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浩乐观的手账R篇
七
“小梅,既然你在杂志上写过同类产品的评测推荐软文,那我们家的也麻烦你来操刀了,反正写法就这样的,回头我让研发同事把产品具体参数和摄影图发你,辛苦啦。”
秦老板早期已经收到贺姐寄给他的杂志,倒是没跟我提具体写稿要求,实际上采访的工作相当简短便结束了。
另外我询问秦,需不需要他或者聂总在杂志上露个脸,谈谈品牌理念或行业观点,这种玩法在数码产品行业还是较有节操的,许多新兴品牌的创始人都乐于表达自己以吸引粉丝。
还能留微博认证号涨粉呢~
秦愣了好久,抿口茶,说,还是算了吧,真要采访他,他倒是不知道该说啥了,看回头问下聂总有没这方面用稿需求。
于是秦撂下我去找正在会客的聂总说了这事儿,后来聂总的答复很简洁:他们XX数码不只是做产品单品,同时也接了好几家业界知名产品的O单(O单,即OEM或ODM,OEM是代工贴牌生产,ODM是包括外观设计在内的全程代工贴牌生产),让企业家直接出面参与访谈,担心对合作方产生抱怨的心态。
具体什么个——担心合作方产生抱怨的心态,我不太了解,总之,直接写个产品评测,更省事儿是肯定的,于是,我前期的主要采访任务算是完工了。
“小梅,我们喝两杯去,走起~”。秦老板见快到饭点了,便邀我一起吃晚饭。
“啊~秦总初次见面跟你蹭饭不太好吧。”
“有啥不好的,刚好聂总要陪客户,我单独再和你聊聊,太好了,遇到你也有这小本本,缘分啊。”
于是乎,我去了趟洗手间,偷瞟了眼前台那个长得还不错的姑娘,跟着秦老板上了拐角的“客梯”电梯,一阵忐忑后,坐他的座驾飞度,离开了XX数码科技。
约莫七点,我们到了一家氛围不错的综合餐馆,这家餐馆有点儿特别,将轻酒吧、餐饮、小型演唱台都融合了,适合公司团聚或开party,角落坐下,点了瓶洋酒,一大只雪碧。
估计洋酒非常贵,也许我个人对“贵”的概念有些含糊不清,那时,刚升干部储备,工资基数在四千出头,基本只够自己温饱,再来的收入是杂志广告的绩效考核与另外核算的稿费,偶尔再帮小公司兼职写些口水软文,总之,月收入大概保持在7千元左右,不能再多了。那晚结算买单,俩人喝了一千多。使得我很过意不去。另外有些过意不去的是,我坚持用雪碧兑洋酒,这样感觉比较好喝。
那晚的氛围有些许朦胧,首先,当晚是周四,属于工作日,店里团建的顾客不多,三三两两坐落下的多为情侣,有上台献唱歌声特别难听的姑娘,有开量汉兰达从车里拔出半张餐桌那么大箱子,从中取出一块电吉他献唱的大叔(歌声还挺不错),也有比我们更角落的喝了几杯便开始梨花飞雨骂渣男的俩女性同胞,估计其中一个刚失恋。
另外一个,根据我强大的高音波段听觉,似乎能感受到,那个女的是她闺蜜,她安慰哭泣的女孩的时候有撒谎,并且,她和渣男说不定有一腿。
因为是音乐餐吧,有着异于普通餐馆的灯光氛围,霓虹灯搭配缓慢摇摆的镭射吊灯,正在演唱中的本就未听闻过的歌曲佐以跑调的顾客歌声,融洽于酒精与麻辣烤鱼的双料刺激,秦显得与下午在公司时的气质很不一样。
聊的话题有些杂:有秦叙话的创业挫折与磨练,他早前打工的历程,与合伙人之间的博弈,顺便,也把他获得羊皮手账的经过跟我轻描淡写说了,于是,我将他的故事整理了出了。
八
秦叙话79年生人,这个故事的当时时间是2011年中,他的年纪约莫在三十三岁。高考以学霸级分数上了GD省排前三的大学,基本上从读书到就业,三十以前的人生一直都顺风顺水,当然追我们家主编贺姐没追到算例外哈,但毕竟他俩还是成了能相互帮忙的朋友。
所谓的顺风顺水并非大富大贵那般夸张,但小庆幸肯定是有的,比如大学一毕业便即校招进入一家外企,在里面扎实地做技术,一路晋升到年薪五十万,然后在鹏城买车买房,顺利地结婚,生子;总之,他的故事和大多数在鹏城能扎根的高新技术人才类似,玩科研炫酷,有着不愁吃喝的工资,但工作久了感到空虚,抑或是在当年经济一路利好的大环境下,想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创业,做出更大的成就。
