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染情
冷宫的夜格外漫长。
薛诗蓉蜷缩在破败的帷帐后，听着远处禁军搜查的脚步声。慕双安靠在她肩头，呼吸微弱但平稳。她每隔一刻钟就为他诊一次脉，生怕那支毒箭的余威未消。
“寅时了。“慕双安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粗粝的砂纸，“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
薛诗蓉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拂过他额头的冷汗。玉坠的副作用开始消退，但浑身仍如千万根针扎般疼痛。更糟的是，她能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躁动——像是被囚禁多年的野兽即将破笼而出。
“你的手好烫。“慕双安握住她的手腕。
薛诗蓉这才发现自己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血管中似有金线流动。她强撑着撕下一块衣料，蘸了冷水敷在额头上：“没事，血脉之力在融合…“
慕双安眉头紧锁，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沈清瑶给的，说能稳定药人血脉。“
布包里是几粒碧绿的药丸，散发着薄荷般的清凉。薛诗蓉吞???一粒，顿觉一股凉意从喉头流向四肢百骸，体内的躁动平息了些。
“有效。“她长舒一口气，“沈姑娘真是神机妙算。“
慕双安轻笑：“她说你血脉完全觉醒时会有异象，让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话未说完，突然捂住嘴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
薛诗蓉心头一紧。箭伤加上旧伤复发，他的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必须尽快离开冷宫，找到安全的落脚处。
“叶昭说过在哪里汇合？“
“浣衣局密道。“慕双安喘着气，“但太子肯定派人守住了各处出口。“
薛诗蓉望向窗外。冷宫围墙外隐约可见巡逻的火把，禁军数量比预想的还多。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贴身的暗袋里取出那半块凤纹玉佩。
“嬷嬷说这玉佩不仅是信物…“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皇后一族用它传递密讯。“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照在玉佩上。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玉佩表面浮现出细如发丝的金线，交织成一副微缩的皇宫地图！其中一条金线特别明亮，从冷宫延伸至西北角的废井。
“这里有密道！“薛诗蓉压低声音，“通往…崇文殿？“
慕双安眼中闪过惊讶：“崇文殿是皇帝的书房，太子不会想到我们从那里出去。“
计划很快敲定。等巡逻的禁军换岗时，两人悄悄摸向冷宫后院的枯井。薛诗蓉先下，慕双安断后。井壁湿滑，长满青苔，她几次险些失手坠落。
“慢点。“慕双安在头顶提醒，声音因忍痛而紧绷。
下到井底，果然发现一块松动的砖石。推开后露出黑洞洞的通道，勉强可容一人爬行。薛诗蓉正要进入，突然被慕双安拉住。
“我先。“他挤到她前面，“有机关我来挡。“
薛诗蓉心头一热。即使重伤在身，他依然本能地保护她。通道狭窄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尘土。爬行约莫半刻钟，前方出现微光。
“到了。“慕双安停下，“上面是崇文殿的暗阁。“
他轻轻顶开一块木板，确认无人后爬了出去。薛诗蓉紧随其后，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满是灰尘的小阁楼。透过地板缝隙，可以看见下方灯火通明的书房——太子正在与几个心腹密谈！
“…慕家余孽肯定还在宫中！“太子声音阴鸷，“加派人手，一寸一寸地搜！“
一个黑衣人道：“殿下，皇上那边…“
“老东西已经服了三日’牵机’，明日大朝会必会乖乖退位。“太子冷笑，“至于慕侯爷，午时问斩！“
