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寒雪
“月影!”洛初语一回庄便见他行色匆匆,气色颇为晦暗,眉宇间也不见了往日里的英华。
精神还在恍惚中的月影在洛初语连唤多声后方才意识到,近前几步弯腰敬道:“夫人。”
洛初语点头抬手扶起他,柔声道:“你离开已然月余,风霜还染,不必见礼,近日要好生歇息。”说完,她眉头一皱,“如此重的伤药气味!月影,此番难倒受了重创?手展开,我替你瞧瞧。”
月影苦涩道:“多谢夫人关心,方才已叫大夫瞧过了,不过一些外伤,无碍无碍。”
“你这人不识抬举,我家小姐可是医术了得呢。山里、村里的人生病了都是小姐给看好的,哼,你要看我们还不答应呢。”溪儿嘴巴翘起,眼睛瞪着他绷着一脸懊恼责难。
月影一惊,脸整个垮了,“夫、夫人,月影并非、并非……”
洛初语轻笑,“月影宽心,身已有伤,不可妄动内气。溪儿不过戏语,不必介怀。”一语即闭时已扣住月影腕部,出手之快月影竟然毫无所觉。“肺腑皆有损伤,血气略并,虽不严重,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这瓶菅晶丹你且拿去,每日送水服用一颗,可以缓解熏于内腑的血泣之感。”
月影头垂得更低,连退几步摆手急道:“多谢夫人。但是,月影此番出庄办事让庄主蒙羞,损失亦是不可估量,庄主未有责罚已然是恩赐,实在不敢再接受夫人赠药。何况月影习武多年,不过这些小伤,不消几日便可痊愈。”
洛初语收起笑意,清然出声:“月影,我虽不知这月余你发生何事,但山庄为商已是多年,其间纷乱比得这次又如何?庄主既未加责罚必是想待得你养精蓄锐之后再由你等去讨回这失了的颜面,而你却还只一顾沉在上一番的愧疚中,不将精力诉诸恢复上。这又怎会是我玉竹山庄人该为之事?”
从出事至今一直满脸愧色的月影听得洛初语如此说,如醍醐灌顶,脸上终于又现出往日的风华,双手接过药瓶,连拜三拜,“月影愚昧,多谢夫人开导赠药。我这便去瞧瞧其他兄弟恢复的如何了。”
“这庄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冷板呢?还是咱们楼里的人好,笑笑闹闹、吃饭睡觉。”
洛初语弯起手指轻敲溪儿额头一记,“溪儿,往后不得对旁人无礼,尤其山庄和顾宅的人。不然,我这便遣人将你送回楼里,还要嘱咐管家伯伯不准你下山一步。”
“呜……痛,好啦,小姐,我知道了。”溪儿拿头蹭蹭怀里抱着的小狗,小狗似乎通意,伸出舌头朝她脸上舔了一层口水……
这次山庄出得状况似乎颇大,用晚膳时虽然玉鳞介仍是一番自若,但嘴角还是不免浮着一些寒意。此刻已过戌时,而他却还在书房内未曾踏出一步。
洛初语拿着一本自顾宅带回的话本踏入书房,也未理他,径自侧躺在屏风后的软榻之上,悠悠得翻起书来观阅。
玉鳞介依旧埋首在海域图和商册间,笔下不停,不期然道:“今日去了司命街?”
“是。”这话本有些旧了,字迹模糊的很多,如此精彩绝伦、转回离奇的故事,可惜了。她提醒自己明日记得誊抄一本留存。
“有想买之物?”
“是。”他问一句,她答一句,多了没有
“怎么没去庄里的书画肆?”
“自己家的有甚好看。”
一句自己家终让他整日冷着的脸勾上了别种颜色,“别家可有见着中意的。”
洛初语翻完最后一页,合上封面,“顾宅里的木车是何人制的?”没有回他的话,倒是回了一个问题。
“海外之国寻来的。当时觉着有趣,便随商船运了两架回来。本来在庄内无用处,现下在顾宅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洛初语其实不喜欢他将所有事情都说得这么不名一文,轻巧得让人觉着事实果真如此。譬如花苑、譬如书阁、譬如……
她并非足不出户的无知女子,一次两次或许她还信了,久了,又怎么能时时说服自己所有的好事都这么轻而易得。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不论是山庄还是众人,即便事情已如针芒迫之指心,他或许也只会当是木刺入皮吧。山庄有今日之势,于他二十余年所经历之事,她不能感同身受。但自她嫁入庄以来,所见所感的无论江湖凶险或是商场叵测,他都尽力将她摒除在危害之外。
发生江源一事后,他其实对这些事全无顾忌的,只是因为她的缘故吧,不愿她受累落泪才会将这些险难拖入山庄。最后又因她终无可避免的伤痛而埋怨甚至伤害自己。她不是千金小姐,不需要这般讨好。
她很想拿着书册拍掉他脸上的或冷淡或堆笑,只希望他对着她时,有何情绪都显在面上,任何事情无论大小利害都能相告。当然,对外,她无所谓,毕竟于外人此乃有害而无利。
将书放在榻上,她走出屏风,站在他书案前,自他面前推开几摞书册,白日的那方臂搁替代置于他目下。
“喜欢吗?”柔声喃喃道,“你在庄内什么也不缺,总也不知该送你个什么物事。连日来你书案上都未见有臂搁,而你有需长久的用笔处理商事和江湖事。长此以往,臂腕定是酸疼难耐的,你又不擅武,因而这方臂搁当是必需之物了。”
玉鳞介牵起她手拉至身前,“端凝秀润而清奇不俗,难得还气势遒劲鸿动。夫人好眼光,为夫好运气。”
洛初语笑嫣尽染,圈指习惯性轻敲书案,“今日一见便知你会喜欢,很是适合你的品性。不过,你应该早知道我买什么吧,也就你沉得住气,我来如此久,一册话本都已看完。若是我不自动拿出来,你是不想问了吧。”
玉鳞介起身将头垂在她肩间,“这回夫人是猜错了,我又不是占卜巫师,又怎会凡事都通晓。”顿了顿,又道:“臂搁很好,我很喜欢。”
这算是朝她撒娇吗,洛初语心里好笑,幸好他头垂着看不着。
掌心轻拍他肩头,分明感觉到他的一怔,一瞬便又松垂着将些些份量渡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