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的纸鸢
吃完晚饭，瑶萍嗫嚅地问佟桂林：“保证书……是你写还是我写？”
“你和车小碧见面，当然是你写了，我写算怎么回事……你写完我签字画押。”佟桂林说。
“车小民怎么能这样……”瑶萍嘀咕一句。
“他不这样就不是车小民了，你应该了解他吧……回屋写去吧。”佟桂林说。
瑶萍欲言又止想说啥，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撇了一眼佟桂林，进了卧室写保证书去了。
佟桂林坐在餐桌前，有种再一次被车小民愚弄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佟桂林很是憋屈的慌，可瑶萍和车小碧见面的事又必须得到车小民的同意才行，求到了那小子的屋檐下了，弄得佟桂林不得不违心地低下头。
要不是看在佟磊的份上，佟桂林是绝对不插手瑶萍和车小碧的事情上的，他甚至为当时对瑶萍的怜悯之心后悔了。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索性把好人的形象装到底吧，今后瑶萍和车小碧、包括和车小民的关系发展到何种程度就顺其自然吧。
没多大一会儿，瑶萍拿着写好的保证书从卧室里出来，小心翼翼地递给佟桂林说：“你看看，哪儿写的不妥当我再改……”
佟桂林拿着保证书撇了两行说：“写那么肉麻干啥？又不是写情书，还用上了排比句了哈，你你难道不了解他啊，他是成心在故意折腾咱们，愚弄咱们，让咱写保证书就是个幌子，他才不在乎你写的啥内容呢，重写，简单写两句就行……“
“怎么个简单法？你教教我呗。”瑶萍颇有些烦气。
“你的文字水平比我高，我教你你能服气？”佟桂林说。
“我啥都服气，你说我记着。”
“就写我只是和车小碧见一次面，保证不诱骗车小碧跟我一起生活……”佟桂林说。
“这就完了？”
“完了。”
瑶萍撕掉了刚刚写好的保证书，转身回到卧室重写了一份。
没一会儿，瑶萍从卧室出来，把重新写好的保证书又递给了佟桂林，佟桂林看都没看，签上字摁上手印。
“你拿着吧，谢勇不是说了吗，车小民让你亲手交给他……”瑶萍说。
“这小子没安啥好心……”佟桂林睃视了瑶萍一眼。
“你指的是谢勇还是车小民？”瑶萍似乎有些明知故问。
“说人家谢勇说的着吗？嘁，你有车小碧的电话吗？”佟桂林问。
“我哪儿有她的电话呀，就是有我也不敢给她打呀。”瑶萍说。
“你不敢我敢，绕开车小民，直接和车小碧联系。”佟桂林说。
“还是别了，你就是给她打电话，她一个孩子家的自己也做不了主，还得让你问她爸，到头来恐怕事情闹得更被动。”瑶萍说。
瑶萍见佟桂林没吱声，走进了卧室，又去翻看知青作家的那本中篇小说集，每当她遇到不高兴的事儿，或是心里有话无处诉说的时候，她都喜欢和小说里的人物对话，这会儿，她翻到了张承志写的那篇《黑骏马》，这篇艺术水准颇高的作品，她已经拜读了三四遍了，每次读完，她心中的郁闷和不畅都会消失一大半，可这会儿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读下去了，因为想要见小碧的事情还没有实锤，她最大的担心就是小碧拒绝和她见面。
门响了一下，她知道晚饭后佟桂林出去遛弯了。
瑶萍伸展了几下腰肢，百无聊赖地走到窗前，夕阳的余晖把天边的碎云染成了橘红色，也染红了屋里的某一个角落，此景此情好像和《黑骏马》小说里描写的景物吻合了，她顿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动，她明白，这激动来自于她对小碧将要见面的美好憧憬。
佟桂林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的甬道上，正和一个遛狗的女士在说着啥，遛狗女人指了指正在树根撒尿的拉布拉多，捂着嘴不知在笑着啥，佟桂林也在笑，指指撒完尿回到遛狗女人跟前的狗摸了摸，拉布拉多很是享用佟桂林对它的抚摸，不时地撒娇舔舐着佟桂林，这场景都被在窗前俯视他们的瑶萍看见了。
瑶萍就忽然突发奇想，此时此刻要是楼上谁家坠落下来一个瓷花盆，不知是能砸到遛狗女人的头上，还是能砸到佟桂林的头上，如果以瑶萍的意志为转移的话，她还是倾向于砸在遛狗女人的头上，再看看佟桂林是个啥反应？
瑶萍回到客厅喝了一口水，想了想觉得哪儿不得劲，端着水杯又去了卧室的窗前往下瞅，竟然发现佟桂林和遛狗女人还没分开，不仅没分开，还在哪儿有说有笑地交谈着，就连跟前的拉布拉多都着急了，不断地烦躁跳跃，催促着遛狗女人赶快离开跟前的这个男人。
遛狗女人吼了一声拉布拉多，抖了抖狗绳，竟然和佟桂林一起出了生活区的大门。
