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寒雪
“溪儿,怎么就你一人回来,夫人呢?”门口守卫老远就见着她火急火燎的身影了。
“哎呀,这会没空和你唠叨了,我得先去见庄主。”溪儿跟个钻地鼠似得横冲直撞进入庄内,连着带倒几个小丫鬟。
“庄主不在庄内,在绿林院呢。”守卫朝着她的背影扯着嗓子喊,也不知她听到了没。
没一会,她瞪着冒火的眼奔出门口往山庄旁拐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坑死你姐姐我了,也不早说。”
守卫挠挠耳朵,低声咕哝,“是你说没空唠叨的嘛!”
“玉夫人好定力,分明一闪而逝的讶然和惊奇,却还能坐得这般闲情。”梨清墨在丢出一句骇语后,檀口轻抿吃完一方枣糕,捻着绯色蛟绡轻拭其实未沾片屑的唇角。
洛初语指腹轻探一下茶壶,过了这么久,竟还是温热的,到底是邺城玄家的瓷器。“梨老板既已如此盛情将我请来,必然是要坦然相告,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再问呢,不问不正好让梨老板一书雅兴,说个畅快?”
“噗,呵呵呵呵”梨清墨饶是笑时亦不忘抛落几个桃花媚眼,即便对方亦是女子,“玉夫人这性子倒叫奴家好生欢喜呢!”
她生的媚,言语举止虽轻佻倒不叫人嫌恶,一眼瞧去看不清年纪,且她身形较一般女子略显修长。洛初语本想从她动静吐纳间探探虚实,时强时弱、似有若无,第一次她没有把握看个彻底。若非对方是个修为强于她颇多的高手便就是身染异症。
梨清墨似乎也不想再与她弄些个弯弯绕绕来故弄玄虚了,直接从怀间掏出一叠信纸,转正纸面,呈于她桌前目下。
洛初语顺着她的手势,低眉一看,明眸微瞠。这提称、这启辞、这笔迹、这署名,不消看正文,她便知道全信所诉了,因为这分分明明就是出自她手的啊。
“你是……”这会她知道为何她说她们认识七载了,严格来说,她们是来往书信及书册合作有七个春秋了。
“嘿,你我心知肚明即可。我便是木方生,今日终得一见相识已久却未谋一面的万千里啦!”梨清墨藏起一脸媚态,郑重地起身朝她欠了欠身。“我知你疑惑为何我知道你便是万千里,或者说是从七年前至今的万千里。具体缘由恕我现下不能明言,我亦知凭山隐楼耳目遍及天下的本事只消一时半刻便可全数通晓。不过我并无恶意,也恳请洛大小姐玉夫人现不要追究,毕竟我这如林堂生意目下这般兴隆也多半仰仗了万先生的名号。”
洛初语此刻是有些愠意的,山隐楼素来靠的便是八方海内、俱古从今的消息神通为天下
所知所惧的,这也是山隐楼之所以神秘莫测的根本。而她亦是与她父亲一样的性子,疑人勿用,却不想这会儿她这个山隐楼大小姐竟反过来被人设了套。
这木方生与万师傅,也就是曾经的万千里乃是八拜之交。从万千里书作第一册江湖轶事录起,便是有木方生拳拳负责印制成书及售卖的。即便相见的日子屈指可数,但数十年来未出过一次纰漏,万先生与木方生之间可谓是谊切苔岑、千里神交。
因而,自七年前她接手万师傅有关江湖轶事录的一切事宜后,依旧不疑有他的持续与木方生保持书信往来及合作。她甚至用的是自己一贯的笔迹而非临摹万师傅的,在字里行间亦是直言万师傅已将江湖轶事录的大任交付于她。总的这些,尽皆因为她深知万师傅与木方生的交情,他断不会往外泄露分毫。
现在看来,不止她这个万千里换了人,她这个木方生定然也非正主了。虽不知木方生是男是女,但依他与万师傅通力合作的这么数十年来看,也绝不会是眼前这个充其量放开胆子说也不过三十来岁的人。
“其他我暂且不过问,但是,为何苏州城内的江湖轶事录莫名其妙的分了三册,而且全都打着万千里的名号,此事我竟毫不知情?”那影册甚至连载有一些春闱羞色的故事和图画,与这点是她最不能忍的,虽然言明非万千里所作,但书皮面上可印着万千里的大名呢,在外人看来,怎么想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梨清墨见她愠色正浓,赶忙倒了杯热茶给她,陪着歉意道:“这事确实是我最对不起玉夫人及万先生的,今日特意请你前来,便是想一字不漏的告知与你,望您听了能消几分怒意。”
“你应该已猜到我并非原先的木方生,在我成为木方生之前,不过是苏州城三十里外的一个流民……”
三十里外有一处村落,住的全是各地逃荒避难而来流离失所的难民,与江南苏州城内风光相比,可谓炼狱天堂之别,而梨清墨便是其中之一。六年前,某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她在河滩边见着一具由上游冲下的浮尸,尸体背上有一个青色包袱,或许是这人在死前的拼力救护,竟然未有全湿透。
梨清墨本想提着包袱就跑的,但到底是苦大的孩子,终也起了怜悯之心,便在不远处随意挖了个坑给埋了。
她回去后打开包袱后才发现里面全是一些与书商往来的账册和信笺,由署名和一方印章得知,那具尸体本名木方生。
在这个村子里几年了,见惯了穷苦人民为了一粒掉落黄土的糟糠而哀叹不已;见惯了老弱病残无钱问诊而僵死木板;见惯垂髫孩童入城玩耍被人嫌弃恶言相向、辱骂追打而痛哭流
涕。
梨清墨本也是好人家的孩子,自幼便识字,人亦聪明又长得美艳,村子里好多人觉得她在这个村落是埋没了她的。她却只感恩于当年村民的收容,她坚信捡到这个包袱是老天给她一个改变自己和整个村落命运的机会。
连连数个昼夜,她竟将木方生统统的书商讯息知个全了,甚至亦能临摹木方生的字迹有个七八分像。她知道要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施,还得取得村长的同意,因为若是平白无故的多出银两米粮,村长定然会起疑。
村长是个良善之人,不然亦不可能守着这村落久久不去,即便流民一年多过一年。她将事情的始末全数告知了村长,并保证日后所得的钱财全部用于村民安家糊口、治病求学。
想着流民日趋苦难的生活,他是心有余力不足啊!虽觉得梨清墨的做法有违天良,亦只能苦涩的答应了。
至此,梨清墨便开始了替代木方生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