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阶团圆
李驼子自从那天和尚全福谈过话后,回到家后就一直盘算着去哪雇人,没过两天就雇上了徐家沟的徐大毛猴子。
过去的人保守,总说,给刚出生的孩子取一个不好听的名字,将来孩子能够健康长寿,徐家沟的人更是迷信这一条,凡是孩子生下来都要取一个不怎么好听的小名,然后再取官名,没知识没文化的人一般都没有大名,一辈子也都只称呼小名,徐大毛猴子就是如此。他没上过几天学,曾经也有官名,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大家也都忘了。
多少年来,多少人看着尚家沟的人靠卖炭发家致富,但苦于炭山不是自己的,其他队社的人都不敢去挖,怕惹事。当李驼子和徐大毛猴子说起这件事时,他心里想自己是多么的走运,才摊上这好事。尽管不是合伙,只是被雇佣,家中也多了一条生财之道,别提有多高兴了。
徐大毛猴子今年有四十多岁,比李驼子年少得多,家中两个孩子都在上学,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而且徐大毛猴子人很老实,不会耍滑。李驼子人懒,就是看中了徐大毛猴子的踏实肯干,才雇了他来和自己一起干。
说干就干,没过几天,尚全福来到窑上帮王大山拉筐时,看到不远处徐大毛猴子已经在和李驼子挖窑了。
尚全福稍微大声喊了一声:“毛猴子,你也来掏炭了?”
正在使劲挖土的徐大毛猴子抬起头来说:“是啊,来给李驼子帮忙。”
尚全福知道徐大毛猴子老实,不会有太多的想法,那也嘱咐道:“毛猴子,现如今不少人盯着尚家沟的炭,都想掏,可碍于地界,谁也不敢,你是第一人,我们也不拦着你,可你自己一定要小心,说话时多注意,能保密尽量不要说,悄悄地做,即使有人问一定要说,也说帮忙就行了。”
毛猴子听完说:“放心吧,全福哥,我知道,如果哪天真的风声不对,我就赶紧收拾东西离开。”通过和尚全福的谈话,徐大毛猴子心里想:这尚全福真是个好老汉,处处在为自己着想,这要是换了别人,还不知道会怎样眼红自己,肯定会七嘴八舌乱说一通,不让我好好干这活的。
旁边的李驼子也说:“哥,没事的,我就是雇个人,旁人还能把我怎么样?”
尚全福听了还是有些不安心,小声对自己说:“希望如此吧。”
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徐大毛猴子还没有和李驼子挖多长时间,刚开始卖了四五天炭,周围队里的人见到李驼子就已经议论纷纷了,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尚家沟的人把炭山“送”给别人了。而徐家沟的人早已经按捺不住想来问问徐大毛猴子是怎么回事了。这天,和李驼子掏完炭,装好车,徐大毛猴子就早早的回家了,一推大门,万万没想到,自家院子里满满的都是人,叔叔伯伯、徐家沟的兄弟姊妹们,有的坐,有的站,乱七八糟,大概都来了吧。
徐大毛猴子已经想到是怎么回事了,心里有些慌,暗暗骂道:才刚挣了几天钱,这回又要完了。但眼前顾不了那么多,得先打发走这些人,于是走到人群中间故作镇定说:“哟,今天怎么都有空来我家串门儿呢?快进屋啊!”
大伙都摆着手说:“不进去了。”
一时间徐大毛猴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正要开口,徐田(和徐大毛猴子是同姓的兄弟)说话了:“猴子哥,你最近是不是要发大财了啊?你看今年天大旱,收成不好,家家户户都没钱,你有好营生可别忘了自家人啊!”
徐田刚说完,徐苗(和徐田是亲兄弟,是徐田的哥哥)又接着:“哎呀,田子,你别瞎说,毛猴子是那样的人吗?”
