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后，黑暗始终深邃
小一看着叫小惠的女子。不过一年多，从女孩“活”成了中年女子。
如果他幼时，母亲带他去看先生，求“活”的话。其后的几年，他也就像这个女子一样了。现在呢？
不唯小惠，朱昆也跟着她变老。
但他的老，半真半假。他执着地和小惠生活在一起。把他“气数”度一半给小惠。
一条命一分为二，两个人都是半条命的人。
不过，小惠的半条命和朱昆的半条命，还是有不同的。
在朱昆眼里，小惠活着。
但在小一眼里，小惠其实只是一个“活着的死人”。
小惠出了铁皮棚子，看见小一在吃抄手，往前走了几步。在桥柱的灯影下站住了。
她不敢太靠近小一了。小一就是不发力，但他身上具有的阳刚之气，是常人的十数倍。靠得太近，会迫使她的残魂出窍。
但远远看着小一，她脸上也是欢喜的。她看见小一的时候，眼前就会展开一株金色的向日葵。光华灼灼。刺得双眼阵阵灼疼，但她就是喜欢看。
深色西装，红领带，四六分流海，稍稍舒缓了脸上过硬的梭角。但是，小惠觉得还是乱流海更生动。
之前一直在发廊打工。曾经与朱昆商量以后开一个自己的发屋。
小惠还有个堂妹叫茵茵。她悄悄问朱昆，要不要把茵茵介绍给小一。
朱昆不晓得该怎么办，就说，小一的事，得要先问一问青姐。
听说要问青姐，小惠吓得浑身哆嗦，再不敢提半个字。不唯是她，但凡在桥下吃过东西的人，提到青姐。都会打哆嗦。
因为青姐真的很凶。
也就是在这座桥下，青姐恶狠狠扯断了一串珠子，把几个在这座桥上横行多年的“路霸”打得千疮百孔。
和小惠迎头相撞的大车司机，事后一口咬定是突然看见一个小孩子横穿公路而紧急避让。以至发生车祸。经鉴定，给出的结论是过度“疲劳驾驶”，因而产生了幻觉。
青姐对朱昆和小惠说，你们两个，给我守在这里。有那种故意不让车的，不论老少，都给他一珠子。还不听劝的，告诉我。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这桥上桥下事故才少了许多。
“阿惠……姐。”小一往嘴里塞了一个抄手，有些含混。
上次见面，他叫她小惠。但小惠现在一副中年女子的模样，“小惠”两个字就有些叫不出来。
“小一哥，你别折了她。”朱昆有此慌。
朱昆倒不是怕小惠多心。而是相识的时间长了，通过小惠知道小一的身份，当然也就知道小一的|“真实”年龄。
其实小一的真实年龄也不是小惠“看”得出来的。只不过，比她资格老很多的夜游“神”，明里暗里，都是要叫一声小一哥的。
游“神”们喜欢来找小惠。喜欢坐在小店的桌前，看小惠做针线。
他们大多“无主”，归阴也是无家可归，没有人“供奉”。虽然可以餐风食露，但身上的衣服破了烂了，总得缝缝补补。鬼也是要块鬼脸的。
小惠做针线，就是帮他们缝补衣裳。
别看眼前小惠病秧秧的。行动迟缓，一步一晃。那是人们眼里的小惠。
出“窍”后的小惠，健康又热心。有了他们两口子，这个地方“热闹”起来。没人的时候，他们常常凑过来，一起说说笑笑。有点归“家”的感觉。
但有一点，他们都很守“交通规则”。
他们很感慨，活着的时候，没赶上好日子。看看现在的人，还有谁穿破衣烂裳啊。就是有，也是故意要弄出两个洞来。露出雪白雪白的膝盖。
不要以为他们哪里都能去。其实，人多热闹的地方，灯火通明的去处，他们是不敢轻易涉足的。他们能在城市的周边活下来，就重要的原因，懂规矩。
远远看到少小一，他们就都散去了。
