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一只猫孩
真是奇怪,只一夜,那些芽竟然全发了。
它们绽放在这个略显寒凉的四月,两片圆厚的绿叶呈双手打开的姿势,看起来娇嫩又脆弱。
温华有些不可置信的蹲下身子,轻轻抚了抚那些探出头来的嫩苗,盯着那圆圆的深绿色的叶片,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它们的两片叶子像人双手打开似的舒展开来,上面挂有一些亮晶晶的水珠,显得分外活泼和娇憨。
处处勃发着生命的生机与活力。
小五慢悠悠的走过来,也学着她的样子蹲在那些苗的旁边,睁着一对水润润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衣角耸拉在了地上,因为主人的不在意而沾了一些黄扑扑的泥土,看起来很小孩子气。
“看起来很好吃呢。”
他冷不丁的说。
只见他笑吟吟的蹲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头,一手微微点了下地上的幼苗,眼底有些看不清的昏色。
他竟然没有生气?!
温华看到他微笑的模样,顿时觉得万分惊悚。但看着他挂着和平时一样的笑容,又说不清奇怪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唯一有点变化的就是他眼尾的颜色深了一点,像涂了胭脂在上面似的。并不明显,要细看才能发现在那片细密的眼帘的掩映下,藏着的极深的嫣红。
额前那些细密的碎发很柔软的卷曲着,却也不显乱。温华就看着他百无聊赖的对着那些圆叶片又揉又捏,甚至有的还用指甲掰扯下来。
“你这样,我们还种什么?”她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说好的喜欢吃西瓜呢。
小五没有理她,仍是弯着嘴角把那些刚冒头的嫩苗全部弄死了。甚至还好心似的全部又干干净净的埋进了土里。
这之后他才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眸子里带有说不清的意味。看到温华呆愣愣的说不出话的样子,他似乎觉得很好玩,开心的笑了两声后,突然又神神秘秘的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你觉得,它们还会长出来吗?”
说不清是恶作剧还是什么。
他问得很不正经,呲牙咧嘴的,露出一个夸张而搞怪的笑容;嘴唇就像是涂了血似的,比平时的颜色还要深很多。硬生生的让那张漂亮的脸扭曲了起来。
但不过一会儿,面前的人又安静下来,他站起来用脚踢了踢那些刚埋好的小土堆,手背在身后。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嗯?”
见小五往前慢慢的走了,温华也赶紧站起来跟了上去。然后装作不在意地回道,“啊?故事啊…是什么故事呢?”
完了,真给她气病了。但是不慌,还是要稳住。
管它是什么民间传闻还是鬼怪传说,温华坚信凭自己多年在度娘和b—上浏览的经验,只要对方说了开头,她基本就能猜到结尾。
“据说,以前有个很昏庸的狗皇帝和同他一样愚蠢的妹妹,”他一边走,一边还学着那说书人的姿态摆摆脑袋,故意顿了顿,“这个妹妹呢,后来毒杀了疼爱自己的父皇,让本不是太子的哥哥坐上了皇位。”
温华听到他说“狗皇帝”这三个字不由得嘴角一抽,然后饶有兴致的接道:“然后呢?”
“然后一切就皆大欢喜啦!妹妹嫁给了状元郎,哥哥也坐稳了皇位。只不过——”他闷闷的笑了两声,嘴角也尖尖的弯起,“只不过,后来妹妹有了身子,据说啊,孩子死掉了呢。”
那双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下午的风又凉了起来,从很远的地方呼啸而过,卷起一些细碎的草粒,向他们猛地攻来。
温华的头发都被吹乱了,裙边还有一些枯黄的蓬草黏在上面。两颊无法扎起来的碎发遮挡了眼见的视线,透过那些狭长的缝隙,她只能看到小五的下巴和衣领,看不清他的神色。
“小五…..”
她把头发别到一边,有些莫名的不安。
半边的天全都黑了。
黑压压的一片盘旋在小五身后,把那些高束的头发噼噼啪啪地往一边卷去。他沉默而安静的站在那里,两旁是空而晃荡的田野。光秃秃的土地却很规整的隆起一犁又一犁的土堆。站在这里,就是侧着头望老远也只能看见阴霾霾的天空。
那些雾气又起来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熟悉的时代早已滑向了记忆的深渊;再也寻觅不回了。哪怕在这住了许多天、见到了现世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妖怪,还莫名其妙的穿过一株古树来到这里;但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恍然大悟,自己已经和那个熟悉的世界再也没有交集了。
真是有意思。
“小五,这里究竟是哪?”
她问完,脑海里却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朋友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你这个人啊,真的很奇怪。是那种有时候自己都泡在水里,却也没有想要挣扎着冲破水面从里边探出头来的人。”那个总是扎着高马尾的女孩许久不见,回忆起来竟然还变得有些生涩了。
但温华依旧记得,那天晚上她莫名其妙的找到她,说要去喝酒,纪念什么两人多年的同学情谊而喝的酩酊大醉。
其实她们两个哪有什么同学情谊呢。明明高中三年也没说过几句话,毕业以后也很多年都没见了,连从前能够轻易脱口而出的名字,在咀嚼间也变得分外模糊。唯独留下一个暧昧不清的“老同学”的称呼。
喝到兴头上,那人一手拿着啤酒罐,一边拍着她的肩膀,神情醉醺醺的;说完又是狠狠地灌了一口,喝的满脸通红。
“你这算是什么评价啊。”
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就是这样笑着拍了朋友的肩膀两下,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也是从那以后,她们再也没见过面。
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可能只是兴致来了,就想找自己时隔多年的高中朋友好好聊一聊吧。度过一个浸泡在啤酒罐里夏日人生后,再振作精神开启自己新的生活。
仅此而已。
明明平时看起来是那样娇憨单纯的人,评价起他人来却总是特别的犀利。
且沉到水里,说到底那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式的划圈作法罢了,和鸵鸟并没有什么区别。麻痹自己的感官可以减少自己的恐惧感,可相应的也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小五。”温华抬起头,走上前轻轻抓住他的手,一碰才发现,他的手是那样寒凉。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猫一样,因为受了惊吓身子在微微颤抖。
“小五!”
