“宝贝”相称,沈峻和蔡文青感觉到他们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意思了,便也开玩笑地喊小环做“嫂子”,小环开始还挣扎一下,后来也就随他们喊去了。

为庆祝沈峻和小环重获自由,吴诚朴点了满满一桌子的酒菜,除了小鸡炖蘑菇、血肠、大乱拌、饺子等几个常规东北菜,吴诚朴特别介绍了一款这里的特色菜:红烧鲽鱼头。这道菜酱汁浓郁、鱼肉如蒜瓣一般滑嫩有弹性,大家吃了觉得味道不错,便连要了几份,直到把店家的库存吃空为止。这时,沈峻才想起兜里没钱了,附近的ATM机一到晚上也取不出钱来。吴诚朴看看蔡文青,蔡文青把手一摊,说老板拖欠工资,兜里也没钱了。最后还是吴诚朴拿了一个主意:“你们慢慢吃,等老林过来买单。我先带小环回301冲个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