薛诗蓉感到慕双安身体瞬间绷紧。她无声地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颤抖。慕侯爷对他而言不仅是父亲，更是恩师和榜样。
“地窖里的药引呢？“太子又问。
“全毁了。“黑衣人低头，“但按国师所说，只要取得前朝公主的血，仍可重新炼制。“
太子猛地拍案：“那就抓住她！传令下去，活捉薛诗蓉者，赏万金，封侯爵！“
薛诗蓉屏住呼吸。忽然，她注意到书房角落站着个熟悉的身影——薛婉晴！她的嫡姐一身华服，正谄媚地为太子斟酒。
“殿下放心。“薛婉晴娇声道，“我那妹妹最重情义，若知道慕侯爷将死，定会自投罗网。“
慕双安的手猛然收紧，指甲陷入掌心。薛诗蓉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怕他伤着自己。就在这时，薛婉晴突然抬头，视线直指阁楼——
“谁在上面？“
千钧一发之际，薛诗蓉捂住慕双安的嘴，两人紧贴墙壁。一只肥硕的老鼠从梁上窜过，引起一阵骚动。
“大惊小怪。“太子不耐烦地挥手，“都退下吧，本宫要歇息了。“
众人退出书房。薛诗蓉刚要松口气，却见薛婉晴故意落在最后，趁人不备将一个纸团抛向阁楼方向！
待书房空无一人后，慕双安取回纸团。展开一看，上面潦草地写着：“子时三刻，御花园假山“。
“陷阱？“他皱眉。
薛诗蓉摇头：“薛婉晴虽与我不和，但最恨太子。“她想起嫡姐在薛府的日子，太子党羽曾当众羞辱过她。
两人决定冒险一试。趁着夜色，他们潜出崇文殿，避开巡逻的禁军来到御花园。假山后果然有人等候——不是薛婉晴，而是张嬷嬷！
“殿下！“老宫女泪流满面地跪下，“老奴总算找到您了！“
原来薛婉晴与张嬷嬷早有联系，暗中传递消息。张嬷嬷带来更惊人的情报：皇帝中的毒并非无解，解药就在崇文殿暗格中！
“皇上早疑心太子，暗中备下解药。“张嬷嬷递上一把精巧的钥匙，“这是开暗格的，在老奴这里藏了十年。“
慕双安接过钥匙：“皇上…知道诗蓉的身份？“
张嬷嬷点头：“先皇后临终前曾派人送信给皇上，说明公主下落。这些年来，皇上一直暗中保护，连太子选妃时指定薛家女，也是为了方便寻找公主。“
薛诗蓉如遭雷击。原来她入薛府、成为庶女，都是皇帝安排的障眼法！难怪嫡母对她百般折磨却不敢真要她性命。
“现在怎么办？“她问慕双安。
他沉思片刻：“分头行动。我去天牢救父亲，你去崇文殿取解药。“
“太危险！“薛诗蓉反对，“你伤势未愈…“
慕双安却握住她的肩膀：“相信我。这次我不会硬拼，智取。“他看向张嬷嬷，“浣衣局还有我们的人吗？“
老宫女点头：“叶大侠已带慕家亲卫混入宫中，只等信号。“
计划就此敲定。张嬷嬷带薛诗蓉返回崇文殿，慕双安则伪装成禁军前往天牢。分别前，他将那半块凤纹玉佩还给薛诗蓉：“拿好，或许用得上。“
崇文殿依旧灯火通明，但太子已回寝宫。薛诗蓉按张嬷嬷指示，从侧窗潜入。书房内静悄悄的，只有更漏滴水声。
“暗格在龙椅后方。“张嬷嬷耳语，“老奴替您望风。“
薛诗蓉蹑手蹑脚来到龙椅前。这把象征至高权力的椅子雕刻着九条金龙，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她按照张嬷嬷所说，在第三条龙眼处插入钥匙——
“咔嗒“一声轻响，椅背弹开一个小格子。里面放着个白玉瓶，瓶身刻着“清心“二字。薛诗蓉刚取出玉瓶，突然听到门外张嬷嬷的咳嗽声——有人来了！
她迅速躲到帷幔后。门开处，薛婉晴独自走了进来，径直来到龙椅前。当她发现暗格已空时，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出来吧。“她突然道，“我知道是你。“
薛诗蓉犹豫片刻，还是走了出来。姐妹俩隔着龙椅对视，一时无言。薛婉晴先开口：“解药拿到了？“
“为什么帮我？“薛诗蓉警惕地问。
薛婉晴苦笑：“你以为我甘心做太子的玩物？“她拉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狰狞的鞭痕，“他害死了母亲，又把我当棋子…我恨他入骨！“
薛诗蓉这才注意到，昔日骄横的嫡姐如今憔悴不堪，眼角已有细纹。血脉相连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她轻声道：“姐…“
“别。“薛婉晴退后一步，“我不配。这些年…我对你…“声音哽咽了。
门外又传来张嬷嬷的警示咳嗽。薛婉晴迅速恢复冷傲表情，高声说：“妹妹既然来了，不如喝杯茶再走？“同时飞快地塞给薛诗蓉一张纸条。
