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寒雪

一双玉璧身影若云尘掠风而入,水天的蓝白伴着灵山的淡紫,一如谪仙人临俗世,添仙蕴而不染尘埃。堂内原先一方是翘首以盼的,一方是好整以暇的,此刻皆被这翩入的夺人身影拜服,愣了神,定了眼,晃了心。

李慕颜和图南山傻着眼,端着杯子直直僵在一侧,待得玉鳞介二人已坐上堂片刻,他俩才陡然回神。咋咋呼呼、乒呤乓啷得放下杯子,俯身抱拳向本是小了自己几辈的人急急失礼,“玉庄主、玉夫人。”这可算是来了,再不来,这水怕是都快喝得肿了脸了。

玉鳞介还是同昨日一样,静坐不语,那意味分明就是说,此事全权由洛初语统管。她惊鸿容色上带着层分外引动人的淡笑,极为自然地说道:“二位先生早。”

第一次她称呼他二人“先生”,李慕颜和图南山一惊,不知这是何意,战兢地抬起身,瞧去,笑意满盈。二人对视一眼,心下定了几分,图南山暗暗地使了个眼色给他,李慕颜立时先为开口道:“玉夫人,这……”

“权叔,怎不见城主几人?”洛初语怎会没瞧着二人的神情,也知道他俩想说什么,不过正如玉鳞介所说,愈是急他一急,他俩愈是能把这事给吐露全咯。

玉权上前几步,恭敬道:“回夫人,陈城主和闻人宫主早些时候关照过,若是庄主和夫人来了,便着小厮去唤他们就行。小厮已去了一会,估摸着稍后即到。”庄主和夫人在刚过小径时,他便派小厮去请了,“而,贾先生说他并非江湖中人,这些事大体与他无关,他出不出现并无大碍。今早便出庄去谈买卖了,说是来了苏州数日,怕耽误了时日,望庄主夫人见谅。”昨晚玉鳞介便吩咐他解了山庄大门的禁令。

洛初语点点头,转头特意对着那亟不可待地两人说:“既如此,我们便在此稍待片刻,二位先生觉得如何?”

那两人怎敢有意见,讷讷地连声称是后便坐在一侧,继续喝茶。

没过多久,陈幺九和闻人天绝便出现了,寒暄几句后就各自落座。未有多言,如玉鳞介一样,今日似都是来旁观旁听的。

洛初语也觉是时候了,不多啰嗦,朝着李慕颜和图南山问道:“听权叔说,二位今日有事与庄主相商,卯时便来了南云堂,却不知所谓何事?”话还得由着他俩来起头。

依旧是李慕颜,“夫人,我二人听闻昨日庄外暗袭肖平之人乃是亦道,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她敛起笑意,换上难色,叹道:“此事庄主本不想对外多言,怕因此苏州城乃至天启招徕更多的麻烦,不过既然李门主问起,这……不错,此人正是亦道无疑。”

二人一听她亲口直接证实,不约而同的从木椅上跃起,对着玉鳞介和洛初语施了个深深的大礼,神色慌张惊惧道:“庄主、夫人,昨日我二人千千万万不该被黄泥蒙了眼,才会受那肖平蛊惑,竟说了对庄主、夫人不敬之言。但我二人决计不知他会和番邦贼子狼狈为奸,若是知道,我二人向天借了胆也不敢呐!还请庄主、城主明鉴,保我二人的老命。”这会哪管什么颜面之事,先保住命回老窝再说,这亦道一招便能将肖平毙命,更何况是他俩,这次真真是着了肖平的道,差点被害死了。

“哦?你二人既说是肖平蛊惑了你俩,我倒是不知他允诺了你俩何事?宁可得罪玉竹山庄也要随他出庄?”洛初语这还是问的不平不稳、不轻不重的。

李慕颜和图南山冷汗涔涔,连连抬手摸了几把,原本就有些纵横的脸因惊慌而五官聚拢,显得愈加老态和惨淡。而后,那脸上的神情,像是做了怎生的一个惊世举措一般,而,他俩真是说了一个惊骇众人的故事……

三十几年前,淀江国境内出了一位鬼斧神工般铸兵器的行家,名为匡鸿越。据闻出自他手的兵器,皆有两点共通之处。第一点,无论是抛射长兵,或是短器软兵,这匡鸿越都会在他所铸的兵器上刻入主家的姓氏和他匡家的族徽,即便是甲片方寸大小的暗器也不例外;这第二点,就极是离奇了。凡是匡氏所出,兵器分外锋利、封喉断发之余,一旦染血必然散出一股如昙花初绽般的异香,随着血腥之气流泻而出,闷厚窒息中透着凄凉。盈满四周,鼻息之处尽染,且久久不散,闻来叫人寒栗却也动容。

有人称,这异香来自地府修罗道,乃是警戒世人,切不可妄动了执念和杀意。世间凶器,尽皆通着地狱之门,凡伤人一分,便是开了一缝,终有一日,会将自己拖下这十八层地府去。匡鸿越偶然间通达了天意,知晓了此事,便在铸剑时引来了异香。异香之气存着善念,倾泻而出阻隔了地府妖邪鬼魅入凡世之路。但,匡鸿越毕竟只是凡尘之人,能做的也不过如此,待异香之气终究掩藏不住愈积愈多的魑魅之念,警醒不了执掌利器之人,便也到了吞噬宿主之时。

铸造兵器,本身无所谓对错,你若不为必有他人为之,一切不过是生存使然。这邕行大陆之上,成百蒙国之间,万千子民之中,多少执起利器者,不过为了守着身后几方水土,或是背后几双稚眸。纷争繁乱,终究无可避免,铸家们为己方兵器添得更多一分的尖利,便为己增了一分善,对敌加了一分恶。真不知百年身后,五方鬼帝又是如何决断的。

这匡鸿越觉着自己做了魑魅魍魉们的帮凶,又觉着自己生来便是为着铸剑而生。这权衡之间,便有了这异香。不过也是由此,其实找他铸造兵器的人并不多。于官府军将,此举恐会扰乱军心;于江湖众士而言,似乎是给那些自命为替天行道之人招徕了妄语诟言。因而,真真找他铸造兵器的,只有两种人,一为好奇而收藏。二,实为真君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