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一只猫孩

等她抱着西瓜气喘吁吁的赶到那姑娘的村里时,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头上了,散发着柔和而又波澜壮阔的金光。

四周的景色倒是宜人。

乡野里的稻田叶子还泛着青绿,经风一吹便成了呼啸而过的海波。温华走在村子里面,两边都是清清的田野和劳作的人,走在哪里都是香气。而这条两边铺满田野的路的尽头,才是一座座低矮普通的小屋。

村子里难得见到一个外人来,还是个小姑娘,免不得用好奇的目光探望过去。心中嘀咕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从来没见过呢?怀里抱着的那个圆滚滚绿油油的东西又是何物?

总的来说,抱着西瓜走来走去的温华备受瞩目。

等到一个裤腿卷的高高的,腿上沾满泥点的老农从地里爬出来的时候,温华叫住了他。

“老人家,”她眉眼清秀,端的笑意也显得真挚动人,“我想问问你们村里有没有一个叫小春的姑娘啊?”

头发花白的老人抬起浑浊的眼望着她,深处竟还带着一丝茫然与无措。

他说:“你…找咱家丫头又有什么事呀?”

小春竟是这个老人的孙女?

温华没想到会这么巧,又怕吓到这位老人,她当即后撤一步慌慌忙忙的说:“没什么,只是之前送春节见小春姑娘的帕子绣的极好,是我见到那么多个帕子中绣工最好的,所以特地四处打听过来,想向小春姑娘请教一下绣工。”

这话还真是有些拙劣呐……

她心里忍不住一阵苦笑,如果她是这位老人,恐怕定会觉得莫名其妙吧;但与其要她直接和老农说“我想找你姑娘合作开一间衣坊”要好的多了,至少人家不会把她当作怪胎。

那老农没有回话。杂乱的眉毛下一对眼睛深凹,射出的光又短又利;但当他看过来的时候,眼里的光又变作深潭一般的无波了。

他转过身往那一排排房屋走去,步履沉稳。

温华微微一愣,直到耳边传来一句“随我来”才面带喜色的跟了上去,边走边不时地抬起眼睛四处打量着这个村庄。这些乡下的草屋建的都比较矮小,那些黑的黄的土狗随处可见,它们看到村子里突然来了个陌生人,便猛地扯开嗓子冲她吼叫,把原本觅食的母鸡都吓得飞进了窝。

提桶的妇人于是就呵斥,往那些疯叫的狗身上踹了几脚。

剃着光头亦或是扎着总角的孩子也不玩了,用好奇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打量着她,仿佛见到了天外来客。一旦发现她身上有什么不同或是称奇之处,就惊讶的瞪大眼睛,跑到另一群孩子身边嘀咕去了。那群同样震惊的孩子随即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温华:明明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像是罪犯游行呢?

所幸走到最后,绵密的屋子渐渐稀疏,那些孩童也就渐渐隐匿到屋子里去了。等再绕过一个可爱的小山坡,在一片树林掩映的后面就渐渐露出一座低矮的小屋来。

泥墙的底端掺了些青苔、屋子上面的茅草已经不再金黄,经过一些日子的风吹雨打,早已变得有些发白了。迎着太阳倒映出惨淡的光。

“爷爷——”

听到门口的动静,屋子里传来一个少女娇俏的声音。

随后门被打开,那少女乳燕投林似的扑了出来。她一头长发扎得很齐整,只在额头上留下一些细碎,皮肤偏黑,容貌自然,是个看起来很寻常的农家女孩。

只是当她见到外面还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时,当即面上的笑容一凝,动作也不自然的僵硬下来。

“家里还来客人了呀……”她垂下头有些羞涩的笑了笑。目光扫过温华手里的西瓜,而后让开身子叫他们进屋。“我去旁边装点水来。”

说着就飞快的跑到另一边的小屋里去了,暗沉色的裙摆柔和的一转,划出一道浅浅的波痕来。角落里还绣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精丽的花纹来。

温华随着老人一同跨进屋子里。

进去后才发现,这屋里的摆设竟也是极简单。两张木床一大一小,中间用一个被绳吊起的草帘隔开,然后床旁边的小角落放了一个小橱柜,应当是用来装衣服的。再有的就是两个小矮凳、堆在角落的农具,挂在墙上的斗笠蓑衣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除此之外就是什么也没有了,地面也是裸-露的泥地。

但整间屋里的摆设都很整齐,木床草帘还有衣橱,都擦拭的干干净净的;让人很容易生出好感来。

小春姑娘用碗接了两杯水走进来,局促不安的坐到床上看着他们,随后又把目光移到自己的爷爷身上,神情疑惑。

屋里一时有些安静。

见老农低下头来喝茶,温华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还带着瓜,于是飞快地把地上的瓜推了过去,笑着道:“过来拜访便带了点薄礼,这是我自己种的西瓜,可甜了。小春姑娘一会你切来尝尝吧?”