薛诗蓉会意，也提高声音：“不必了，嫡姐的好意我心领。“说着从窗户跃出，消失在夜色中。
安全处展开纸条，上面写着：“太子已控制禁宫，明日大朝会将逼宫。皇上被软禁在养心殿，需先解毒。“
事态比想象的更紧急。薛诗蓉与张嬷嬷匆匆赶往养心殿，却发现重兵把守。正发愁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天牢方向起火了！
“是公子！“张嬷嬷低呼，“他动手了！“
守卫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薛诗蓉趁机绕到养心殿后侧，顺着排水管爬上屋檐。揭开一片琉璃瓦，她看见病榻上的老皇帝形容枯槁，双目无神地盯着帐顶。
殿内没有侍卫，薛诗蓉轻轻跳下房梁。皇帝听到动静，浑浊的眼珠转向她，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陛下，我是嘉懿皇后之女。“她跪在榻前，取出凤纹玉佩，“特来献解药。“
皇帝眼中突然迸发出光彩。他艰难地抬手，指向自己的嘴。薛诗蓉会意，将玉瓶中的药液喂他服下。
解药见效极快。不过半刻钟，皇帝的眼神已恢复清明。他挣扎着坐起，仔细端详薛诗蓉的脸，老泪纵横：“像…太像了…嘉懿…“
“陛下，太子明日要逼宫。“薛诗蓉急道，“慕侯爷…“
“朕知道。“皇帝声音虽弱，却透着威严，“慕卿忠心耿耿，是朕连累了他。“他从枕下取出一块龙纹玉佩，“拿这个去玄武门，找禁军统领赵戬，他是朕的人。“
薛诗蓉刚接过玉佩，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皇帝迅速躺回原状，恢复呆滞表情，同时对她使了个眼色。薛诗蓉会意，闪身躲入帷幕之后。
进来的是太子和几个心腹。太子走到榻前，冷笑着查看皇帝的情况：“父皇，明日您就该’自愿’退位了。“
皇帝木然点头，嘴角流下一丝涎水。太子满意地转身，对心腹道：“慕家父子抓到没有？“
“慕双安劫了天牢，但慕侯爷伤重，他们逃不远。“
“废物！“太子暴怒，“加派人手！尤其是养心殿附近，绝不能让人接触皇上！“
待太子一行人离开，薛诗蓉从藏身处出来。皇帝已坐起身，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孩子，你过来。“
她跪在榻前。皇帝枯瘦的手抚上她的发顶：“朕对不起你母亲…更对不起你。“说着从颈间取下一枚金印，“这是调动影卫的凭证，拿着它，去救慕卿父子。“
薛诗蓉双手接过金印，触手冰凉沉重。皇帝又叮嘱：“明日大朝会，朕会当众揭露太子身世。你需要做一件事…“
天色微明时，薛诗蓉潜出养心殿，按皇帝指示来到玄武门。禁军统领赵戬见到龙纹玉佩，立刻将她引入密室。
“殿下有何吩咐？“赵戬单膝跪地。
薛诗蓉这才意识到，皇帝早已向心腹透露了她的身份。她取出金印：“我需要影卫协助，救出慕侯爷父子。“
赵戬面露难色：“影卫只听皇上调遣…“
“这就是皇上的意思。“薛诗蓉亮出金印，“时间紧迫，请将军速速安排。“
一队黑衣影卫很快集结。就在他们准备出发时，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冲进来——是叶昭！
“少夫人！“他扑倒在地，“公子…公子他…“
薛诗蓉心头一紧，扶起叶昭：“他在哪？“
“西华门…被围…“叶昭气若游丝，“侯爷…不行了…“
薛诗蓉立刻让赵戬派影卫随她前往西华门。途中，叶昭告诉她经过：慕双安成功救出父亲，但慕侯爷受尽酷刑，奄奄一息。他们原计划从西华门出宫，却遭埋伏…
西华门前的景象让薛诗蓉心如刀绞。慕双安背靠宫墙，单手执剑，脚下躺着十几个禁军尸体。他浑身是血，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已经骨折。在他身后，慕侯爷靠墙而坐，胸前插着一支箭，气息微弱。
包围圈越来越小。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喊话：“慕双安，投降吧！太子殿下或可饶你一命！“
慕双安冷笑：“做梦。“声音虽弱，却掷地有声。
薛诗蓉示意影卫分散包抄。她则从侧翼突入，手中银针连发，瞬间放倒几个弓箭手。慕双安看到她，眼中迸发出惊喜，随即转为焦急：“走！别过来！“
“晚了。“薛诗蓉轻笑，手中药粉随风飘散。
接触到药粉的禁军纷纷倒地昏睡。影卫趁机发动攻击，很快控制局面。薛诗蓉冲到慕双安身边，先查看慕侯爷的伤势。
“箭上有毒…“慕双安声音嘶哑。