从刚才的遛狗女人和佟桂林有说有笑的场景中，瑶萍心里或多或少地产生了不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说白了就是嫉妒，一种人为无法控制的嫉妒，属于先天性的人性所谓。
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曾经和车小民短暂而又热烈的交媾岁月，在佟桂林心里产生的不仅仅是嫉妒了，而是愤恨和鄙视了。
车小民确实不是个啥好鸟，竟然让她和佟桂林写保证书，其实双方都知道，那份写保证书实际如同废纸一张，根本约束不了双方的实际行为，可车小民却偏偏用这样的低级手段不仅要挟佟桂林，还愚弄了佟桂林，而且还特为说必须由佟桂林亲手交给他。
“这个王八蛋，你和佟桂林赌的是哪门子气，小碧是我的闺女，跟佟桂林没有任何的关系。”瑶萍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车小民。
以瑶萍对佟桂林的了解，车小民让他写保证书他肯定会断然拒绝的，可让瑶萍没有想到的是，佟桂林竟然受屈地答应了，答应亲手把保证书交到那个王八蛋手里。
佟桂林的行为出乎瑶萍的意料之外，同是认为佟桂林之所以这样做，是有他的目的的，跟怜悯她无关，更对她早前的感情无缘。
瑶萍已经想好了，虽说保证书里有她铿锵保证不会诱骗小碧离开他的承诺，可对于一个曾经保证和她厮守一生的车小民来说，瑶萍有必要郑重其事地去践行那份保证书里的承诺吗？
车小碧只要想跟她生活，瑶萍会毫不犹豫地撕毁那份狗屁的保证书。
放在枕边的手机“嘟”地响了一下信息提示音，瑶萍顺手打开看，这一看，她忽然心跳加快，怒火中烧，信息居然是车小民发过来的。
瑶萍下意识地扭头朝门口看看，确认佟桂林还没回来，这才仔细看着信息上的内容：谢勇说你想见小碧，确有此事？
“王八蛋，净说废话！”瑶萍竟然骂出声。
瑶萍犹豫着，不知是给车小民回复信息还是拒之不理，五六年没接她的电话了，这小子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然冒泡了，而且电话号码还是先前的。
瑶萍还是想回复信息大骂他几句，可又一想，还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激怒他，主动权还在他手里，他说不让见小碧就很难见，只有稳住他投其所好他，才能达到见小碧的目的。
于是，瑶萍给车小民回复了一条信息：“有此事！”
“方便接电话吗？”
“不方便！佟桂林在家。”
“他在家有啥了不起的，嘁，你还寻思我怕他啊……”
“怕不怕的你先瞅瞅你的那根手指，想明白了再说话……”
“言归正传哈，谢勇那老小子不仗义，居然背着我给小碧打电话……”
“小碧同样见我了？”
“还不知道呢，她在青岛玩，明天该回来了，我给她打电话问谢勇怎么跟她说的，她不跟我说……”
“小碧不信任你！”
“我养的闺女不信任我还能信任你呀？嘁。”
“我没说她信任我，我只求和小碧见面……”
“有见面礼吗？小碧可是考上了大学，西安交大，没有见面礼不许见……”
“恐怕你说话已经不算数了吧……”
“你猜对了一大半，女大不由人哪……不说了，夏辉回来了……”
瑶萍意犹未尽，好多话想问问车小民，可这小子属泥鳅的，浑身滑溜的很，攥不住。
瑶萍又静静地翻看着刚才和车小民的信息内容，好半天没移动目光，她的心思已经不在那几条无关痛痒的信息上面了，而是强烈地想尽快和车小碧见面才是正事。
为了能让车小民敦促做通小碧的工作，瑶萍不得不采取放线钓鱼的手段，勾住他一贯贪婪的脾性。
瑶萍又给车小民发了一条信息：给小碧上大学的资金已经准备好了，见面时给她。
瑶萍紧盯着手机，可车小民一直没再给她回复。
这时，瑶萍听到了开门的声响，她迅速删掉了刚才和车小民相互发的信息。
进来的不是佟桂林，而是佟磊和小翠。
小翠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瑶萍，好像瑶萍是一个陌生人似的，瑶萍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的同时，猜测到佟磊很有可能把她和小碧见面的事跟小翠说了。
“姨，叔不在家呀？”小翠问。
“吃完饭出去遛弯了，你俩这是来有事？”瑶萍问。
“你怎么不和叔出去转转，外面挺凉快的……”小翠说。
“小翠，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打认识小磊那天起，啥时候见我和你叔出去遛过弯？”瑶萍问。
“还真没有哈……”
“回来有事？”
“咦，你不知道啊，是叔打电话让我们俩回来一趟，说是有事商议，他到没回来哈。”小翠说。
话音刚落，佟桂林开门进来了。
瑶萍疑惑不解地看着佟桂林，想问啥又不敢问的样子，刚要回身走进卧室，被佟桂林叫住了：“都坐下……”
一家四口坐在了沙发上，佟桂林问小翠：“单位不是还让你们出去培训吗？”
