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寒雪
“夫人,您怎么亲自来了膳房,这儿烟火呛人的,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一声小厮就是了?”离午膳时间尚早,这会,厨房间并不算太忙碌,小叶正在审查今日刚送进庄菜的新鲜度。
“你便是膳房掌事小叶吧,我这会儿来,没耽误你们什么事吧。”洛初语入庄多日来还是第一次来西苑,更是第一度来膳房,这膳房掌事倒是挺机灵的,第一眼便就认出了她。
小叶低首恭敬道:“夫人言重了,婢子正是小叶,不知夫人可有何吩咐?”
洛初语朝着她一笑,“小叶,我第一日来山庄便喜欢你做的菜,不淡不腻、不清不重,很和我的口味。几次想着要见见你,在我面前,你无需多礼,抬起头来说话就好。”
“谢夫人。”小叶谢过之后,也无惺惺之态,静颜抬首面向洛初语,谦恭尊敬但无卑微之感。
这小叶五官虽平凡,却也秀气,身形消瘦,比着洛初语还稍稍矮了半个头。她长久的在厨房间内,一身青衣罗裙倒仍是干净,如她给人的观感气质一般——沉静中透着内敛,这样的女子竟是玉竹山庄的首厨,也不知玉鳞介去哪挖来的如此妙人。只一眼,这个山庄妙厨便深得洛初语之心。
“听得权叔说,每日已时一至,便会送一盅净罗汤去庄主书房,今日我想亲自取了给他送去。算算这时辰差不多了,便就来了膳房。”昨日他当了许久的天然暖手炉兼磨墨小童,她今日想着给他递一盅汤以表感谢,虽说这要是她亲自炖了给他送去更显诚意,不过,暂时是没机会了,她目前的程度,连起个火添个水也难做到。
“夫人来的极巧,庄主每日的净罗汤,我都是掐着时间炖的,这会正正好好出炉。小叶这就给您去取来。”小叶从蒸炉顶层一取出煨着的汤,立刻放进事先备好的毛皮制成的暖罩内,为防洛初语端着不便,还特意找来食盒装上,碗筷调羹全备妥当了,这才递给她。
她接过食盒,刚出膳房又转身回了来,从袖间掏出一枚姜荷花型的小玉坠递给小叶。
小叶一愣,“这……”
“收着便好,此物并非庄内所有,单纯是我因着喜欢你的菜,喜欢你的人。”
“是,谢夫人。”不做推辞,她双手接过。
通常这会是玉鳞介最忙的时刻,苏州城内的几家掌柜会来向他面呈请示商场之事,不过,自出了江源一事后,玉鳞介未免多生祸患,设了禁令,短期内不准任何人入庄。因而,这会儿只他一人在书房内。
月影依旧守在书房外,说明玉鳞介还未离开。她提了提食盒,伸出手指贴着嘴唇示意他噤声,月影会意,待得她进入书房后,便关上门退到外间守着。
这间书房并非南苑那间,而是位于前厅南云堂左侧的偏厅,为了每日接见自家各处掌柜单独辟出来做了书房。这件书房较之南苑那间显得更严肃敞亮,多了丝严谨少了份柔和,外间也不似南苑书房那般雅致,只栽了几棵古木遮阴。
连日来的相处,玉鳞介对于她的气息已熟悉,或许她自己都没注意,她每一步都和着呼吸,而每三步后间或会有一个短步,好似庄内许多能让她好奇驻足之事。自她刚入内,他便知晓了,不说话,一来是还有些生意场上的琐事未处理尽;二来,他也乐于这么感受她的存在,不必过多的言语。
这间屋子说是书房,到更像议事厅,正北靠墙设着一扇竹涌揽山屏风,其下长桌上置着一方古砚,一架笔格,玉竹笔筒一个,定窑笔洗一个加黄石镇纸一方,厚重规整而干净。正中两排对称的红木桌椅茶几,两侧靠墙是立木架格,摆着些文册和古物,就整体而言,洛初语觉着有些过于敞扩,于双目无益。
洛初语放下食盒,顺着左侧架格扫了一遍,最里一架上竟放着整整十册万千里的江湖轶事录,由日期来看,正是近十期,还是精装本。竟不知他居然还有这番可爱之处啊,在洛初语看来,比之那些所谓治国之书、通理之册,这些可是有趣多了。
