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焉行

周老板在接王道行的路上时,一直瞎白话,重要的事是一点没说。

前几天周老板回到老家之后,白天看翠莲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床上,就是不认人,自己老是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到了晚上屋子里可就热闹了,像是一群人在聊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吵得人睡不着。

周老板看不是办法,又花重金把之前的乡婆子请回来,那乡婆子见钱眼开,先是请了什么锁魂的寒铁链将周翠莲锁在床上,能保她魂魄不散,周翠莲倒是没反抗,只是看着众人吃吃地笑。

那乡婆子一看镇不住,一狠心就跟周家说,要周老板八抬大轿、卤薄鼓吹把自己的供奉请过来,摆到翠莲的屋里,说是能镇邪。

周老板开寿衣铺,又常年和何艳光这种人打交道,懂些门道,知道这神像不能随便往家请,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但是周家周老爹信了真,说一不二,周老板只能照做。

仪式都走完,周老板抱着神像硬着头皮来到翠莲这屋。

他先是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动静,里面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于是打开门上的锁,咳嗽一声,轻声说:“翠莲,爸爸进来了。”

屋里还是没有动静,等他进了屋,借着夜光,看见自己的女儿就那么睁着眼睛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要不是呼吸时胸口一起一伏,周老板差点以为女儿已经死了。

周老板蹑手蹑脚,想去床边看看女儿。轻声叫着“翠莲”。

周翠莲听到声音,呼吸声变大了,变急促了。

周老板苦着脸,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闭着眼哆嗦着站在原地,嘴里带着哭腔说着:“翠莲,是爸爸呀,爸爸来看你了……”

念叨了一会儿,周老板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也说不上来哪不对。

直到周老板不再说话,才反应过来。

屋子里没用声音了,连女儿呼吸的声音也没有了。

刚才还充斥着各种声音的生动的空间,突然一片死寂。

周老板吓得紧闭双眼,空间的死寂让他大气都不敢喘,就是呆呆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几秒钟的时候让周老板感觉仿佛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他现在全身呼呼地往外冒冷汗,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就交待在这了,于是鼓足勇气睁开一条眼缝偷瞄看过去。

周翠莲此时就坐在床边,一点声音没有,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眼里黑眼珠已经成了一个小点。

周老板大叫一声,立刻转身想出去,结果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周老板缓缓扭过头来,看见翠莲冲自己妩媚一笑,嘴里似乎是很多人同时说话,什么声调也有:“你是不是想赶我走啊?”

周老板立刻就吓得尿了裤子,“扑通”一声跪下了,趁机赶紧用衣服遮住神像:“女儿不要怪爸爸呀,爸爸就是想看看你……”

周翠莲勾勾手指,神像就脱了周老板的手,飞到周翠莲身前,悬在半空,周翠莲肆无忌惮地摸着神像,就像母亲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声清脆的声音,神像裂了个缝。

那可是铜铸的啊。

周翠莲看着周老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周翠莲的嘴也越张越大,直到下巴脱臼,整张嘴张到犹如蛇吞象一样恐怖的角度,一股黑水突然从她的喉咙里喷射出来,弄了周老板一身。

周老板被吓得大喊大叫,也顾不得随之而来的恶臭和满身的污秽,屁滚尿流地逃离了屋子。众人也作鸟兽散。

时间回到眼下,王道行被掐住了脖子,才知道确实跟刚才那个杂牌老道说的似的,闹得太凶了,现在王道行脑海里突然冒出上学时李老师的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但是后悔也晚了,此时王道行被掐得打了个冷颤,寒毛直竖,只觉得仿佛有一个钳子镊住了自己的脖子,火辣辣地疼,王道行挣扎地扭过去,发现吴小豪正看着自己,眼睛都翻白了。

王道行的胸口当即挨了一拳,一口老血吐了出来,紧接着眼冒金星,萎靡倒地。吴小豪紧接着单手将王道行掐了了起来,掐到半空,嘴里十几个腔调一起发出来:“小畜生!”

王道行被刚才一拳打得七荤八素,脑袋嗡嗡作响,又被掐住脖子脸憋得通红,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看准他说话的档口,把符咒贴在了吴小豪脸上。

幸好刚才揭下的符还在手里拿着。

吴小豪被符咒一贴,人瞬间没了力气,摔在地上,没了动静。王道行也同时摔倒,忍着痛连忙又掏出一张符咒,一边举着对着周翠莲的方向防止她过来袭击,一边身体在地上向门口蹭去。

周翠莲在床上,没有起身。王道行这才出了口气,爬到门口,使劲拍打喊道:“老周,老周!进来!进来呀!”

