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焉行
王道行还没说话,周老板脸都黑了,转过来尴尬地赔笑:“王师傅,王师傅,您可千万别介意,我这,我这也刚到家,您稍候,我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儿。”
只见周家院子当中摆着一个香案,烛台,符纸,铃铛,应有尽有。还有一个老爷子在旁边拿着把桃木剑挥舞,口中念念有词。
周老板看西配房亮着灯,急匆匆进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脸上笑着,但是比哭还难看:“王师傅,我这不出去半天接你们,我们家老爷子急脾气就等不了,说是县里来的法师,您看这……这……”
本来这事多请几个无所谓,但不能一块来呀!同行是冤家,照了面多尴尬,不过王道行倒无所谓,自己正不想掺和这些破事呢,所以巴不得这位做法的老兄能把事解决了,于是抢着说:“没事儿没事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黑猫白猫’……”
“抓着耗子就是好猫。”吴小豪一旁搭茬。
“对对对,无论是谁,把你姑娘治好就行。”
周老板一拍大腿:“王师傅您……您没的说!我就说,何师傅的传人,本事没得说,人也厚道!咱们先进屋,吃饭!吃饭!”
“那这位……”王道行假模假式地问道。
“没事儿,本来就备了两桌,够,够。”周老板连忙把王道行请进屋里,王道行也没听出破绽,跟着就进去了。
那院子里的老道打人一进来动作虽然没停,但眼睛就一直往王道行这边瞟,几个人说话时,他就停止舞剑,改念咒了,竖起耳朵听着,听见周老板酒菜安排,才放下心来又继续舞剑。
王道行进屋前假装不经意看了一眼,心里暗笑:就这老头的三步九迹(禹步),估计给张太初当徒孙都不够格。
几个人一进门,一个老头儿坐在那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枪,一个老太太正在往桌上端着菜。
“这是家父家母。”周老板笑呵呵介绍。
“少拽词!”老头儿听了气不打一处来,然后招呼王道行,“来啦,坐!先吃饭。”
王道行打了个招呼,可惜两手空空,没带什么礼物。
周老伯也没把王道行当个人物看,摆摆手:“大老远来的,让你白跑一趟。”
“爹!”周老板为难地叫了一声。
看来是对自己有点不满呀。
王道行一看这架势,也不搭茬,饿了一天没吃饭,正好不用太客气了,于是就大马金刀地坐下。
周老爹吐了一口烟,眯着眼瞧着王道行。
王道行有意气气老头儿,也不打招呼,自顾自夹了口菜。周老爹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王道行一笑,心想看刚才外面那位的表现,八成这事还得落在自己身上。又听了听外面的铃铛声,冲着周老板说道:“他是不是说你们院子里不干净?一会儿就要念清净咒洒盐米了,这位老哥要见血光了。”
“啊……啊?”周老板不明就里。
周老爹正过身来,看着王道行,哼了一声,又别过头去,嘴里嘀咕:“年轻后生。”
“吃菜,吃菜!”周老板招呼两个人,给王道行倒上酒,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化解尴尬。
屋里正吃喝着,突然听到外面“哗啦”一声,紧接着就是一声“诶呦!”
老周家都停了动作,周老板吓得筷子都掉了,周老爹猛地看向屋外,只有王道行老神在在,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一脸享受。
“我……我出去看看,”周老板惊魂未定,哆嗦说道。可还没等他出去,外面那老道就捂着脑袋进来了。
“太凶了!闹太凶了!”
周老爹坐不住了:“您这是怎地了?!您可得帮帮忙……”
“太凶了!你家不是净宅就行了,帮不了!我这都见血了!”那法师一伸脑袋,把手挪开给众人看,头上正哗哗流血。
“那你走了我们家怎么办,咱可是给了喜钱的,说好了的!”
“钱我退你!”法师一撩衣服,从兜里掏出钱,“啪”一下拍桌上。
王道行看着桌上的钱,啧啧道:“五百呀,还真不少。”
“那也得有命花!”那法师说完扭头就走,临走又回过身来跟王道行说,“小老弟,别怪我不告诉你,这是恶煞缠身!你好自为之!”