就是小庆幸范畴的那种平凡,甚至有些无聊。另外,到了二十八九岁年纪,更多的危机意识也蕴含其中,比如他也看到了年纪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前辈,因为工作能力跟不上团队,作风多少也有些“老油条”,而被剔除,领了约莫二十万的补偿金然后四十来岁在鹏城找工作。
娃也要奶粉钱、读书、上补习班,家里又供了第二套房子……
话说回来,秦在打工那段时间,鹏城即便关内的房价也约莫在一万的样子,对于外企白领而言,养两套其实问题不大,在今天无比高昂的房价来看,打工养房贷是几乎无法想象的。
总之,秦在二十九岁那年很纠结,是该辞职创业,还是在外企继续打工。
关于这份纠结,今后的好几个故事里都有主人公有类似情况,他们所有人都无外乎选择了——创业,只是根据每个人的性格,选择的方式不一样,有悄悄咪咪同步进行的,有大张旗鼓开干的,也有所谓的“合伙人”技术入股式兼职的,总之,秦的选择是大张旗鼓开干。
秦二十八那年从外企被挖到国内一家科技企业,在当年,那家科技企业的综合体量全国排前,相当知名,比在外企时候的工资还要高出一倍,但外企的好处是无需加班,而进入那家大企业后,996成为常态。
入职两年后发生了一件尴尬的事情,大致情况是,公司的研发部需要写专利以达成绩效考核,按照劳务合同规定,在职员工书写的专利必然属于公司财产,而秦在公司是技术大牛,三十不到独当一面带了二十多人的团队小领导。
所以秦为公司撰写专利的时候,是以身作则兢兢业业的,直到一天,他手下人给他看了份报表——集团法务部帮忙申报专利成功以后,会将相关报表上传到公司服务器,秦的一位下属回头一查,发现专利人中占比最大的是他的一位同级的尸位素餐的空降领导。
那位领导来路有些微妙,老板娘招进去的,学历是当年比较流行的花二十万可报读的类似总裁培训EMBA工商管理硕士一类,在企业里完全不懂技术,又自诩产品经理时常指手画脚给他们工作添乱。
不只是“外行指导内行”或“功劳是领导的背锅是下属的”这类大企业常见弊病,而且,当时该企业还涉及家族经营穿插亲信耍宫斗一类很不体面的情况,秦作为公司的技术骨干且是高层领导,原本要是自己发现这种事情,该是大事化小息事宁人的,但他的团队炸锅了,纷纷表态公司管理层有严重问题。
这事儿后来是不了了之的,但秦经历了诸多内心纠结与事件后,还是下决定,在三十周岁生日那天跟公司提出离职。并且也有一帮小伙伴支持他,纷纷跟他出来创业。
故事到了这一步,还算励志的吧,三十岁以前的秦叙话是顺风顺水的小庆幸,三十后的创业,则是波折不断了。
九
先前提到过,秦现在经营的公司,做自己的产品是最近一年的事情,他们主要营收流水是通过O单获得的,举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像苹果手机,便是由富士康代工的,国内应该众所皆知,但估计一个美国人上手一台苹果手机,除了看到“made in China”外,是不会想那么多的,再说白点,相当于到了零售层面,大头的钱是品牌方赚了,从研发到生产甚至包装都是秦的XX数码科技公司在运作,但赚的钱就是一个代工费,按出厂价与零售价的差幅算,得有十倍。
但大家都能联想到,一个有技术有才华有自信有经历的人,他要是创业,带领一群信任他的小伙伴,那总得还是想着要做自己家的品牌吧,所以便有了在会展中心的小型发布会,有他奔波各类媒体,直到找到贺姐,然后被我采访的经历。