薛诗蓉立刻割腕，让血滴入慕侯爷口中。前朝皇室的血可解百毒，这是最快的方法。慕侯爷灰败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却仍昏迷不醒。
“父亲伤得太重…“慕双安握住她的手，“先离开这里。“
影卫护送他们来到一处隐蔽的宅院。薛诗蓉为慕侯爷取出箭矢，清理伤口。忙完已是正午，大朝会应该开始了。
“我得去太和殿。“她洗净手上的血渍，“皇上需要我作证。“
慕双安想同行，但伤势不允许。薛诗蓉安抚地吻了吻他额头：“相信我，这次换我保护你们。“
太和殿前广场上，文武百官已列队等候。薛诗蓉换上影卫准备的宫女服饰，混在侍从队伍中。高台上，太子一身明黄龙袍，正假惺惺地搀扶着“虚弱“的皇帝。
“朕…年老多病…“皇帝声音颤抖，“决定传位于太子…“
百官哗然。突然，皇帝猛地推开太子，站直了身体：“但在这之前，朕要揭露一个真相！“
太子脸色大变：“父皇病糊涂了，快扶下去！“
几个太子党羽上前，却被突然出现的影卫拦住。皇帝冷笑：“太子非朕亲生，乃逆贼宁王之子！二十年前宫变，宁王妃将亲子与朕的太子调包！“
全场震惊。太子怒吼：“荒谬！父皇被奸人蒙蔽了！“
“是吗？“皇帝拍拍手，“带上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嬷嬷被押上来，正是当年宁王妃的贴身侍女。她战战兢兢地供认了调包经过，还拿出宁王妃的亲笔信为证。
太子面如死灰，突然狞笑：“就算如此，现在禁宫都在我掌控中！谁能奈我何？“他挥手，“来人，把这些逆贼拿下！“
禁军却纹丝不动。赵戬大步上前：“禁军只听皇上调遣！“
太子这才发现，他安排的将领早已被替换。绝望中，他猛地抽剑指向皇帝：“老东西，我杀了你！“
一道银光闪过，太子的剑“当啷“落地。他捂着手腕惨叫，一枚银针深深扎在穴位上。薛诗蓉走出人群，揭下人皮面具，露出真容。
“薛诗蓉！“太子咬牙切齿，“你这前朝余孽…“
“她不是余孽。“皇帝高声宣布，“她是嘉懿皇后与朕的亲生女儿！当年为避宁王毒手，朕将她托付给心腹抚养！“
百官再次哗然。皇帝取出一卷圣旨：“朕早有密旨，立薛诗蓉为储君！今日当众宣读！“
太子彻底崩溃，狂笑着掏出一个瓷瓶：“那我们就同归于尽！“说着就要喝下瓶中物。
薛诗蓉眼疾手快，一枚银针击碎瓷瓶。黑色液体溅在太子手上，瞬间腐蚀出森森白骨。太子惨叫着倒地，很快没了声息——是他自己炼制的剧毒！
混乱很快平息。皇帝当众宣布恢复慕家爵位，并要重赏薛诗蓉。她却跪地叩首：“儿臣别无他求，只望父皇恩准儿臣与慕双安结为夫妻。“
皇帝扶起她，眼中含泪：“朕亏欠你太多，岂会不允？慕家世代忠良，朕心甚慰。“
大朝会结束，薛诗蓉迫不及待地赶回慕家父子养伤的宅院。刚进门，就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慕双安不知何时已能下床，正倚在门边等她。
“公主殿下。“他戏谑地行礼，“臣有失远迎。“
薛诗蓉红着脸捶他：“胡闹！伤还没好…“
慕双安捉住她的手，突然正色：“我父亲醒了，他想见你。“
慕侯爷靠在床头，虽然虚弱，但目光如炬。薛诗蓉刚要行礼，却被他拦住：“好孩子，该我谢你救命之恩。“
“侯爷言重了…“
“还叫侯爷？“慕侯爷笑着看向儿子，“双安没告诉你，慕家祖训——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慕双安突然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枚戒指——那是慕家祖传的翡翠指环：“薛诗蓉，你愿意嫁给我吗？不是因圣旨，不是为报恩，只因为…我爱你。“
薛诗蓉泪如雨下。她想起清水镇的糖画，想起山洞里的血誓，想起冷宫中的承诺…这一路走来，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我愿意。“她伸出手，让慕双安为她戴上戒指，“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窗外，第一缕春光穿透云层，照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历经磨难，他们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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