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后,黑暗始终深邃

折腾到快十点,把书送到瘸老三的书摊。瘸老三很高兴,摇着轮椅车打转。

小一拍了拍那两个纸箱,“这两个,先不要打开。”

瘸老三吸了吸鼻子,“不动你的就是了,闻闻味我都能知道是那个年代的。”

小一反而紧张起来,瘸老三,隔壁的步先生,还有另外几个书摊的摊主们,他们之间,和做别的生意人不同。他们是真正的好友。一堆喜欢吃旧书的老书虫。

“你可以动。但是,好歹得给我留点。”

瘸老三笑了,“小书虫放心,你喜欢的,我都给你留着就是了。”又加了一句,“你啃掉我的还少吗?”

小一也笑了。

忽然又想起件事来。宁副校长搬到新家去了。青姐给的珠串在宁静这边。那些个捣蛋鬼会不会又跟着去到宁副校长的新家。

同时也想到,是有几天没见到那几个“小鬼”了。是调皮了一些,也没有作下什么恶。但如果就这么“漂”下去,终究不是好事。在这世上“漂”着的,大多不是什么好鬼。得劝他们“回家”了。别成了野“孩子”。

也忘了问一问宁静,宁副校长的新家大概在什么位置。找起来也就方便得多。

问宁静吧?时间也很晚了不说。也不好问。

毕竟城市太大了。信息过于纷杂,要识别和定位都不容易。最好的办法,是捉一个幽灵来带路,也省得自己守株等鬼。

想到这里,直接往大石桥去了。哪里,有两个熟“人”开一路边店,也想顺便看看他们。

大石桥那一带,原来叫弯塘。

弯塘以前还真有个塘,是一个很大很深的坑。

很多年以前,这个大坑一直被用来抛尸。尤其是冬天,那些无人收敛的冻死骨,衙门就派发一张草席,雇两个人,将就用席子卷了往坑里抛。

很多年前,坑被填平了。上面搭了些草棚,后来盖的平房。但住在这里的,都是流民。这一带就很乱,常常出些治安上的事。当然,这也都是老以前的事了。

大概十好几年前,这一片被一家房地产公司看中。连着附近的地块,几个叫什么公司,什么厂的小作坊一起被收购了。说是要建一个商住小区。毕竟,三环以内,地块是越来越少了。

要建的商住小区规模不大。两幢高楼,中间是一个商业广场。

房子很快盖起来了。两座二十几层的高楼,不知什么原因烂尾了。

早先还有两个看大门的,后是一个。再后来,一个看大门的人也没有了。

干脆把门用预制块砌死。成了一个禁闭岛。同时也成了“游神”们的庇护地。

盘踞在这块地的“游神”有两派,一派是老鬼,一派是新灵。又正好有两幢楼,各占一幢。互不侵扰。

老鬼多是老面孔,新灵则时常换。

江城各个门的高人,要捉个鬼问一问鬼事,都是往这里来。围墙自然是拦不住高人的。

但高人们也不是硬往里闯,每个人都有自己套路。

多半按约定,在什么地方留下个什么记号。先接上头。再说事。

不那么友好的说法,有一点“警匪”一家的味道。

因此,说捉有些不是太准确。说请好一些。又或者说雇。因为问过事之后,大都要烧两扎纸钱做费用。不能在请之前就烧。鬼们一哄出上,也不知道是谁抢走了。

但幽灵是捉不到的。幽灵是魂息,或者说是识念。聚而成形。

打个比方,见到小五,你可以说,这是小五的幽灵,也可以说,这是小五的魂。但你不能说,这是小五的鬼。鬼和冥界是人和物界的对应。而幽灵或魂,是小五在物界的另一种形态。

念诀拘不住幽灵。

若是用符箓拍过去,就拍散了。

被符箓拍散过的魂息很难再聚拢来。换句话说,是受了伤害。

小一所在的门从不用拘诀,更不用符箓。先生也没传,说太霸道了。

因此,小一也没直接进到孤岛。而是去到弯塘附近的立交桥下,在南面的那家小吃店前坐了下来。

大石桥立交桥下,这样的小吃店有两家,都是外地人开的。分别在南北两个进入环道的入口处。

因为商住小区没能建起来,流传开一些很不好的说法。毕竟,本地的老人知道,弯塘过去是死人坑。而被扔进死人坑的,多半是流落在此的异乡人。