“小梅,直到自己创业后我才明白,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除了最初踏出去的那一步以外,之后发生的,你都是没有办法控制的,你能做的就是,不断砸钱进去,看运气,这钱有没白砸。”
……
“比如,我要做一套产品外壳的模具,我不可能自己开一家模具厂吧,那就得整个珠三角去找性价比高的,找到了也不算,不是我们给钱对方就肯做的,我们小品牌没起量,对方瞧不上,开机都不给,那怎么办?先加钱,再排队等呗。”
“等我做好了模具,调试全合格了,这时候该在模具外延喷砂处理颜色了,我不可能开家喷漆厂吧,但颜色,喷出来的效果是不是我们想要的?外观质感是用户体验的重要环节呀,你说,我不可能再开一家喷砂厂吧。”
那段时间,我采访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已然不少,知道人在遭遇比较严重挫折后会产生短暂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会转化成某种暗示形态,当事人会以“话痨”的方式反复跟倾听他说话的朋友提及,于是附和道:
“呵,是啊,即便开了喷砂厂,喷漆颜色没达到标准,你总不可能再开一家颜料厂对吧。”
“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
秦叙话要表达的意思其实与我朋友张佬跟我吹捧过的一些经济学观点有些类似——产品的研发生产过程是长期不断的资本投入,而产品成型后,则转化为库存,库存算是资产吗?不算,算是负资产,只有当你的库存开始进行销售,成本与销售额对冲盈利后,负资产才能转化为正资产——而世上绝大多数做实体行业创业的企业家,都低估了这个所谓的“负资产”环节。
于是我将张佬的话跟秦大致聊了下,秦说好有道理啊。
喝酒途中秦接到一通电话,是他孩子打给他的,电话那头大意是:
“粑粑我要睡觉觉了,你啥时候回家呀?我睡觉前想看看你。”
秦的表情从一个微醺状态的牢骚企业家马上化为慈父,在电话里温柔说:
“宝宝,粑粑在外面陪客人吃饭呢,今晚你先睡吧,粑粑要好晚才回家,你要乖哟,让妈妈接电话……”
哇~一个大老爷们,可以瞬间把标准普通话变成台湾腔,厉害。
我跟秦寒暄一下,要是急着回去陪家人,我明天再到他公司拜访即可,秦摆摆手,说没事儿,好久没人陪他这么聊天了。
又叫了瓶洋酒。
秦在开始创业后开始领教到各种不堪,虽然有了项目目标,有技术,也有带团队的经验,甚至手上持有的技术对未来——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吧,有良好的盈利预判,强调“可预见的未来”,是因为秦认为,“持有的技术”,终将会被淘汰,很有可能在这个科技便是生产力的年代,你不知道下一个新兴技术是怎么让你死翘翘的,就像当年名震天下的做胶片的科达,在数字存储相机面世后直接躺枪不起。
而秦要做的,就是在可预见的未来,让自己的产品盈利,然后,赚钱。
但是,他并没有足够的启动资金,先前提到他家在鹏城有两套房子,其中一套全款,于是,只好抵押了一套房子,作为启动资金,为员工发工资。
起先的一批员工和他关系极好,兄弟一般,在工资方面没有为难他,于是乎他也够义气,公司股份挪了四十出来分给大家。所以创业第一步,员工工资问题解决了。再来是办公场所问题,我下午拜访的那整层工厂改的写字楼(其实有一半还是组装厂),便是他最早通过朋友关系找到的,然后,办公场所也搞定了。
再来就是顺风顺水的把技术做出来,然后卖钱?不,关键的高难度来了。
在鹏城创业,多以数码产品为主,总之只要是数码产品,必然涉及到芯片,什么英X尔、骁X、猎X座、X昱、瑞X微之类,有时候创业者必须得像下赌注一样,看中一款芯片,以及预判这款芯片的后续型号以便给产品配套升级。
