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染情
“再往南走十里就是清水镇。“叶昭指着地图低声道，“那里离京城不远不近，既方便我们打探消息，又不至于太惹眼。“
薛诗蓉裹紧斗篷，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自从三日前发现太子派人监视别院后，慕双安当即决定转移。为掩人耳目，他们扮作寻常商贾夫妇，只带了叶昭和青梧两个心腹。
“就清水镇吧。“慕双安合上地图，转向薛诗蓉，“委屈夫人暂时过几天清苦日子了。“
薛诗蓉摇头：“只要安全，住哪里都一样。“
马车在暮色中驶入清水镇。这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青石板路两侧店铺林立，虽不及京城繁华，却也热闹非常。街上行人往来，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充满市井生气。
“到了。“叶昭在一座小院前勒马，“属下提前租好的宅子。“
小院不大，但干净整洁。正房三间，东西各两间厢房，院中一棵老槐树亭亭如盖。薛诗蓉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简单，安宁，像极了幼时随生母住过的那座小院。
“喜欢吗？“慕双安凑近她耳边问。
薛诗蓉点头，嘴角不自觉上扬：“很像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慕双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早已查过薛诗蓉的身世，知道她五岁前随生母林氏住在京郊一处小院，后来林氏病逝，才被接回薛府。
“进去看看。“他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正房布置简单但舒适。薛诗蓉推开窗，晚风送来槐花的清香，远处街市的人声隐约可闻。这样平凡的生活，对她和慕双安来说都是新鲜的体验。
“公子，少夫人。“青梧抱着行李进来，“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奴婢这就去买些米面菜蔬。“
“我去吧。“薛诗蓉突然道，“你们一路辛苦，先休息。“
慕双安挑眉：“你会买菜？“
“怎么，看不起人？“薛诗蓉难得露出俏皮神色，“我在薛府时，常帮厨房嬷嬷打下手。“
慕双安笑着摇头：“不敢不敢。不过…“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布包，“换上这个再去。“
薛诗蓉打开一看，是一套粗布衣裙，正是镇上妇人常见的打扮。
“早有准备啊，慕公子。“她揶揄道。
慕双安眨眨眼：“为夫思虑周全吧？“
薛诗蓉红着脸去里间更衣。片刻后出来，一袭素净的靛蓝衣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活脱脱一个清秀的小镇娘子。慕双安也换上了褐色粗布长衫，乍看像个寻常书生，只是那通身的气度怎么也掩不住。
“我也去。“他接过薛诗蓉手中的菜篮，“看看我家夫人怎么讨价还价。“
两人携手出门，叶昭和青梧识趣地没有跟随。暮色中的清水镇别有一番风味，街边摊位点起灯笼，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先买米。“薛诗蓉目标明确，走向一家粮铺。
粮铺老板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见客人上门，热情招呼：“小娘子要什么米？新到的江南香米，煮饭喷香！“
薛诗蓉捻起几粒米看了看：“多少钱一斗？“
“三十文。“
薛诗蓉皱眉：“太贵了。上个月才二十五文。“
“哎呦，小娘子有所不知，近来漕运不畅，米价都涨了…“老板叫苦连天。
薛诗蓉不为所动：“二十八文，我买两斗。“
“这…“老板犹豫片刻，一拍大腿，“成！看小娘子面善，亏本卖了！“
慕双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从小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等讨价还价的场面？更没想到薛诗蓉如此熟练。
“怎么，看傻了？“薛诗蓉提着米袋，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慕双安老实点头：“夫人厉害。“
接下来，薛诗蓉又买了面、油、盐等必需品，每样都精打细算。慕双安跟在她身后，像个学徒般拎东西，看着她与摊贩你来我往地砍价，觉得新奇又有趣。
“最后买点青菜和肉，晚膳就齐全了。“薛诗蓉走向一个菜摊。
菜摊前围着几个妇人，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薛诗蓉凑近，只听一个胖妇人道：“听说京城出了大事，太子要抓什么人…“
“嘘，小声点！“另一个瘦妇人紧张地四下张望，“我听当家的说，京城最近戒备森严，进出都要严查。“
薛诗蓉与慕双安交换一个眼神。太子果然没有放弃搜寻他们。
买完菜，两人正准备回去，一阵甜香飘来。街角有个卖糖画的老汉，正用铜勺舀起熬化的糖浆，在石板上画出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几个孩子围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想吃吗？“慕双安突然问。
薛诗蓉摇头：“小孩子才…“
话未说完，慕双安已经拉着她走到糖画摊前：“老丈，来个蝴蝶的。“