因此,尽管在三环内,这一带还是有些荒凉。

平常也没有什么客人。北口的那个店,是个正经的夜店。往往是南口的这店收摊了。才开一开。因此,明是两家小店,总是只有一家店开着。

“小一哥?是要吃点什么?”摊主见到小一,笑咪咪问道。

原来是熟人。

“就煮碗抄手吧。”忙了一个晚上,还真有些饿了。

抄手是下江一带人的说法。而下江本身也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两水江流过江城,江城以下称下江。两水江是黑水江和白水江汇合而成。而过了江城后再分流。但分流以后却又不叫黑水江和白水江了。叫左右江。

再往南,过了岩城,左右江再次汇合。叫大江,直到入海。

一般的概念,左右江一带流域被称为下江。江城人称这一带的人下江人。

在江城老一代的人印象中,下江人有些本事。说下江识宝。流传最多的也是下江人寻宝的故事。

所以有这样的传说,小一是知道原因的。

在左右江分合的两端,有两座山,一座叫矶山,一座叫讫山。据说远古的时候有真人看中了这两座山,在山上炼过丹,也布过道。两山上留有不少仙踪仙迹。因此,两江间的地域曾经开过不少的门。都说是真仙的宗门。

年代久远,传说真假不得而知。

江城老辈人对下江人的印象并不好,说江城的宝物都被下江人淘走了。

这种看法或是偏见。其实下江人很吃苦耐劳。百十万人的江城中,干苦活,累活,脏活的,大多是下江人。下江人口太稠密了。两江之间夹着一块地。再怎么物宝天华,也挡不住那么多吃口。

抄手端上来了。小一抬眼看了老板一眼。

立交桥下光线不好。老板不知从哪里拉过一条电线,在桥柱上挂了一盏节能灯。四面太空旷了。能看出节能灯亮着,但感觉不到发出的光线。老板又低着头,脸有些模糊。

“你不是朱昆吧?那你……怎么会认得我?”小一有些纳闷。这张脸陌生。

“谁还不晓得小一哥呢?”老板说着,笑笑。用力抹了抹脸。然后又拍又打。

“还是朱昆嘛?”小一看清了,是一张还算年轻的脸。

“就是我嘛。”

“怎么是这个……样子了?”话出口,有些悔不该。

“这样很好的呀。”

“小惠呢?”小一说着,回头看了一眼。

小一看去的,是一个简易的铁皮棚子。门上挂着一块布帘。听到问,布帘掀开来,走出一个中年女子。在黯淡的灯光下,面黄肌瘦,且病秧秧的。

看到女子,小一有些恍惚起来。恍惚中再看女子,仍然是一张中年女子的脸。

叹了口气。

去年来过一次,拉着一车收来的旧书。特意停下来。吃了一碗抄手。

那时,这对中年夫妇还是小两口。是新婚不久。

世时无常。小惠就在这坐桥下车祸。送到医院,还有一口气。

这口气很微弱,坚持着,要见朱昆一面。

朱昆在外地出差,等飞机要到第二才有航班。朱昆打车回来。一千一百公里。算过的,加上从机场到市区的时间。他能早两个小时到小惠的病床前。

见了朱昆,以为很快就要死的。却没死。那口气一直都有。朱昆守着她,一刻也没离开过。

“我不要你死。”朱昆反反复复只说这么一句话。

那天,一个走错了门的病人家属进来的时候,护士正在给妻子插管。那个病人家属看到了女孩脖子上的那串珠子。站着没走。

护士起身走了以后,这个病人家属告诉朱昆,如果人死了,那串珠子必须要摘下来。不能烧。

这话怎么听怎么难听,朱昆子也没怎么理他。

但那个病人家属每天都走错门。每天都对朱昆说同样的话。

“人要是死了,这串珠子不能烧。”

简直就像人们常说的,这是个来催命的催命鬼。

直到有一天,忍无可忍的朱昆握着拳头刚刚站了起来。这个病人家属突然眼睛一亮。像是自语:

“人是死不了了。这串珠子……”

说完,这个病人家属转身走了。

朱昆楞了楞。追出门去。

这个人一来就说那串珠子,朱昆要抓住他,问他关于那串珠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