之前在两家一线企业工作过,相关的芯片供应商无论是总代还是厂家,秦都有认识过,物色到一家知名的牌子后,开始谈价格了。
很有趣的是,采购芯片不只要预判,还必须让芯片厂家认同你,你才能拿到一手货源,因为厂家也未必敢确定自家芯片针对各类软硬件的完美适配性,所以会更青睐有资质的研发团队进行交易,交易的开环就提出很苛刻的产能与软硬件协调要求,而闭环则是“采购量”,说白了,你的团队一是要有拿得出手的研发实力,二是必须买多少多少起步,人家才肯卖,否则,你就直接去经销商那边,高价买落后一代但比较成熟的芯片呗。
这让老秦相当头痛——如果不采用最新的芯片,做出来的产品(他们公司主要做模块版),功能与运行速度会很平庸,放在市面上没有竞争力,也赚不到钱,但要拿到一手资源,他一个新兴团队,单资质都不够,最多是厂家免费送他些开源的模块研究研究,这对作为技术大牛的秦而言,没有意义。
然后便开始耗了,毕竟当时鹏城房价可不像现在这般高昂,贷出来的钱也只够再维持半年运作。不知道巧还是不巧,这时候,一位聂姓的做房地产的小老板对老秦的项目感兴趣,便决定入股了。
备注一下,这位聂姓的“房地产小老板”,并非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开发商,也不是单纯的地产中介或炒房团团长,是那种当年鹏城相关规则还没出台的情况下,以公司名义进行小规模的住宅楼低买高卖,或低端写字楼二房东性质的公司老板。
房地产小老板聂老板,便是下午见过的聂总的堂兄。
没记错的话,这种性质的公司应该是在15、16年后逐渐转型“消失”了。
他们应是老秦创业前便认识,老秦通过聂总,再通过聂总堂哥聂老板关系,用划算的价格租到现在写字楼的。
聂老板入股的要求是他堂弟聂总也入股,聂总之前在华强北当数码产品经销商(其实就是租了个四平米的柜台),做几年生意赚了点儿小钱,想要一本正经跟信得过的人做企业。当初也是与老秦聊得甚欢。于是参股到秦的公司,职位是营销总监好了,反正大多数公司都是这么个安排,一把手是技术大佬,二把手是销售大佬。
这样,起初的公司大股东有三人,技术总监兼BOSS老秦,营销总监聂总,投资人聂老板。
原本是挺好的事情,秦欣然同意的,拿到融资后也与芯片厂家谈了个比较吃亏的条件,就是秦的团队不只是单纯购买该公司的新一代芯片,同时会配合芯片的研发与固件补充,说白了,芯片的整体功能,秦的团队也会出一份力,但即便将芯片功能完整化,知识产权也归芯片公司所有,与秦的团队无关,秦的公司可获得的积极条件便是,第一时间获得芯片的配套使用权,与可以不用起量的情况下用批发价获得。
于是便开干了。
十
做过研发工作的读者想必都知道其中艰辛,特别是他们团队是做模块代工的话,需要软硬件同时入手,到了软件层面,当时智能手机也在崛起了,安卓和苹果,这便得再多聘用专门针对两个移动端系统做APP的程序猿,以配套模块功能,总之,就是烧钱的规模扩大了。
我轻描淡写记录了许多关于老秦的创业历程,也许有的读者会觉得乏味,但还是想尽量把故事补充完整,因为,经历过的每次挫折,对于以为人父的老秦而言,都是一次次的磨难,直到最大的磨难来临。
前面提到聂总的堂哥是位小房地产老板,有钱,但那种特殊的房地产行业对流水的需求比较吃紧,看到老秦的企业在研发方面的投入,觉得有些不看好了(当然,话是这么说的,具体情况我也没法揣测),而谈好的投资是按季度进行拨款的,投融资协议方面,有标注过,如果中途不看好进行断投,投资人还是拥有已投资金额对等的原始股比例,于是,大聂总便找老秦谈了好久的心,说,该断了。
老秦表面上看是个温润谦虚做技术的,可遇到这种事情——大概是搞研发的人的通病吧——做技术研发的人对契约精神特别在意,因为他们做软硬件有一套标准规则,无论物理学还是数学,或者写代码,按照规则走,便一定可以实现目的,仅仅是实现过程中需要解除一些bug而已,而聂老板的撤资,则完全和老秦的思维套路不一样,所以,老秦便一气之下,将所有积蓄拿了出来。