老汉笑呵呵地应了，手腕灵活转动，不多时，一只晶莹剔透的糖蝴蝶便成了。慕双安付了钱，将糖画递给薛诗蓉：“给，小娘子。“
薛诗蓉哭笑不得，却还是接过糖画，轻轻舔了一口。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生母也曾给她买过这样的糖画…
“怎么了？“慕双安注意到她神色有异。
“没什么，很甜。“薛诗蓉掩饰地笑笑，“回去吧，天快黑了。“
回到小院，青梧已经生好火，见他们回来，连忙接过食材：“少夫人歇着，奴婢来做饭。“
“我来吧。“薛诗蓉挽起袖子，“今天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慕双安惊讶：“你还会做饭？“
“瞧不起谁呢？“薛诗蓉佯怒，“我在薛府时，常在小厨房自己熬药膳。“
她动作麻利地和面、切菜，不多时，一锅热气腾腾的面片汤就做好了。简单的食材，却因她的巧手而香气扑鼻。
“尝尝。“她给每人盛了一碗。
慕双安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吃！“
叶昭和青梧也连连称赞。薛诗蓉有些不好意思：“粗茶淡饭而已，比不得侯府的厨子。“
“不一样。“慕双安认真道，“这是夫人亲手做的，御厨也比不上。“
烛光下，四人围坐一桌，吃着简单的饭菜，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温馨。饭后，叶昭去收拾厨房，青梧烧水准备洗漱，慕双安则拉着薛诗蓉在院中槐树下乘凉。
夜风轻柔，繁星点点。慕双安突然道：“我以前从没想过，平凡日子也能这么有意思。“
薛诗蓉靠在他肩头：“是啊，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提防暗算，就这样简简单单的…“
“等一切结束，我们就找个这样的地方隐居，如何？“慕双安轻声道，“不要侯府的富贵，不要京城的繁华，就我们两个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薛诗蓉心头一热。她知道这对一个侯府嫡子意味着什么——那是放弃爵位，放弃权势，只为与她相守。
“好。“她轻声应道，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次日一早，薛诗蓉被窗外的鸟鸣唤醒。她起身梳洗，发现慕双安已经不在房中。推开窗，看见他正在院中与叶昭低声交谈，神色凝重。
见她醒来，慕双安立刻换上笑容：“早啊，夫人。“
“出什么事了？“薛诗蓉敏锐地问。
慕双安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叶昭发现镇上有生面孔，可能是太子派来的探子。“
薛诗蓉心头一紧：“那我们…“
“别担心，他们还没发现我们。“慕双安安抚道，“我已经让叶昭去布置疑阵，引开他们。“
薛诗蓉点头，却仍忧心忡忡。慕双安捏捏她的脸颊：“愁什么？走，带你去吃早茶。听说镇东有家包子铺很出名。“
“现在出去不安全吧？“
“越躲越可疑。“慕双安笑道，“大大方方反而不惹人注意。“
两人依旧作寻常夫妻打扮，携手出门。清晨的清水镇生机勃勃，早点摊前热气腾腾，行人往来如织。慕双安说的包子铺确实热闹，排队的人不少。
“你找个位置坐，我去买。“慕双安将薛诗蓉安顿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
薛诗蓉看着他挤在人群中排队的样子，既新奇又感动。堂堂侯府嫡子，竟为她做这些市井小事…
包子鲜美多汁，配上热腾腾的豆浆，简单却满足。正吃着，邻桌几个商贩的谈话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听说京城戒严是为了抓一对逃婚的贵族子弟。“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侯府的小侯爷带着心上人私奔，皇上震怒…“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
薛诗蓉差点被豆浆呛到。慕双安却面不改色，甚至附和道：“是啊，为了爱情不顾一切，令人钦佩。“
出了包子铺，薛诗蓉低声道：“太子这是故意散布谣言，败坏你的名声。“
慕双安不以为意：“随他去。倒是这谣言提醒了我…“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什么意思？“
“既然太子说我们是私奔，那我们就演得像一点。“慕双安笑道，“让叶昭放出消息，说我们在南边出现，引开追兵。“
薛诗蓉恍然大悟。两人边走边商量细节，路过一个杂货铺时，慕双安突然停下：“等我一下。“
他进去片刻，出来时手里多了几包东西。
“买的什么？“薛诗蓉好奇地问。
“秘密。“慕双安神秘地笑笑，“回去你就知道了。“
回到小院，慕双安一头扎进厨房，还不让任何人进去。薛诗蓉好奇不已，却也只能和青梧一起整理刚买回来的药材。
午后，慕双安终于从厨房出来，脸上沾着面粉，手里捧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糖人？
“给你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来，“第一次做，不太像…“
薛诗蓉接过那个勉强能看出是鸟形的糖人，心头一热。原来他买的是糖料，偷偷学做糖画给她。
“怎么突然…“
“早上看你盯着糖画摊看，想着你可能喜欢。“慕双安挠挠头，“本想做个凤凰，但太难了…“
薛诗蓉咬了一口糖人，甜得心都要化了。她突然注意到慕双安手上几个红点：“烫着了？“
