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一只猫孩
今晚的月亮很亮,在任何一条道路或街头,以及自家的庭院上,都能见到苍白色的月光。看久了,也让人觉得怪异了起来,仿佛这不是人间,而像任何一处应该在梦里出现的景象似的。
在这团昏昏明明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抹斜斜的黑影。
它沿着屋头墙角上下飞速翻越,偶尔静静的立在瓦头,黑亮的影子顺着乌瓦静静流淌,然后蜿蜒至某一人家的菜园中,转瞬又飞速撤去。像在黑夜里出现的偷梦妖精一样,专从人家低矮的窗前飞速掠过。
小五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借着柔柔的月色从一座高高的墙头飞越下去,脚步很轻,甚至未惊醒在树上蜷睡着的猫。
他这次穿了一件黑色的窄袖胡服,领边镶有一道齐整的云间,在各种隐匿的角落飞速涌动。而在他身后约百米处,同样有几个斜灰色的的黑影在各个屋檐上不停地跳动着,远远看上去,就像巷角草堆里不起眼的蚱蜢在一上一下的蹦跳。
很快,小五就窜到山林里隐匿起来了。而那些黑影人同样不甘落后,跟在他身后移动的飞快,称得上是穷追不舍,他们一共有五个人,头发都扎的又短又紧,用头巾狠狠地勒住裹紧,为首的那个腰间挂有佩刀,刀柄在月色的涌动下,闪着银亮的光,上面还雕有一些类似于眼睛类的图案,而在他左右两边的分别是一男一女,女的手上握有两把锋利的短刀,移动的速度对比旁边的人还要快上许多。排在最后面的两个,也是五人中体格最为壮硕的,魁梧且高大,其中有一个还是秃头,头顶中央油亮油亮的。
“啧。”
小五轻轻冷哼一声,翻身一跃,身体翻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然后急速调转从另一个地方飞驰而去。把一旁的灌木撞得发出莎啦啦的响声,很细微,如微风拂过,在这样静谧的夜里一切又如常了。
但秃头男却敏锐地听出来了,只见他也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短且促,像是在通知同伴一样,然后就不声不响的脱离了队伍,从另一个方向奔驰而去。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这样壮硕的一个男人,潜行起来脚步声竟是这样的轻,像机敏的兔子走过草地一样,令人几乎毫无察觉。
剩余的四个人也心有灵犀似的分别散开,但又不断地向同一个方向聚拢起来,形成一个包围样的圈子。
而圈子里的小五,顿时停下了脚步,眯起眼睛快速扫了周围一圈,尖细的竖瞳闪过一丝猩红的血色,他舔了舔嘴唇,然后在一块裸露的石头上坐了下来,锋利的指甲柔柔地划过蝴蝶刀的刀柄,微微垂下眼眸。
“我不回去哦、”
树林这样静谧,甚至能听到虫蚁的酣睡声和沙沙的啃食声,坐在石头上的少年冷不丁地冒出这一句,就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在四周掀起一道密密的波澜;使得他的声音显得既突兀又哗然,把四周的一切都压了下去,那些零碎而细微的声音霎时间就消散了。徒留下空气中一阵低微而缄默的回音。
但是,没过多久,就有一个人从黑暗中缓缓出现了。
只见他一身棕黑色的皮肤几乎像是融入了夜色一般,不仔细瞧几乎看不到,那双窄小的眼睛深深嵌在一张马脸上,眼窝凹陷,看起人来显得刻毒且刻薄;他身材矮小,偏偏又配着一把长刀,显得既滑稽又可笑。“奴酒,”一片稀疏的胡须下,是一张扁平的不断蠕动着的嘴,“你可知道违抗那位大人是什么样的下场;换做组织里的其他人,早就死了。大人待你不薄,你怎能这样吃里扒外!”他一面说,一面将目光狠狠地锁定住眼前的人,脚步悄悄移动。
小五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对像猫科动物一样的猫瞳闪着细碎而妖异的光,在这样漆暗的夜里,直看的人毛骨悚然,尤其是当那双眼里流露出分外明显的苍凉而憎恶的情绪。
“我说过了吧,我叫小五。你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叫对我的名字呢?”