他不只同意了聂老板的撤资,还爽快地把先前聂老板的投资股份,都自购了回来。老秦做好一切准备,迎接创业以来最大的危机。
聂老板拿回钱了,非常开心。
后来的事情聂老板想必非常不开心,因为,一家俄罗斯的品牌方,通过芯片厂家的介绍,找到了老秦,给老秦下了第一笔大订单。
注意,这里重点提及一下情况——老秦公司的第一笔大订单,是老秦,通过芯片厂的母公司,介绍客户拿下的,而不是他公司的“营销总监”聂总拿的,按公司章程,找生意签单是“营销总监”的职责,而非“老板”的职责。
那笔大订单可说非常大,单纯预先支付的研发费,便能让老秦在那整层楼的另一边开辟一套组装线,相当于不需要接任何的投资,公司已经开始盘活了。
同时,那位和老秦接洽的俄罗斯人,对老秦手头上持有的技术相当满意,便是那时候赠送了和我同款的小羊皮手账给他。
啊,原来老秦的手账这么有来头呀,起初还以为是“Rosa”大美女送给他的呢,没想到是个做跨国生意的老外,总之,我和老秦的缘分大概便是有了这么个由头了。
聂老板估计肠子都悔青了,因为他撤资后虽然听说有俄罗斯客户给了笔可观的订单,但也不足为意,无非就是错过一笔投资,但后来发生的事情估计谁都没想到,那位神秘的俄罗斯代理商,给老秦下了命令,告诉他预付款是给充足了,但建议他们公司将所有研发方向与资金全部投入到一条专属产线中,还必须通过所有一线品牌要求的资质认证。
老秦当时有些懵逼,因为再怎么说,他们公司其实还只是一个稍微摆脱了“作坊”的研发团队,要拿到一线高新企业与代工厂认证,投入会相当巨大,以至于他把第一笔预付款全线投入进去,很有可能再次濒临发不出工资的危机。
但老秦看着手中精致的小羊皮记事本,看自己精心在上面记录的企业规划,突然想,既然要做大自己的公司,这一步是必须走的呀,早晚而已,再说了,做公司要讲究服务嘛,既然客户都要求了,还提前打款了,那就当是将就客户咯。
一年后,所有的准备工作完成,产品开始量产,老秦靠俄罗斯客户提供的货款维系公司经营,在他的模块化板件获得客户认可后,爽的事情来了——俄罗斯人忽然造访,问他现在手账用起来啥感觉,老秦把精心保存的手账递给对方,还告诉对方他发现手账里的“微型主板小秘密”。于是对方告诉他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俄罗斯人所在团队的任务完成了,俄罗斯那边的品牌会被更大的企业收购,从此不需要与秦做生意;好消息是:在不久后,将推荐一家全世界范围都有相当知名的智能家居品牌方给老秦;而秦的产品只要一如既往地功能领先,则可以一直获得这家全球顶尖智能家居品牌的单品OEM单。
听到这段故事的时候,我便猜到大致情况了,因为这和当年Rosa跟我聊她那支团队投资化妆品品牌的时候,套路与风格都是一致的。
秦跟我说,当时他得知这个消息,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振奋,还是忙碌前的焦虑,他最主观的心情,便是傻眼了。
这么说吧,秦在两家一线科技企业干了那么大几年,据他所知,即便是当年打工的一流集团型企业,五家这种体量的公司加起来,也够不上那家超一线智能家居品牌的级别,即便只是OEM一件单品,他今后作为公司老板,也算对得起员工,能轻松养几十号人三五年,自己也能把之前抵押的房子贷款还清,顺便买辆保时捷卡宴了。
老秦还真买了保时捷卡宴,给我看了下照片,他说虽然买了卡宴,可是平时不太舍得开,都是聂总要拜访客户才拿去开开的。
十一