“小伤，不碍事。“慕双安想藏起手，却被她一把抓住。
修长的手指上有三四个水泡，明显是烫伤的。薛诗蓉心疼不已：“傻不傻啊，想吃糖画去买就是了，何必自己…“
“那不一样。“慕双安认真道，“我想亲手做给你。“
薛诗蓉眼眶发热，连忙低头为他处理伤口。她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他，却听见头顶传来低笑。
“笑什么？“
“突然想到，我们这样像不像寻常夫妻？“慕双安眼中满是柔情，“夫君笨手笨脚弄伤自己，娘子心疼地包扎…“
薛诗蓉红着脸轻捶他一下：“谁心疼了！“
话虽如此，她包扎的动作却更加小心了。慕双安静静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中满是暖意。
包扎完毕，薛诗蓉取出昨日买的药材，准备配些常用药。慕双安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
“当归，补血的。“薛诗蓉耐心解释，“这是黄芪，这是…“
慕双安像个好学的小童，一样样问过去。薛诗蓉索性给他上了一堂草药课，教他辨认各种药材的性味功效。
“这个呢？“慕双安指着一株紫色小花。
“紫苏，解表散寒。“薛诗蓉拿起一片叶子揉碎，“你闻闻，有特殊的香气。“
慕双安凑近她手心去闻，却突然转向，在她腕间落下一个轻吻。薛诗蓉手一抖，紫苏叶撒了一地。
“慕双安！“她又羞又恼。
“夫人太好看，为夫把持不住。“慕双安理直气壮，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薛诗蓉拿他没办法，只好继续整理药材，却忍不住嘴角上扬。这样轻松愉快的时光，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傍晚时分，叶昭带回消息：太子的探子已经被引向南边，至少三五日内不会来清水镇搜查。
“正好。“慕双安道，“趁这段时间，我们可以…“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四人立刻警觉起来，叶昭无声地移到门边，手按剑柄。
“谁？“慕双安沉声问。
“是…是周嬷嬷…“门外传来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
慕双安脸色一变，亲自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侯府的周嬷嬷，但她衣衫褴褛，面色憔悴，完全不似往日体面。
“嬷嬷！你怎么…“
周嬷嬷踉跄进门，一见慕双安就跪下了：“公子，大事不好！侯爷被太子软禁了！“
“什么？“慕双安大惊，“怎么回事？“
“太子诬告侯爷通敌叛国，昨日带兵围了侯府。“周嬷嬷老泪纵横，“老奴拼死逃出来报信…侯爷让您千万藏好，别回京…“
慕双安脸色阴沉如水。薛诗蓉握住他颤抖的手，感受到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还有…“周嬷嬷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侯爷让老奴务必亲手交给您。“
慕双安拆开信，快速浏览，面色越发凝重。看完后，他将信递给薛诗蓉：“你也看看。“
信上，慕侯爷言简意赅地说明局势：太子已经掌握薛诗蓉可能是前朝遗孤的“证据“，准备以此要挟慕家。皇帝病重，太子监国，大权在握。侯爷让慕双安暂时隐姓埋名，等待时机。
“前朝遗孤…“薛诗蓉喃喃重复，虽然早有猜测，但被如此明确地指出，仍让她心神震荡。
慕双安扶周嬷嬷去休息，然后召集叶昭和青梧商议对策。
“当务之急是转移。“叶昭分析道，“周嬷嬷虽忠心，但难保没被人跟踪。“
慕双安点头：“但我们不能一味躲藏。太子既然敢动侯府，说明他已经肆无忌惮了。“
“你想回京？“薛诗蓉敏锐地问。
“不全是。“慕双安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要主动出击。太子不是用’前朝遗孤’做文章吗？那我们就找出真相，反将一军！“
“公子的意思是…“叶昭若有所悟。
“查清诗蓉的身世。“慕双安握住她的手，“若她真是前朝皇室血脉，太子为何如此忌惮？其中必有隐情。“
薛诗蓉心头一紧。揭开身世之谜意味着面对未知的过去，可能还有更多危险。但看着慕双安坚定的眼神，她也下定了决心。
“我陪你一起查。“她反握住他的手，“无论结果如何，我们一起面对。“
慕双安眼中闪过感动，转向叶昭：“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去…“他顿了顿，“林氏故居。“
薛诗蓉惊讶：“你知道我母亲住过的地方？“
“嗯。“慕双安点头，“在调查你的时候就查到了。那院子至今空着，或许能找到线索。“
夜深人静，薛诗蓉辗转难眠。窗外月光如水，她轻手轻脚起身，来到院中。却见慕双安早已坐在槐树下，对着月光出神。
“睡不着？“她走过去。
慕双安拉她坐在身边：“在想父亲…还有你的事。“
“担心侯爷？“
“父亲历经风浪，暂时不会有危险。“慕双安轻叹，“倒是你…诗蓉，如果查出身世会改变什么，你害怕吗？“
薛诗蓉沉思片刻：“说实话，有点怕。但比起未知的恐惧，我更想知道真相…关于我母亲，关于我的过去。“
慕双安将她搂入怀中：“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月光下，两人相拥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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