小春腼腆了笑了笑,“嗯”了一声,没有方才那么简单了。

老人慢慢的抬起头,问:“小姑娘,你找我们家丫头何事呀?”

温华心下叹气。

略微斟酌了一下她还是如实说出:“我想同小春姑娘合作,开一间衣坊。”

她抬起头,看到对方笑了。那是一种很慈蔼的笑,像看见幼童天真的说要斩妖除魔时无奈又好笑的笑容。而这种静默无声的言语,噎得温华却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些算盘和计划,在这类饱经风霜的人面前,似乎也变得极为幼稚而可笑了。

她抿了抿唇,还是垂下眼来:“我们家,只有我和弟弟生活,不是住在村子里,也不是住在镇上,靠着种田和卖东西生活。老人家,你知道西瓜么?这就是我种的一种南方水果,用这里的地和气候寻常人是种不出来的、就是种了出来,结了果,也一定没有我的瓜甜,这个你尝尝就知道了。”

这些日子来,她种东西的能力越发精湛了,特别是种植西瓜的时间也缩短了许些,技艺娴熟,原本要一个星期才能开花结果,硬生生的被她弄成了三天就能结果,种出来的瓜还极甜,能消暑、润肺。

她一般隔两天就会去卖一次。不少人吃了都觉得耳清目明,一来就会买很多回去,引得越多人来买。

甚至也有少些达官贵人,让丫鬟找到她每周定时送一些更好的西瓜过去,他们付些更多的钱,心情好了甚至还会赏些银钱给她。

这么来来回回,仅仅是一个多月,温华就挣了十两银子。

而普通农家忙活一年,所挣的也不过是三五两银子,一两银子约为一千个铜钱。

“……这是其一,我一个月就能挣到这些,因为我有独特的种植方法。”她的眉眼逐渐舒展起来。“其次,您看看这些棉花。对比那些要吃桑叶的蚕虫来说,是不是要省事简单许多?”

温华从怀里掏出一团用布包裹的棉花。

老农和小姑娘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看起来白的像雪,摸起来偏偏又柔软如绒。“你想用这东西做衣服吗?”

小姑娘惊讶的抬起脸,蓦地出声。

“这是我偶然发现的。”温华嘴角浅浅地勾起。她也没想到那一团荒芜有人高的杂草堆里,竟然还能发现一小束仅有指头那样细弱,棉花还没婴儿拳头那样大的棉花植株,想来倒是勤劳就会有回报吧。

她笑意渐深,“我想用这些棉花做布匹卖到衣坊里去,当然不能被别人知道了、等赚足了钱再雇些人开间衣坊。”

“但我不会织布,也不会绣花做衣服,”她摊开手,把那团棉花放到小春姑娘的手里,“你意下如何?”

“……”

老人和女孩对视一眼。

“我,叫许凝春。”

许凝春看了看自己指尖被针线留下的疤痕,突然说道。那团棉花在她手里攥紧、攥紧,而后又松开。

“爷爷,我想同她去看看;再做决定。”她突然转过头,看向老人认真地说道。

她也想给家里挣些钱。父母死的早,爷爷又年纪大了,寻常人家的老人哪有到这把年纪都早出晚归累死累活的,都养老带曾孙去了,只有她的爷爷为了一家的生计,干的头发花白,腰都快弯塌了。

凝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想过下地帮忙,但爷爷总是更怜惜她,不让她干这些活,还总喜欢说“这些重活不适合姑娘家干,你帮爷爷提食盒收拾家里就好了”。但以后她要是真出嫁了,天天在婆婆指挥下忙得团团转,又哪有心思去照顾他呢?爷爷年纪大了,钱又从何而来?

自己也不是没想过卖帕子绣花绣这绣那,但辛辛苦苦到最后,挣的钱也确实少,眼睛都绣花了别人还挑剔嫌弃你的料子不好,嫌弃上面的花纹不够秀丽,嫌弃那些丝线颜色暗淡。

她那点微薄的手艺在一群红的绿的艳的帕子与绣花中毫不起眼、何曾想到竟会有个人因为她无意中绣的一张手帕大老远的找上门来,问她愿不愿意感谢挣钱活呢?

许凝春眼里咽了光,转了转。

她爷爷见她这样,原本出口的话又咽下了。

“我随你一块去看看吧,不然我不放心呐。”他叹了一口气,面上的皱纹更深了,但最后还是缓缓舒展开来,“这位姑娘,请带路吧。”

温华点点头,笑着起身出去了。等到他们锁好门,收拾妥当准备随她一块出去时,她提议不如三人雇辆马车,省得走的太累了。

那老农摇摇头。

“我这么大年纪,再远的路也走过呀。”他深凹的眼里翻出些许波痕,“况且让凝春熟悉熟悉路也是好的。”

温华只能作罢、三人就这样慢慢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