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寒雪

老天伊始恩赐于人的是人性本善还是本恶,连圣人都是有分歧的。之于洛初语而言,她自幼不爱这些之乎者也、至理大道。二十余载,不曾出山,所见所闻不过是听父亲所言所得,或是见于书册。她或许可以轻易猜到郑离楚的身份,或许可以知道江源中了蛛丝昙,或许可以预测李慕颜二人今晚必会出现再此,等等,往后或许还有诸多的猜测被应验。

但这些,又能如何,显示她见多识广?那在玉鳞介面前倒是显得不过班门弄斧了。如同肖平当日所言,说到底她也不过是未曾多亲身亲眼经历江湖险恶,不知江湖为何物的山隐楼大小姐,或是玉竹山庄新夫人。她总是自信的甚至可以说有些自私的以为事情总是会如她所想所愿,或是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往后的一切变故,或是以为自己能容忍程度的底线超乎自己所想。

其实说来这倒也是她的性格的弱点了,即便在处理与玉鳞介的关系上,她享受玉鳞介对于她的莫名其妙的宠溺,但也不愿深究原因,不会去想他如此做是出于爱还是出于她是山庄的夫人,似乎表层而言,目前而言,这并不重要,或者,这又有很么差别;当然也不会去思虑自己对于他这些举止而产生的心内底层的观感到底是怎样的。说来好听的,一切不过顺其自然,随缘吧,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规避,逃避自己还是逃避他还是逃避世俗?

李慕颜二人如今的行径,在昨日时她就依稀能预感到,二人在听到蛛丝昙一词后,所表现的的状态在一时的惊恐后竟是惊人一致的窃喜,眼神一如肖平以往的狡祚。而她竟然第一时间便猜测到了他们可能的举动,她开始讨厌自己居然有这样的猜测,而此刻猜测应验了。于她,更多的是对于江源的惋惜和李慕颜等人的悲哀和无奈。

她脑子里甚至跳出更恐怖想法,若是李慕颜等人一早便知道江源是因蛛丝昙而死,会不会在他血液未凝结时将尸体整个抽干,对于这样的猜测,她不寒而栗,但似乎又该死的合情合理。

两个震慑一方的世家大族,早年为了本莫须有的叱空变可以擅入敌国、轻言烧杀。现如今,更是可以因为一方死尸身上的血块而对一个往生者如此不敬。这些匪夷所思的行为,发生在已经扬名江湖多年的年过天命的人身上,又何止是让一个世族、门派蒙羞?这分明是让“人”这个字都染上了血污。于他们的子孙,该是也羞于提及了。

她现在能知道江源为何有斯隐令了,或许他父亲当年曾途径江家,讨得一碗清茶消渴。给了这块斯隐令,或许当时的江源都不明深意,而父亲当时顶多是想着这普通的农家或许往后会有些小灾小难,若她见着了令牌,能帮衬下。这小灾小难可能是农家收成不好,可能是招惹些地皮流氓,可能是……却没预料到,却是如此一件耸人听闻的死生大事。

父亲的斯隐令是否都给了寻常百姓,她目前不得而知,但往日里他确实耳提面命她轻易莫沾江湖恩怨。但,为何最后却又执意让她嫁入玉竹山庄?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依旧是她的习惯使然,这些事情,置于一旁,反正多想也无意义。

山庄虽然做的是生意买卖,玉鳞介也常言“不理江湖二字”,但无论是玉鳞介还是玉竹山庄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马,哪一个能离的了“江湖”二字呢?譬如说现下的江源一事。

洛初语觉得自己陷入了这个怪圈里找不到出口了,如此,中庸一点似乎更好,就站在怪圈的中央,假装周围其实一片宽敞,没有限制。她开始佩服玉鳞介了,何事都可以如此淡笑了之。奥,她倒是忘记了他也曾狂怒过,还是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惊泣天地之态。想到此,竟是凄凉的扯了扯嘴角。

此刻李慕颜和图南山脸上的神色,只有被当场揭露而担忧自己命不久矣的惧色,却没有分毫的对于自身行为的忏悔。落得今时今地的处境,到头究竟为的执着于寻求什么?

无论出于何种考量,玉鳞介并未将这两人如何处置,只是吩咐权叔天亮后派可靠之人将两人各自护送回家,并取消与这两大世家的一切生意往来。日后再见,亦不相识。

这事情做的看似无声无息,庄内竟也没有一人背后议论李慕颜二人行踪如何。送走两人的第二日,玉鳞介和洛初语便将江源的尸体迁往流仓山竹林安葬,与江音生死同衾。

当日玉鳞介曾问她,“何不等擒获亦道,还江源或是匡氏一个真相和公道后再厚葬他?”

话音在风里散远至无许久,洛初语并未回答。竹林里的山风吹得一袭白衣紧贴,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段;缭乱相缠的发丝击打着璎珞,竟是能听到叮叮声;暮色印在侧脸上,朦胧了视线,不是柔弱,而是苦涩。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胶着,本是如画隽美、风花雪月的场景,在玉鳞介眼里却只瞧出了疼惜。

透着一股如小兽悲鸣的声音,重敲入他心坎,“江源已死,江音也随他而去,徒留着这具尸体不过是引来更多的罪孽。我想他俩的初衷定非如此,找到亦道又如何,你我都知道,亦道不可能说出其中缘由。这缘由让匡家、江家都遭逢大难,我们又为何还要去执着于此。我们去深究这些,到底是想告慰死者还是想惩治生者?我们过去多日的执着,甚至谋杀了江音、害死了肖平,逼出了李慕颜图南山的恶念。”她不想说她预想到如果他们继续深究,招徕的罪孽可能是他们任何一人都不能承担的,她痛恨自己这种预感,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听一句,玉鳞介的眸色便凝重一分,看着洛初语的眼神便深疼一分,而她却始终如常,近乎漠然,仿若这些话语不是出自她口,而是一个形如她,却无她思维的旁人。

玉鳞介始终未将双眸从她身上挪开,只低叹一声,而后才似是艰难的逼迫自己开口道:“你是否后悔嫁入玉竹山庄?后悔嫁……于我?若如此,你我都知道,你可以离开,我不会阻拦。我们……我们并非……并非……”往日里对着多少凶神恶煞或是帝王贵胄皆能面容不改,饶是泰山崩前亦能安之若素的玉鳞介,此刻,却连个整句也难拼凑,洛初语的话语在他脑内搅乱了他一贯的沉着,脸上居然全是一番颓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