周老板一直在门口不远听着动静,这时听到王道行大声呼喊也不敢上前,只是答道:“王师傅,你怎么了王师傅!”

“你他妈进来!”

“我……我……里面……”

“没事了!你赶紧进来!”

周老板战战兢兢开了门,看见眼前这场景吓了一跳,根本不敢进屋,王道行忍着痛又解释了几句,他这才赶忙将两个人弄出屋子。

忙活一顿,安顿好了,已经是夜里一点了。两个人躺在炕上,吴小豪还在昏迷,王道行一吸气胸口就跟有刀片刮似的疼,撩开衣服看自己胸口,一片瘀黑,跟周老板说:“我这得去医院吧。”

周老板正在拧毛巾,一脸抱歉赶紧说:“不用不用王师傅,您现在这情况不好轻易动,我去请跌打馆的师傅过来。明……明天吧?您先擦擦脸?”

王道行点点头,接过热毛巾,见周老板看着吴小豪,王道行说道:“他没事儿,刚才被鬼上身了,身体好,睡一觉就好了。”说完也向吴小豪看过去,心里想:小吴从你这一拳看,你是真没吹牛逼呀,确实练过,不过这么些年功力全他妈用我身上了!

“王师傅,王师傅,”周老板小声叫道,“我女儿……”

“今晚没事儿了——我的符咒太厉害,你女儿现在缺魂少魄的,扛不住,得想想别的办法。”

周老板嗫嗫嚅嚅,看着王道行,王道行看他目光中明显透着不相信的神情,心想也是,自己被干成这个德行,还说是因为自己太厉害怕伤着对方,换成谁都会觉得这话是在吹牛逼。他苦笑一下,改口道:“我可以先保你女儿没事儿,这事太凶,等明天我得研究下对策。”

周老板打小就四处打工做生意,粘上毛比猴都精,听了这话就觉得没戏了,也是无可奈何,盘算着不行明天再找找别人,把王道行的伤治好了打发走算了。

大家心里都有事情,没聊两句,周老板就不再打扰王道行休息,退了出去。

王道行躺在床上,胸口疼得厉害,怎么也睡不着,干脆闭上眼睛回想刚才看见周翠莲的一幕幕,脑袋昏昏沉沉,直到天蒙蒙亮,才睡了过去。

周老板这边退出去,就到了自己爹娘的屋子,屋子里老娘正坐在炕沿儿上哀声叹气,周老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吧嗒”一口“吧嗒”一口抽着烟。

周老板一进来,顾不上父母关切询问的神情,冲着周老爹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爹!翠莲她……”

周老爹听儿子把刚才的事大致,猛嘬了一口烟,脸上阴晴不定,突然问道:“是不是莲丫头叫我名字了?”

周老板吃了一惊:“爹,您是怎么知道的?!”

周老爹哼了一声,又嘬了一口烟,看着自己的儿子,不耐烦道:“你起来个逑的,跪跪跪,当孝子还得等几天呢!”

“爹!”

“诶呀,老头子!”周老娘在旁劝道,眼泪倒是先流出来了。

爹娘的反应让周老板有点不明所以。

“行了,行了,说正经事情,起来!”周老爹磕了磕烟袋,自己嘀咕,“真让他给说中了!”

周老板坐到炕沿上,老娘见爷俩说事情,知道自己也没得掺和,擦擦眼泪,就出去烧水了。

“爹,您说谁说中了,是小王师傅么?”

周老爹瞥他一眼:“他?他倒是有点本事,但是不够看,我说的是……唉,到如今,我就跟你说了吧。”周老爹深叹一口气,脸上道道皱纹饱含了十几年下地劳作的风吹日晒,如今皱在一起,更显得人愁苦无奈。

“你爹我活够本了,闹RB我没死,闹灾也没把我饿死,活到现在,儿子还出息,给我起了新房子……”周老爹四处看看自己屋里雪白的墙壁,周老板见自己爹这么说,眼圈都红了。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小王师傅不行,我知道还有狠人,我回来之前就是他把王道行的师傅给弄了,花多少钱我都……”

周老爹摆摆手:“二蛋,别说了,这就是命呀。解铃还需系铃人……”

“爹!”

“你不用说,你爹不是老迷糊,有个事儿我一开始没说,事到如今了,不信也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