积极的故事到此为止,接下来便又是不好的故事了。因为当初撤资的那位聂老板是搞房地产营销的小老板,那家智能家居品牌对他来说那可是如雷贯耳的超一线,对自己没了股份也是相当追悔,但毕竟自己的堂弟还在公司里,且公司开始逐渐壮大了,于是又找老秦吃了几顿饭,每次情况都是一边给老秦灌酒,一边怂恿老秦再卖点当初的股份给他。
老秦对这事儿是很压抑的,也不动怒,甚至他的性格就是,不管聂老板有没撤资,至少在他创业之初是支持过他,帮助过他,雪中送炭的,始终还是喊聂老板一声大哥,但就是不想再折腾卖股份的事儿了,毕竟公司要扩充人员,给优秀的员工留一些也是作为企业家的责任——至少老秦酒后是这么说的。
然后经典来了。
聂老板通过他堂弟聂总,不断输送家族人员到老秦公司。
难怪,秦他所在的一家位于宝安区偏远的工厂改房,前台姑娘颜值会那么高,原来是聂总的另一个堂兄的老婆的妹妹,据说姐妹都是美人儿。
人事经理,就那个很是消瘦的,拦着我和老秦预约的打嗝儿狂人,是之前聂老板搞房地产营销公司的一名销售经理。
另外还穿插了好几个,基本上,公司除了研发部,只要不太涉及纯技术的,一小半是聂总家族成员,另一小半是聂总和人事经理招聘的员工。
而老秦本身就是搞研发的,公司管理都交给了聂总和人事经理,也没心情顾及那么多,只是跟我一个几乎没有关系,却同时持有羊皮手账的特殊的人,在两瓶洋酒下肚后,才进行了一番抱怨。
对老秦最麻烦的情况是,公司营销总监聂总,和老秦私底下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了,大家都是称兄道弟的,可是聂总在本职工作方面,并未有真实创造出很优秀的业绩,当年获得俄罗斯客户的第一笔订单,老秦为了顾全大局,按照营销总监岗位的“提成”,足额发给了聂总,但之后,除了给一线智能家居品牌的一款单品做OEM单外,公司的其它合作总是零零散散。
老秦对我说,这是他第一次跟人抱怨他的好兄弟聂总。
再之后不久,老秦要了第三瓶洋酒,我拼命喊打住!不然我可醉得回不了家了,老秦说,小梅啊,这你就不懂了,但凡这种清吧餐厅,方圆五百米必有快捷酒店,你住一晚我给你报销就是了噻。
我说去上个厕所,顺便在半夜十一点的餐厅外张望一下四周,发现四周并没有快捷酒店,心想老秦未必太自信了,可是一想老秦既然这么自信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抬头一望,果然,这个餐厅楼上便是一块硕大的快捷酒店招牌。
啊,鹏城呐~
十一
回到座位,发现新开的一瓶洋酒已经给我斟满一杯了——洋酒通常都只加三分之一,然后扔坨冰,但我的斟满了,是因为,老秦把我指定的要兑的雪碧也加进去了。于是和他干了一杯。
我在想,这哥们是喝不醉的么?
他说平时容易醉,但和我聊天喝酒,不知咋地,越喝越精神。
然而我闷了一大杯之后,想的是赶紧再去趟洗手间,甚至不知道是应该走肾还是走胃。
之后老秦给我聊了他创业的真正目的:做模块产品以及O单算是做技术这行久了,赚到钱那也是老天爷赏口饭吃,可还是有一颗创业的心,说白了,他想要做自己的品牌,做自己的产品,不只是要做一个代工厂的老板,雄心壮志是做一个科技品牌。
这哥们很臭屁地跟我说,他把公司赚的钱,都砸在自家产品上面了。
我当时听不太懂其中的意境,于是拍了一番马屁,诸如秦总你这是水到渠成马到功成,厚积薄发胸有成竹,什么先苦后甜势在必得,顺水推舟游刃有余,连国外超一线产品都能OEM自己做个品牌那有啥困难……
可老秦又一杯酒下肚后,像一只颓废的老狗一样耸在沙发靠背上发了会儿呆。
发完呆,老秦说他有些醉了,好饿啊,叫餐厅老板本尊过来,点了首歌指定老板上台演唱,又给上了些烤串儿,我醉眼稀松地看,原来餐厅老板就是那个扛电吉他的大只佬,老板敬了老秦一杯,便屁颠屁颠去台上嗨歌了。
“小梅,楼上的快捷酒店和这边老板是一家的,我是这儿的熟客了,跟老板打了招呼,今晚你楼上去睡吧,都结账了。”
十二