“够呛了，说是今年的经费都用完了，看样子弄不好要等明年了。”小翠笑了笑又问：“叔，叫我们俩回来不只是问这事吧？”
“不是……你现在是佟家的成员了，佟家有些事也不瞒着你了，就是瞒也瞒不住，还不如让你知道呐……”佟桂林说。
“你是说姨去威海的事吧？”小翠问。
佟桂林看了看佟磊，佟磊接着说：“我跟小翠说了我妈去威海和车小碧见面的事了，没想到小翠很理性，我俩对这件事讨论了半天，最后达成了共识……”
瑶萍即紧张又满怀希望地看着小翠。
“啥共识？说说看……”佟桂林说。
“一直同意我妈去威海和车小碧见面……”佟磊说。
“没了？”佟桂林问。
“没了……再有也就是我和小翠之间的私密话了……小翠，把你的理性评语跟我爸和我妈说说……”佟磊说。
小翠还是扭捏了几下，说：“叔啊，无论生活怎样地欺骗了你，我都希望在剩下的岁月里，我愿和佟磊一直陪伴着你好好地生活下去……”
佟桂林顿时眼眶红了。
小翠又转身对瑶萍说：“姨呀，事到如今我只能对你实话实说了，我鄙视你当初对叔的背叛，但同情你凄苦的现在，我们都是女人，也理解你作为一个母亲对车小碧的牵挂……”
瑶萍眼睛湿润了。
一时静默，谁也不知道说啥了。这时，佟磊赶忙打开电视以此来掩饰彼此窘态
电视里正在播放梅葆玖和李胜素演唱的《梨花颂》，梅葆玖那娘娘腔和大美人李胜素优美动听的嗓音，并没有在佟家四口人心里产生共鸣。
“谢勇给我打电话了，说车小碧同意和你见面了……”佟桂林说。
瑶萍一下子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也别哭了……在你和车小碧见面之前，我想有几个事情问问你，别到时候我在车小民跟前啥事也不知道，弄得我被动……”佟桂林说。
“你说……”瑶萍哽咽着说。
“你是不是背着我一直和他有联系？”
“先前有，近五六年没有了……我只是想打听小碧的情况……”
“你一直在给车小民打钱，你的收入差不多都给了车小民吧？”
“澄清一下哈，我不是给他，是给小碧的，我毕竟是她的母亲，小碧从小到大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给她点生活费啥的不算过分吧？”瑶萍说。
“我真不明白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底气，锅台后面干的好事，嘿嘿，还理直气壮地拿到锅台前面质疑我？”佟桂林提高了嗓音。
佟磊见母亲的倔犟脾气马上就要激怒父亲了，赶忙用熄火般的口气说：“爸，咱心平气和地商议事，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再提了……”
佟桂林的口气缓和了下来，指着瑶萍说：“她以为我啥也不知道呢，只是我给你留点脸面不希说罢了……偶尔给车小碧一些钱我不说啥，你可到好，成了每个月给车小民发工资了！你考虑到小磊的感受了吗？”
“小磊不是还有你吗？”瑶萍不知趣地狡辩。
“那车小碧不还有她亲爹吗？”佟桂林的嗓音又提高了，说：“车小民是公务员，收入比我高的多，他和夏辉又没有孩子，抚养车小碧还不绰绰有余啊，你这些年装神弄鬼的糟践钱，好像我和小磊的收入是大风刮来的！”
佟磊使劲给母亲递眼色，让她不要再激怒父亲了。
佟桂林喝了一口水，又说：“你知道车小民背后怎么说你吗？他说你是他的取款机，按时给她打钱买烟下饭店，那难听的话多了，我都懒得学给你听……”
“你不会是眼看着我要见小碧了心里不平衡吧？”瑶萍慢条斯理地又说：“你是自己瞎编的故事还是听车小民说的？”
“是我威海的朋友和他一块喝酒时他说的……他哪儿想到是我朋友。”佟桂林说。
“你要是心里憋屈的慌，我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又不是不能去。”瑶萍说。
“妈，你就少说两句吧，我爸这也是为你好，生怕车小民那三寸不烂之舌又把你给迷糊住了。”佟磊说。
“闭嘴！我和你爸说话你最好是少多嘴，是不是没给你买车心里不得劲啊？”瑶萍说。
“姨呀，你净说实话，你的收入差不多都给了车小碧了，小磊始终没说啥，这不是得劲不得劲的事，做事起码有个底线是不是……车小碧是你闺女，小磊就不是你儿子了？你看看这几年里里外外的事不都靠着小磊吗？……你可别拿买车说事哈，有车没车的我俩都能结婚。”小翠说。
“你这还没被我们佟家娶进门呢，就开始预习教训我了，这要是哪天娶进门，嘿嘿，我恐怕连活路也没有了哈……”瑶萍说。
“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小翠又对佟桂林说：“叔，你们商量吧，我不掺和佟家的事了，脑仁疼……我就不去威海了……”
“不去也罢，省着闹心。”佟桂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