“诶,诶,你……诶呀!这叫怎么回子事!”周老爹气得直跺脚,周老板赶忙追出去。
王道行心里美滋滋,装逼真爽。
屋里沉闷,谁也不说话,就听见王道行吧唧一口菜,滋啦一口酒。周老爹面壁抽闷烟,想求王道行却拉不下脸来。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刺耳疯癫的笑声。
肯定是周翠莲在发癫。吴小豪可怜巴巴地看着王道行:“王师傅……”
这时周老板进屋,一脸憔悴。
“王师傅,王天师,您就别看热闹了,您……您快去看看吧!”
周老板忙不迭作揖。
王道行把筷子放下,摇摇头,看周老板急得要哭了,才慢悠悠对周老板说:“不到时辰——子时,子时我们上去。”
周老板听了这话才放心,重重答应一声,周老爹也扭过身子,一脸的皱纹挤成一朵菊花:“那先吃,先吃饭,老太婆,上菜呀!”
周老爹一把拿过酒瓶,给王道行倒了一海碗:“王师傅是吧?早就听二蛋说过,在县城有一号,有本事,有本事……”
王道行微微一笑,也不点破,跟老头瞎聊起来。
“你,你去里屋跟你姥吃饭去,这是你坐的么?没规矩!”周老爹剜了吴小豪一眼,吴小豪心想我招谁惹谁了,也不敢言语,丧气地进了里屋。
喝了几口酒,气氛缓和起来,周老爹试探地问道:“您是怎么知道……”
王道行撩眼皮看了周老爹一眼:“知道刚才那位得见血?”
周老爹点点头,周老板耳朵也凑过来。
“你闺女屋里有东西啊。”王道行夹了个花生米,在嘴里大嚼特嚼,花生米就酒,真香呀。
周老板和他爹伸长了脖子认真听着,里屋也没了吃饭地动静。
王道行又夹了口菜,看他们样子,不免卖弄起来。
“你闺女在二楼东北角那个屋对不对?”
两个人点点头。
“这丫头屋里有东西——我说老爷子,你到底请了多少人呀?”
“这……”周老爹一脸尴尬,伸出手指头,又掰回去一个,“仨……算上你,仨。”
这时,屋外又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周老板又心疼又害怕,看向王道行:“王师傅,这……”
王道行摆摆手:“没事儿,要不了命。子时阴气大盛,咱们要治邪,就一下治好,等他们全来,咱们来个一锅烩,彻底摆平!”说完,用力拍拍自己胸脯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胸口的里兜装着前几天剩下的十几张符咒。
子时一到,周老板带着王道行和吴小豪出了屋,王道行看见刚才那老哥连家什都没来得及收拾,又发现院里被周翠莲扔出来的神像,俯身捡起来,看了半天,就扔给了周老板,连带着那老道的供桌,都让他先请出院子。
三人径直上了二楼,在周翠莲门口停下,听见屋里乱糟糟的,像是一群人在里面,于是王道行回头对吴小豪说:“开门,你先进,小心点。”
吴小豪心里也打鼓,打架自然没的说,但闹鬼这事自己练的这些架势管不管用就不好说了,心里也是害怕,但想想里面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表妹,只能硬着头皮开了门。
周翠莲在床上,要不是手、脚、脖子上都被铁链子缠着,就像个正常人一样,盘腿坐在床上,一幅农村妇女聚在一起拉家常的架势,仿佛周围有很多人一样,吴小豪进门,她对着吴小豪说:
“张狗娃,你家的牲口病好了没有?”周翠莲变成一个苍老的老太婆的声音。
吴小豪没应声,看着表妹成这个样子,又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心疼,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我快饿死啦,我快饿死啦!”周翠莲变成一个尖锐的年轻后生的声音。
“三儿家的,你赶集还欠我一毛钱的布钱哩!嫂子不在意钱,在意的是这个事儿……”周翠莲变成一个高亢的中年妇女的声音。
……
吴小豪开门的时候,屋子里尿骚味酸臭味等各种臭味混在一起,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王道行见吴小豪没事儿,也进了屋,周翠莲正时不时变换着声音说话,王道行仔细听了听,这里面没有周翠莲自己的声音。
他看向周翠莲,发现周翠莲坐的位置,有十几个黑影子叠着,摞在一起连周翠莲面目都看不清了,甚至身形都有点模模糊糊。