不过转瞬,他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了,换上一副笑脸盈盈的样子,然后利落的从石头上跳下来,一边抛着手里的刀一边向那个男人走近。
长刀男谨慎的望着他,握紧佩刀的刀柄后猛地后撤一步,大声喊道:“你这样执迷不悟,可……”但是他还没有说完,就见眼前人的身形一闪,在他视野里消失了,等长刀男反应过来时,眼里便被一片飞快向后仰去的树木给代替了,还有无数迷离的月光和昏黑的夜色都在眼底翻旋,往后转个不停。
他半个脑袋都被削掉了。
很快地,一阵短暂而可怕的沉默过后,树林里发出一声类似于女人的尖锐的叫喊,随之从附近的树上猛地窜出一个纤细的黑影,对方不假思索的提着刀便要向刚刚回眸的小五刎去,阴毒冰冷的目光像蛇一样直直地缠上来,即便在黑夜里也让人难以忽视。
其余剩下的三人也几乎是同时发动,从高低不同阴影里飞速地跃起,一齐冲小五飞扑过来,冷厉的刀器直直地逼视人眼底,把他从各个方位包围了起来,用杀气笼罩成一个小小的包围角,插翅难逃。
“奴酒!——受死!”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小五瞳孔猛缩,他把刀往空中一挥,抬眼便往对方脸上飞扑过去。刀刃在空中急促地翻旋,划出一圈无形的波纹,他跃起来,两边锋利的兽爪疯了似的往那些人的眼窝和脖颈等地方撕去,像撕菜叶和纸张那样,眨眼间只见溅起一片猩浓的血污,把周围的土地全染红了,散发出一阵阵腥臭的血味。女人的身体直接被撕成了两半,其余三人同样死伤惨重,残肢断臂。
不过一瞬而已。
小五怔了怔,突然又笑起来,露出两颗又细又长的尖牙。他今天的头发没有扎好,又因为不停地在奔跑打斗,弄得现在全都散掉了。乌黑的长发胡乱的散在后肩和两颊,衬得那张沾了些许血污的脸愈发洁白如雪。
又失控了。
回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的站起身,脚底的黏腻感让他微微蹙了下眉;然后便一路返了回去。
来时那样飞快的路,走回去却这样漫长。黑夜像是一个圆似的,不断轮回往返,他踩在一片又一片黑夜里,哪怕来到了屋檐脚下,也看不见一丝光亮。
只有他的影子是白色的,他能看到漆黑的月光。
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四月,他曾兴致勃勃地蹲在一片铺满杏叶的空地上,找一些形状漂亮的叶子送给那人。那些翠绿色的叶子鲜嫩的像首饰匣的佩玉,到现在还记得捏在手里时柔软的触感,可惜还没等他欢欢喜喜的送出去,就再也送不出去了。直到最后,也只记得它们半掩在土里的样子。
少年懒懒地扯了一下嘴角,伸了一下懒腰。他推开房门后往里扫了一圈,发现顺着外廊的一个拐角,一间小小的房间的灯还亮着。暖黄色的灯光中露出隐隐绰绰的倒影,在这样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朗。
他不知不觉地就走到她的门前了,歪了歪头,还是敲响了对方的房门。
“干——嘛——?”
从里面探出了一个毛茸茸又乱七八糟的脑袋。
说来也巧,温华正好在看小说,平时她都会很早入睡的,偏偏今天遇到一本有了兴趣的小说,就想熬个夜把它看完。
谁知一开门,就见一个血淋淋的家伙站在自己眼前,直愣愣地看着她,活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毛孩子。
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堪称史诗级恐怖电影一般的画面。
“……”
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把这只可怜的猫猫带了进来,毕竟她一向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但是没有让小五坐在床上,而是坐在一个小木凳上面,平时用来放脚的那种。
这些买来的家具做得很是精致,就连脚凳边边都饰有对纹花边,看起来倒是好看又小巧。只可惜,当它被小五身上的血弄脏以后,就变成了另外一种诡异的画风了。
“你坐在这等一下,我去给你烧洗澡水哦,”说完之后,她把手上的书放了下来,然后挽起袖子站了起来,但才刚刚抬起脚步,就被人从后面拉住了。
“怎么了?”疑惑地低下头,她轻声问道。
“……”
小五并没有回她,仍是垂着眼,紧拽住她一边的衣角执拗的站在那里。“我只是去烧个热水而已,很快就回来了。”她轻声哄劝道,拿出哄两岁弟弟的温柔与慈爱,重新把他拉到旁边柔软的座椅上坐下。那上面铺着软而厚的垫子,他平时来了,就喜欢撑着头躺在这里,自娱自乐地玩个不停。惹得她好几次看到了,都差点没忍住做一个逗猫棒。
可惜这次好像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因为抓着她衣角的手明显松了一下,好像放松了点,但等温华想要走时,他又猛地拉住她的手了,甚至抓得比刚才还要紧,喉咙里还发出威胁似的咕噜声。
“……”
妈个鸡。
你赢了好吧,你真的赢了,我认输。
温华面无表情的在一旁坐下,和他几乎是紧挨在一起,肩膀靠肩膀的那种。
感受到旁面传来的熟悉的气息,小五这才又安静了下来,乖乖松开她就抿着唇不动了。
夜间微凉的风从还未关的支摘窗那里飘来,把床上放着的书页吹的往内翻卷,伴随着暗悄悄的沙沙声。
今晚依旧是个好月夜。
温华转过头,借着昏黄的烛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看着他颜色渐深的眼睛。
像烛里浸溺的火光,半边隐约要烧起来了,鸦青色的眼睫下藏着两轮深月,幽深又绯倦。
如同乌云周围浪漫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