“小一哥是有事情吗。”说话的时候，小惠也把自己完全隐没在阴影里。这样，小一眼里看到的小惠要好看得多。不是那个病秧秧的中年妇人。
看着小惠在光和阴影中变幻的身形。小一为朱昆可惜，他是看不到这般模样的小惠的。
“我想问一问，前一久投河的那几个中学生，他们有没有来过。”
“小一哥还在找他们？”
“嗯。”小一点点头。他听得出来。小惠肯定见过他们了，不然不会这么问话。
“他们来过好几次，后来，吵架了。就再没有来过了。”
“吵架？”
“有三个孩子说要走了，但有两个还不想走。说是反正都误了时候了。”
“还知道误了时限啊。”小一苦笑了笑，“他们就为这个吵吗？”
“嗯，不想走的那两个，不仅是冤。还被说成胆小鬼。”
“其实他们两个也一点不胆小。”小一知道是哪两个不想走了，“他们没有一个是胆小的。后面的四个，都是为了救最先失足落水的那个。“
“小一哥知道，为什么不帮他们说明白？多冤哪。还冤枉活着的人。是不能吗？”小惠问道。
“不能。”小一摇了摇头，“再说了，我给谁说去啊。就算说了，也没人相信。”
“也是。”小惠和朱昆都点了点头。
“所以，我遇到他们两三次，也没要赶他们走的意思。”语调有些沉重下来，“那怕他们捣点乱。
“办这个案子的人，笨得要死。”小惠接着抱怨。
“是。也不想想，哪有五个孩子，齐刷刷投河的道理。”朱昆也凑和说道。
“要走的那三个，走了吗？”
“不晓得走了没有，有些天没有来了。小一哥找他们，为什么？”
“他们去了他们生前学校的校长家。老先生很好的人，我怕他们……做不好的事。”
“哦。我知道了。”
“小……惠，你见了他们，告诉他们不要去老校长的新家了。就说小一哥说的。谁去了，我烧谁的眉毛。”
听了小一这么说。朱昆和小惠都笑起来。
小一站起身，表示要走了。
小惠回魂后，拖着个病身站这么久，也累。该回铁皮棚躺下。对于小惠来说，这具身体是个非常沉重的负担。但小一知道，他在这儿，小惠再怎么累，也要陪他。
小一给朱昆使了个眼色，走了。朱昆扶着小惠回到铁皮棚躺下后，这才出来。往小一去的方向走去。
“这是几年了啊？”小一问。
“才一年多。”
“我看小惠……精神很好的。”
“嗯，习惯了以后，她精神一向都很好。”
“你还是打算要陪她走到底。”小一说着，把手放在朱昆肩上，用力按了按。他觉得朱昆放手，或许小惠还会轻松许多。
“嗯。”朱昆应了一声。
“其实，我觉得……站在小惠的角度……”
“小一哥，我是舍不得她在那边等我。我还怕我会觉得，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我怕到那时，她看着我孤苦。等我再到了那边，却又找不到她了。”
“也是啊。”
“何况，我现在，也是半人半鬼的。有些她看到的，我也能看到。”
小一猛一惊。看向朱昆。有点不相信。
“那几个中学生，我都听见他们说什么，也能看见身影。是不是他们身上还有阳气？”
“可能吧。”
小一不确定。异界的事，也有很多是他说不清楚的。别的不说，发生在朱昆身上的事，在异界，理论上说得通，但从来也没有人做过。
相对于物界，这绝对是高科技。而高科技的东西，物界不是也只有顶尖的人才懂的吗？
“还有，我……”朱昆有些迟疑起来，“我已经有些日子吃不下东西了，自己煮的抄手，捞在碗里，就饱了。我是不是快了。就要和小惠真正的在一起了。”
朱昆的眼光有些发亮。是那种不正常的幽亮。带点蓝。
猛然想起一句话，生死看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