她咬了咬牙,又喊了一声,这次比刚才的音量要重很多。
没想到对方猛地一惊,像是反应过来一样飞快地甩开了她的手,接着往后一跳,抬起眼来恶狠狠的瞪着她。
果然很不对劲。
她皱着眉头不再上前了,脚步往后微微一顿。刚想做点什么稳定一下他的情绪,但小五看见她后移的动作,瞳孔突然猛地一缩,随即抓住她两边的手腕把她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两边肩胛骨被撞得生疼。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勉强抬起头来,正好和对方的目光直直的对上。这下子,温华看清他的眼睛了。
苍蓝色的眼珠包裹着一根极细的竖瞳,由深入浅地从内逐渐向外扩散;冷冰冰的倒映出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时间仿佛被拉的极长,耳边恍惚能听到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
“其实,我本来很想杀了你来着。”
和那对漂亮的猫瞳对视了一会,待温华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头上就莫名的传来了这一句,吓的她浑身又是一僵。
看到她惊吓的模样,小五突然露出了一个非常可爱的笑容。水一样的眸子有海浪轻轻卷过。
那双眼里两根镶嵌得极深的银针,像是能直直地刺进别人心里一样,看的让人头皮发麻。但那道声音还在自顾自的说下去:“我见过你呢,记得吗?在很久以前的时候….”然后低下头在她脖子旁边嗅了嗅。
“就是你!”
他眼睛弯了弯,很惊喜似的发出开心的笑声。手却抓的更紧了,挤压得她整个手掌都僵硬了起来,动弹不得。
如果现在有一把手枪的话,温华会毫不犹豫的崩了这崽子的脑袋。看着那张笑盈盈的脸,她的眼睛都已经麻木成了死鱼眼。她只是一个无辜弱小的人类罢了,求放过。
“你不害怕吗?刚刚还那么过分…”
他歪了歪头,笑着问道。眼神黑的吓人。原来憎恶的情绪这会又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真的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温华盯着他柔粉色的唇瓣发了会呆,突然联想到自己方才想过的问题,“这片田你是怎么搬过来的?”
“……”
小五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于是他放开了温华的双手。没有起身,仍旧跨坐在她的身上,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她的脖子中间。
应该是很轻的动作,不会有什么威胁。但这样一按,却让她浑身都不舒服了起来,比刚才掐着手腕还要难受。
“这样会疼吗?”他问。
“不会。”
她说话时,声带的震动使脖子上触感越发清晰了,那种莫名其妙的胁迫感也越发加重。
那根手指微微一顿,然后慢慢的往上移,到下颌那不动了,这样细微的动作激起温华一阵鸡皮疙瘩。随之手指的数量逐渐增多,由两根三根慢慢的变成两只手。
小五两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一点一点收紧。他的掌心仍是冰冰凉凉的,在这样的天,就像霜雪一样,冻得人心底发寒。
“这样呢?”
他又问道,像是小孩子问大人这个字怎么写一样,天真又无害的乖软着嗓音,好奇的看着她因为呼吸困难而微微眯起的眼睛。
温华感觉耳边都在嗡嗡作响,头晕目眩的。她吃力的抬起一只手,本来想扇他一巴掌的,但因实在没了力气;举了半天,最后只能抓住他一只小巧的耳朵。
“啊…你抓到我耳朵啦、”他半眯起眼,头因为她的动作往旁边一歪,语气不紧不慢的。手下的动作却慢慢地松开了,转而握住她拉拽的那只手。
他随意的捏了捏温华的指尖,然后伸出右手,从掌心向上缓缓地摩挲,一路轻轻抚过那些细密的纹理,低头在她的食指上用力咬了一口。
消散的空气逐渐回来了,把她由目眩带回到苍凉的现实中。等自己后知后觉的抬起眼来的时候,就见小五也不闹了,就这么乖乖地跨坐在她身上垂着眼玩她的手。
得亏她心理素质十分强大。
“后来呢?”顿了顿,她觉得自己又气闷了起来。然后握紧他扣住的那只手顺势坐了起来,“下去,你很重。”
小五没有别过眼,站起身后把她也拉起来了,然后两个人慢慢的往回走去。这期间——他就没放开过她的手。“然后啊,公主和驸马有了一个女儿,皇帝也有了很多妃子跟孩子。只不过….”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了,“只不过,孩子跟妃子都是假的。”
这可真是一个奇怪而迷惘的故事呢。温华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土,牵着他又走的快了一些:“为什么说是假的?”
“假的就是假的啊、”
眼前的人又笑了,他缓缓放开温华的手,转而加快了步子欢快的往前走去。而温华注意到他几乎是用脚尖点地的,脚后跟离地面总有些细微的距离。并不明显,要盯久了才能看出来。
之后的一路上,小五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动作了,但怎么也不肯解释为什么是“假的”;这个奇怪的故事后来也就一直盘旋在了温华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