聊天在很突兀的,老秦的一阵发呆后结束了,当时氛围有些微妙,甚至有些尴尬,我一度认为是老秦喝多了,也可能是我拍马屁让他有些反感。
三天后,老秦给我一通电话,向我咨询了关于品牌软文的事情,电话里说不清,只好第二次拜访他,那天老秦请我在一家粤菜馆子吃了个饭,在场的还有聂总、消瘦的人事经理,没叫酒,聂总对杂志投放的评测软文提了些修改意见,大意是我不能用“客观中立”的角度来写文章,而是需要不断地夸奖这款产品得有多好多好。
面子上答应聂总的官方说辞是:“好的聂总,您的意见非常中肯,值得学习,我回杂志社一定好好整改,不过,最终还是要看主编那边能否能通过呢。”
实际上心里盘算的是,如果要改成聂总说的文字,那得和贺姐商量去掉给他们特别安排的显眼版位,只能放在更低端没用的版位了,而且要注明是厂家广告,基本上没有了评测软文“软”的意义。
吃完饭和老秦告别,老秦说开车送我。
我在想,有机会坐坐传说中的卡宴啦?结果很失望,那天他依然开的飞度。
在车上,老秦坚持要私下给我打一万块作为“润笔费”,并且跟我调侃了下聂总,让我不需在意他那边的意见,相信我们杂志社里都是专业撰稿的人士,怎么方便怎么来,不折腾。
老秦确实有企业家风范,我虽然挺感动但拒绝了润笔费,后来怕他觉得没面子,跟他说认识几个门户网站的数码板块编辑,我就收两千块,其中五百块当是稿费,另外剩下的钱,作为公关费用,帮老秦的新品一起做些评测文呗。
当时老秦相当高兴,简直恨不得紧紧抱住我,下车前,两人握手惜别。
另外,那天的饭局途中,消瘦的人事经理对一件小事儿说漏嘴了,一开始是有点带酸的话,没特别留意,两天后和贺姐私下汇报工作进展,通过贺姐提醒才反应过来,我好像闯了个“嘴欠”的小祸。
首先,是关于那晚老秦突兀地终止了酒后故事,原来老秦公司要做自家品牌单品,实际上是很“得罪人”的,主要得罪对象是谁?当然是聂总。聂总的职责是为公司接OEM单,反复游走于各家品牌,推荐XX数码的模块产品,而一旦老秦和他的研发团队兄弟,要研发自己品牌的单品,势必会对进来O单的友商产生冲击,说白了,就是和自己O单的商业伙伴做类似的产品,在市场上,便是竞争关系了,其中,聂总作为销售总监,即便能获得自家品牌单品的利润提成,但O单的提成毕竟是大头,他害怕受到冲击。
那晚拍马屁确实是拍错了,老秦一方面有做自家品牌的梦想,一方面得兼顾合作伙伴与合作公司的利益,这势必让他很纠结。
所以第一次拜访老秦的时候,我作为一个和老板预约的客人,照样也被聂总的亲信,那个消瘦的人事经理拦下,大致情况很可能是,把我拦下后,如果确认是潜在O单客户,会直接通知聂总见面。
其次,关于“嘴欠”,要不是老秦和贺姐是关系较特殊的朋友,我肯定搞不清楚情况的。
聂总在老秦公司当营销总监,公司要推新品的话,原则上广告投放应该由聂总执行,而非老秦,老秦只是通过同学关系找到贺姐帮忙,再有的贺姐委派我故事。
我与老秦对接品牌软文的事儿,有些巧合。
可是,便是那次老秦坚持要给我润笔费,我表示换一种方式接受,结果还是嘴欠闯祸了,因为我是出于酒友、朋友、同款手账持有人的心情,同时感激老秦馈赠,所以抱着帮忙的心态,给老秦承诺,会用五百稿费加一千五的公关费,在几家门户网站的数码板块帮发稿。
这可犯忌讳了,因为贺姐说,她和老秦在同学会上聊过,老秦说:
他们营销总监找了家资深的广告代理公司,说是有个服务——几家门户网站数码板块刊登评测软文的打包投放,报价是十多万。
这……
难怪我会被消瘦的人事经理,打嗝儿狂人拦下了,唉。
是的,我在除了接受些“稿件修改意见”外,完全没有任何直接交集的情况下,将老秦公司的营销总监聂总,狠狠得罪了一番。
果然,我们杂志上刊后,聂总找老秦投诉了一番,说他们花了钱买的软文,公司产品的好处一共有五个大卖点,结果只写了四个,而且其中两个还不明显,我们杂志的编辑太不专业了!这广告不做也罢!