“全来家的,你家娶的好儿媳!”周翠莲变成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周老板随后进来,刚好听到这一句,腿肚子一软,一下子坐到地上,看着王道行愁眉苦脸的说:“全来是我爹的小名儿……”
周老板本来就害怕得不行,人跟筛糠似的,这时听到女儿开始叫爷爷的小名儿,便忙不迭地向自己女儿磕起头来:“大仙饶命,大仙饶命……”
王道行看着吓破胆的周老板,轻掏出一张符咒,口中默念,碰了正在磕头的周老板一脚,示意他先出去,然后慢慢向周翠莲走去。
“谁?谁在烧火?屋子里怎么那么热?”十几个男女老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慌张地说。
王道行就是不说话,已经走到周翠莲面前。
这下他终于看清楚周翠莲了,只见周翠莲眼窝深陷,鬓角飞炸,典型的中邪的样子,也能看出来小姑娘以前样貌周正,只不过现在人已经瘦得脱了相,让人不由生起爱怜之心。
“呸呸呸!”王道行心里骂自己,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
周翠莲看不见王道行,只觉得越来越热,开始大喊大叫,撕扯自己的衣服。
吴小豪刚要上前,王道行回头给了个眼神,让他别动。
现在是夏天,周翠莲本来在屋子里就没穿多少衣服,她一边撕扯自己的外衣一边在空中胡乱抓挠,不一会儿就只剩下内衣,王道行向后退了一步,此时脑中一点香艳的想法都没有——在王道行的眼中,周翠莲身上全是黑影子,身边还有好几个像是在找空隙往她身上挤,一个个黑影子任意在周翠莲的身上穿梭,让她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
王道行之前从来没见过这种场景,吓得后退了几步,整个人吓得直哆嗦。
他赶紧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让自己稳住心神,将精力都集中在符纸上。
龙虎山天师镇邪符。
王道行受领张太初给的符咒后自己画了很多,上次陈崇喜的事用掉了大部分,还有十几几张王道行临走时本想毁掉,但是最后还是留下了,本来想当作纪念,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周翠莲看到吴小豪就在不远处,开始笑起来,声音妩媚又疯狂:“你不是想看我么,你看呀!你看呀!”说着作势要把最后一点衣服扯下来。
“翠莲!”吴小豪又心疼又害怕。
此时王道行看准时机,一个箭步向前,将符咒贴到了周翠莲脑门上。
“啊!!!”一阵凄厉地叫声刺穿众人的耳膜。
符咒到了周翠莲的印堂上,仿佛自己黏住一般,紧紧地贴住,周翠莲一边狂叫一边想用手撕下来,结果手一碰到符咒,立刻想触电一样疼得被弹开,周翠莲惨叫更盛,双手一遍遍地被弹开,身体疼得胡乱扭动。
那些黑影开始疯狂地乱窜,有的黑影有些狠气,想伸手将符揭下来,只是刚一触碰到天师符,就像周翠莲刚才的场景,好似碰到了烧红的烙铁一样,被烫的连忙躲开。几个黑影子知道了厉害,想冲出去逃跑,一屋子的窗户玻璃全被撞碎了,剩下的黑影子全部都焦躁不安,心有不甘,透过窗户在屋子内外盘旋不已。
周翠莲,浑身抽搐打滚,只不过被铁链子拴住不能下床,印堂开始冒烟,类似那种塑料袋被烧着冒出来的焦烟,同时发出一股臭味。
王道行和吴小豪两人在旁边都没敢动,此时见冒出黑烟来,王道行嘴里嘟囔着:“不对呀……”扭头对吴小豪说,“你摁住她手脚,别让她动。”
吴小豪知道这时犹豫不得,三两下把周翠莲死死摁住,王道行哆哆嗦嗦近前查看,发现周翠莲被符咒贴着的下面的皮肤像是被烧焦了一样,周围都开始起水泡了,当下骇了一跳。
不对,劲大了!
再这么下去,邪能不能治放一边,人肯定完了——就算留条命,大姑娘家家,给人弄毁容了也不行呀!
于是王道行当机立断冲吴小豪说:“这玩意不能再贴了,我把符一揭开,咱们就跑!先出去再说!”
说完看着吴小豪倒数:“3,2,1,跑!”王道行猛地将符揭下来,撒腿就跑。
跑到门口,王道行刚要开门,却被人从后面掐住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