“苗子哥,田子,听我说两句。”这次终于轮到徐大毛猴子说话了:“各位兄弟姊妹们,我知道大家今天来是为了什么,可你们知道,这么多年来炭山都是尚家沟的,不属于我们,我们就是想去开窑洞,出炭挣钱,那也不行啊。”
听徐大毛猴子这样说,好像是有人不满了,在人群中大喊着:“毛猴子,你可别唬我们,这炭,就你能去挖,我们就不能吗?”听到这话,徐大毛猴子看了看说话者,原来是田苗的媳妇儿,他有些恼火,这些年,无论徐家沟有什么事,田苗媳妇儿都要参与,每次都得搅得大家都不得安宁。可徐大毛猴子还是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怒火说:“嫂子,我干什么了呀,我只是李驼子雇的一个工人而已,炭是人家的,我有权利去卖吗,我每天只拿十块钱的工钱而已。”
听毛猴子这样说,田苗媳妇儿还有些不相信:“毛猴子,……”这时候终于有人说句公道话了,是徐大毛猴子的叔叔打断了她:“苗子媳妇儿,少说两句,你们今天说要来毛猴子家问个究竟,咱就来了,结果呢,话没说几句,火药味儿倒是不少,这样下去,咱也解决不了问题呀,咱们先听毛猴子说说情况,看看我们能不能去窑上才是。”
徐大毛猴子等叔叔说完话,赶紧接到:“叔,你说的对,可我真的没办法,还是那句话,我只是个佣人,要不是李驼子雇我,我也不能去挣那十块钱。”
徐田一听又来了:“那咱们直接去找李驼子,让他把咱们都雇上。”
后面有些人竟然连声喊着“好好!”
徐大毛猴子看到大家这样,有些更着急了,说:“兄弟们,千万别,大家一起去闹,更挖不成了。”向来老实的他,哪能应付得了这种场面呢,当初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没想到尽然来得这么快,等不及他做丝毫准备来应对队里的这些人。
徐田更是得寸进尺,丝毫不留情面,蹲在地上抬起头来大声说:“那就都别挖了。”
徐大毛猴子无奈的说:“好吧,我不去了,希望大家也别去尚家沟闹了。”
这时候,徐大毛猴子的大伯说:“行了,大家说的也都差不多了,快回去吧,都别挤在这里了。”
说罢,众人都各自回到自己家中,再没闹腾,徐大毛猴子终于松了口气,但又接着叹了好几声,自言自语道:“本以为有了个给娃们挣学费的营生,唉,没想到会这样。”说完又去找李驼子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徐大毛猴子回到家遇到了这种麻烦,可李驼子呢,他也好不到哪儿去。赶着牲口拉着炭去卖,路过同属于一个村的红树队的王三牛家门前的路上,平常路都是好好的,可今天却不一样了,只见路中间赫然立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此路不通”四个大字,李驼子看到后忍不住骂道:“嘿,这个三牛子,这大半辈子行善积德,上岁数了,咋还干起这缺德事儿来了?”说完,就去拔那路中间的木牌子,可怎么用力拔都拔不起来。正在使劲拔着,王三牛从院子内出来了,故意笑着说:“驼子,干啥去啊?”
李驼子气呼呼的指着木牌子说:“三牛子,你这干的什么事儿啊,你缺不缺德啊?”
王三牛故作伤心的说:“驼子,你不知道,我前面地里种了庄稼,都被来往的车辆给糟蹋了,我这也是没办法。”
“那你也不能挡路啊?”李驼子指着王三牛几乎要大喊了。
王三牛又解释道:“我也不愿意做这种事啊,可庄稼被压死了,我还吃什么呀,今年本来就年头不好,没有多余的粮食卖,要不,驼子,你给哥哥我指条挣钱的路子?”
李驼子这才明白了,原来三牛子拦路根本就不是为了庄家,而是想和他掏炭啊,心里想:你做梦吧!故意用手指头指着王三牛,摇晃了两下说:“哦,哦、哦!原来你是打着炭山的算盘呢,可惜啊,我说了不算。”
王三牛又说:“那徐大毛猴子不已经和你一起干了吗,多我一个又能怎样?”
李驼子说:“毛猴子是我一天十块钱雇的,一天给你十块钱,你做吗?”
王三牛不相信,怀疑地说:“不是吧,你就给毛猴子十块钱?你俩不是合伙人?”王三牛嘴上这样问,心里却在想:李驼子,你休想蒙我。
李驼子解释道:“炭山是我们尚家沟的,他拿什么和我合伙啊,就出力挣工资而已!”
王三牛看到心里的如意算盘是没希望打响了,就说:“驼子,我的地庄稼长得正壮,已经好长时间没走车了,你还是绕一绕吧。”
李驼子也明白,这块牌子就是为他立的,他不答应王三牛的条件,牌子哪会被撤走,即使他再央求王三牛也是没用的。与其和他大吵一顿,还不如乖乖的走人,留个好名声,于是把车头调转,牵着牲口往回走。没等李驼子走多远,王三牛就悄悄的把路中间的牌子移走了,嘴里还不误骂李驼子:“想过去,没门儿。”
第二天是星期天,尚敬和尚心不上学,尚敬奶奶带着他们去离炭山不远的地里干农活,尚全福则去窑上给尚敬他四爷爷帮忙,王大山夫妇也来到了窑上,桂香身体不行,不敢进窑里,只在外面干些轻便的活儿,不远处李驼子一个人也在整理窑口放的乱七八糟的炭。
尚全福看到李驼子一个人,心下好奇,就大声问:“驼子,今天怎么不见徐大毛猴子?”