其实那篇稿件是我加了老秦微信,他确认后提了些修改意见,我反复甄改,他觉得非常OK,才提交给贺姐的。
能进行签发,都已经是贺姐破例了。
反正老秦也懒得和聂总解释,就说,那就不续投广告了,于是XX数码把在我们杂志社的广告续投给撤销了。
老秦微信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有些歉意,让我约贺姐一起出来吃个饭,他再跟贺姐解释一下情况,也担心贺姐会责备我,。
问贺姐要不要双排和老秦吃个饭?贺姐说:
“我才不和他吃饭呢,没劲儿,老秦这辈子邀我吃饭就压根没成功过,找小梅你说情也没用。”
唉,女人呐~搞不懂。
“对了,你问下老秦,他们既然把广告单给断了,那我们杂志的电商合作板块,他们产品要不要撤下,这个我当初答应他是免费上的。”
我心想你就不能自己问下啊,但毕竟是自己领导,于是微信回问老秦,老秦见聂总在他办公室抽烟,问聂总,聂总当时有些懵,毕竟是自己闹着要撤单,但重要的商城板块那边撤掉他们产品,聂总多少会少笔提成。
后来,老秦和聂总还是达成了共识,让消瘦的人事经理发了份公司行为的电子邮件给我们杂志社,说是因为公司营销费用暂时吃紧撤单,杂志社原计划赠送的商城合作板块商品,既然无合作关系,也请贵社一并撤下。
贺姐看了邮件后,反而松了口气——毕竟是靠人情在给老秦帮忙呢。
之后的几年里,我在朋友圈经常能看到老秦的动态,他极少数情况下会发张XX数码科技的新品参加某某科技展的产品照片,绝大多数时间,是发家人或朋友的聚餐、旅游照片。
这老哥几乎没两个月便带上老婆小孩国内外旅游几天。
后来老秦还快递了台他家最新的产品给我,用着挺好的。
十三
写老秦故事的意义,我想,在这个人心浮躁的年代,有多少人想过要创业?小本生意,开个淘宝店,或者摆摊卖早点?别小看大城市推车的早点小贩,人家月收入小几万呢,或者做某个品牌经销商,抑或是基于服务模式的中间商?懂技术的,可以做APP、做网站,会设计的,开设计师工作室……
等等。
但,故事里的老秦,即便有着引以为傲的技术(或手艺);有学霸学历与一线企业的工作经验(包括项目经验);有十来个认同、跟随他的伙伴;有不惧艰难甚至敢抵押房产的冒险精神;有为了获得机会将研发投入贡献给更大厂家的豁达;有将财富与伙伴分享的豪迈与责任心;有机缘巧合获得升华的机会。
但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如同他在第二家企业打工遇到的尸位素餐的领导,成就他下定决心自己创业一样;他将企业做大了,同样会有那么一位聂总,区别仅仅是,聂总不算空降的,聂总和他私下是很好的朋友,仅此而已。
为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的创业,得经历多少挫折与忍让?或许,求仁得仁吧。
再后来,老秦把之前一套旧房子卖了新买套大房子,乔迁的时候请我也去了,酒过三巡,他不禁感叹,如今房价飙升太厉害,他卖掉一套旧房子赚的钱,比他办企业几年赚的钱都还多。我问他,当年为啥眼光辣么好,敢狠心买两套房。
老秦苦笑说,啊,他压根不懂投资房地产,就是想着,要努力给老婆孩子安稳的环境,于是咬咬牙买的房子,不然在外企打工的工资,早就拿去买卡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