李驼子说:“别提了,昨天回去,他们队里的人闹腾,夜里赶过来和我说,他暂时不能干了。”
尚全福一听说:“唉,我当初就怕队里的人知道眼红,果真这样。”
李驼子接着说:“哥,还不止这样呢,我昨天从红树队三牛子家经过时,他把路给拦住了。”
王大山噗嗤笑了一声,问:“李驼子,你的炭卖了吗?”
李驼子大喊:“哪有,原路又给拉回来了,现在还在家里放着呢。”说完,又听众人笑了几声。这笑声被什么人听到了,老远就说:“哟,挣钱就是好呀,掏炭这么辛苦,大家还能笑的这么爽朗、高兴。”众人抬头看,原来是徐家沟的徐苗和徐田兄弟两人。
王大山笑着迎上去说:“今儿这是什么天气啊,把您二位给吹来了。”
田苗谦恭地说:“大山兄,来向你讨营生来了。”
大山一听,来者不善哪,这个李驼子惹的祸呀!随机应变到:“瞧你说的,可是抬举我了,我哪有那本事呀?”说话中间,李驼子也过来了,大家都聚在了一起,随便坐在窑口附近比较干净的地方上。
徐田听王大山说完,笑了笑说:“大山,你没那本事,可李驼子有呀,徐大毛猴子最近不就发财了吗?”
李驼子明白了,这两兄弟也是针对他呢,又向他们解释了一遍,徐大毛猴子只是自己雇的工人,而且现在也不干了,自己也不想再雇了。
这话大家都听到了,可徐田兄弟俩还是不依不饶,徐苗站起来说:“李驼子,尚全福,王大山,尚四老头,你们听着,今天我兄弟俩可是来你尚家沟求着干活来了,你们这是什么态度啊?”
双方火药味儿越来越重,大家都感觉到了,王大山想要开口,可尚全福抢先说:“苗子、田子,多少年来,从来没有外人来尚家沟掏过炭,你们这是想破个例啊!”
田苗更加得寸进尺了:“破例又怎样,谁规定了这炭是你尚家沟的,这是我们大伙的,是咱村集体的,就你们能掏,我们就不能?”
田苗这样一说,心里恼怒的王大山向来不善言辞,此时更是哑口无言了。
尚全福向来不惧一切,即使是现在,他还是据理力争:“苗子,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想当年承包土地的时候,荒地都是就近分配给每家每户,这炭山离我们尚家沟最近,就分给了我们,只是碍于这是一整座山,没法再分了,我们才没有分,一直都自由挖的。”
听尚全福这样说,徐田说话了:“当时分配的是荒地,可这炭山是荒地吗,不是,这是资源。”
王大山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更受不了了,“噌”的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指着徐田怒气冲冲的说:“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徐田故意惹大山:“我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只见王大山顺手拿起掏炭用的铁钎就朝徐田挥过去,徐田有点惊着了,大声喊:“怎么,王大山,你要打架吗?”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个装炭的筐子,堵在自己的额头前,眼看着铁钎就要砸到徐田身上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尚全福和尚敬四爷爷赶紧抓住王大山的两只胳膊,把铁钎夺下来,厉声骂道:“大山,你这是干什么啊?”那边徐苗也乘徐田不注意,夺下了手中的筐子,扔到一边,将徐田拉到几尺远的地方,说:“你能不能冷静点儿,怎么那么爱打架?”
徐田还有些不服气地说:“是他先动手的!”
徐苗没管徐田说话,冷静了一下,走到尚全福面前说:“这炭既然你们能挖,我们也想挖,大家都一样,都是为了钱,既然今天我们解决不了,只能是找上头解决了,我今天回去就去村委会,问问支书他们,该怎么办。”说完带着徐田离开。
尚家沟的这些人也没说话,默认了。等徐苗兄弟二人走远了,尚全福等几个人又坐下来。尚全福说:“大家都知道,刚才我们说土地承包,其实也是强词夺理,这炭就是资源,应该属于集体、国家,不属于我们,只是这些年,村上一直不重视这个东西,才放着没管,他们这么一闹,往后我们这炭估计就好卖不成了。”
王大山愤恨的说:“都怨你,李驼子,你说你瞎折腾什么啊!”
李驼子辩驳道:“我就是雇了一个人,我哪能知道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
尚全福打断了他们的说话:“你俩别互相抱怨了,这样埋怨有用吗,当下我们应该做的是怎样处理这件事,才能保证其他队的人不眼红,我们能够安安静静的掏炭才是正事。”
李驼子点头道:“嗯,全福哥说得对,那我们该咋办啊?”
尚全福又说:“徐田和徐苗今天肯定去村委会告状了,估计过不了一两天,村委会就要组织我们开会,我们不能只让他们去随便乱说,占尽便宜,我们也得去村委会反应一下情况。”
尚全福说完,王大山竖起大拇指夸到:“哎呀,还是全福哥脑瓜子好使,会想问题。”
众人说完,尚敬他四爷爷也说:“那好,我们先回家吃饭,吃完饭一起去。”几人商量完各自回家了。
下午尚全福等人来到了村委会,正好碰上村支书、主任和徐田等从书记办公室出来,徐田首先就来到尚全福等人面前,说:“哟,我们这前脚刚来,你们后脚就跟来了,够快的啊。”尚全福笑了笑,没说话,和其他人来和支书等村上的领导打招呼。村支书一看大家都来了,就不用另行通知了,于是和主任使了个眼色,眨了眨眼,干脆说:“徐苗,你俩先别回了,大家都到办公室来。”说罢,一行人包括主任都回到了支书的办公室,各自找位置坐下。
村支书是个很直截的人,知道大家的来意,开门见山,直接说:“关于尚家沟这个炭山的问题,这么些年,一直没人提,村上也就放着没管,今天既然你们提出来了,我就把这个国家的政策读给大家听听,过去我们承包是按照荒地承包的,但在去年的新政策中,这个炭山就不算是荒地了,是矿产资源,所以归集体所有,你们谁也没有权力再去开山了,明白吗?”
徐田还是不服气,大声说:“可现在尚家沟的人还在开山啊!”
主任看到徐田这样揪着不放,有些不高兴,说:“是啊,说来这事村上也有责任,我们应该管住大家,不让大家去挖窑的,可是都是自家人,能那样做吗?考虑到上面也不查,而尚家沟的人就靠这炭活着,一下子要断了,日子也不好过呀,就一直放着没管,今天大家把这问题提出来了,就不得不管了,这炭以后是都掏不成了。”
徐苗一听不能掏炭,着急了,赶紧说:“不是,主任,我们还和以前一样,悄悄地,什么话也不说,不能吗?”
主任回答说:“徐苗子,你想的太简单了,你们两个队的人去掏,那其他队的人知道了,怎么办呢,那炭山还不大乱呀?”
徐田扬手说:“这是真掏不成了?那尚家沟呢?主任,你可不能偏心啊,咱这可都是一个村的。”
徐田说完,主任憋着再没说话,支书看到旁边的主任脸色不好看,说:“全福,大山,以前没人说话,你们悄悄的也就掏了,现在既然徐家沟的人不让你们掏,这以后你们是真的掏不成了,从今天起,你们再不能靠近炭山了。”
此时,尚全福点了点头,没说话。王大山和其他人则恨透姓徐的这兄弟俩了,恨不得将他们薄皮抽筋煮了吃,死死盯着他二人不放。
徐田心里则想:“哼,你们盯着我也没用,既然不能掏,大家都别掏,凭什么就你们能发财,让我们眼红着啊,这样甚好,大家都穷着。”想到这里,不由得尽然笑出声来,然后说:“那么,主任,支书,从今天起是不是应该把炭山封了。”
支书无奈的说:“好,封,以后谁也别靠近。”
徐田得意洋洋地说:“好,这件事就由我来办吧,保证办的妥妥的。”
这样,一场纠纷结束了,徐田和徐苗算是胜利了,可这胜利赢得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姓徐的兄弟二人本想捞一笔钱,结果扑了个空,还得罪了一群人,对于尚家沟的人来说,无非是以后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所有人都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这一次,即使王大山他们再想掏炭,也是无济于事了,以前是村委会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罢了,可以后,不一样了,这日子要怎样过,所有人心里头都默默地盘算着,惆怅着。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现在山被封了,原本就没有水,对于人数不多的尚家沟来说,无疑也是一场灾难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