随手翻了翻案上的书,一晃神,过了巳时许久。她这才想起今次来的目的,回身想提醒他饮汤时,却发现,原先在茶几上的食盒空了。那盅汤已经被他端到长桌边侧,看似他早已喝完汤,此刻正侧首扶额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咳。”她清下嗓子化了这莫名的尴尬,找到自己声音,开口道:“这盅汤是为了感谢你昨日,额,任劳任怨,恩,当然汤还是小叶煲的,你可以放心喝。”
“我知道。”就这么说着,也没转开视线,他第一次发现她故作镇定下略带着羞赧的神色,如此的看得令他入迷。近来,对她的小动作越发的留意。自她进来书房后,他的注意力就无法再集中在这些恼人的琐事上了。
“哦,要是你想喝我煲的汤的话……”这种情况下,被他这么看着,她有些拘谨了,这么多日来,还是首次,这她是真的不擅厨艺。
“没事,这样很好。”看着她这么的无措,他决定放过她,转开话题,道:“初语过来,今日刚巧着有些发现想与你说。”
“你瞧瞧这账册可看出些不寻常?”玉鳞介将十数本账册一一展开在桌上。
洛初语收起尴尬,一笑,“这你可问错人了,我可不是什么账房先生,更是不会什么出入账目。”
“无妨,你且先看看。”
洛初语见他神色不像是调笑着随口胡说,便低首一本本地翻阅。不懂账目,洛初语说的可是实话,往年在山隐楼时,账目一事多交予管家,她与父亲皆不擅此道,也没这个心思去细究。
连翻了几册,也没瞧出个什么名堂,倒是快被这些个密密麻麻的数字给弄昏头了,想想这账房一事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又连续看了三本,洛初语只觉得更迷糊了,用着自己仅仅稍微知晓的数理知识,没发现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合上一册,抬手揉了揉脖子,侧头撇了一眼玉鳞介,嘴角虽有些笑意,但眉宇间的神色还是较之平常对着她时要显得严肃些。这账册中不会就这么简单的,他应该知道她不懂这些,她也不会说假话,那他执意还是让她看,必然不是在于账目本身,那么,必定是在账册之上。
洛初语又连续翻了几册书,并未在数字上多做停留,迅速的翻阅,连同方才已经看过的几册。不一会,她眼尾向上一挑,玉鳞介一看她眉头微展后又迅速蹙起,知晓他已经知道自己想让她看的东西。
“为何不直说了,这是想着考验我呢啊?”洛初语刻意语气带着稍稍的不善,这看账册,真是累人。
玉鳞介将账册重新整理后将洛初语带入一侧椅子坐下,“初语聪明伶俐,何须我来考验,依你看是何人所为?”
洛初语一思索,道:“我知道你怀疑谁,不过此人在庄内已经不是一两月了,你既然会放着这么个位置给他,必然是你也信得过的,再没有确凿证据前,我不会下任何定论。”
对于玉鳞介而言,庄内的所有人,他既然用了,就从未担心他们存着怎样的心,他反而对于全然没有自我的人不屑一顾。即便这庄内有人想夺了他的位、他的命,又如何,只要你敢这么想,这么做,那他就能这么坐着等着看你怎么来夺。而他,在这期间,他绝不限制你,亦不会说什么就此一刀毙命了解了你,以绝后患。不过这要到了最后时期,就得看你是否有这本事了。
玉鳞介依旧嘴边含着笑着道:“初语,你知道为何方意会安心只做个马车夫?”
洛初语一怔,她倒是忘记这江湖对于玉竹山庄的传闻了。据闻,庄里的收人规矩从来都是没有规矩,全凭着这玉鳞介的心情,当然排除权叔收的奴仆小厮们。江湖有些传闻应该是无聊之人杜撰的,这玉竹山庄并非什么阴暗诡秘之地,来得回不得。
江湖轶事录也曾记载过,这玉竹山庄是人人都可去得的。本就落在这个富饶之地,风调雨顺,景色宜人。不论你是来寻仇、谋事、避祸,抑或是因着生意场上的往来,想入山庄,皆可。不过,若是想留下,就得按着玉鳞介的说法来。
他让你是这庄内的小厮,车夫,护院等等任何职务,你都得应着,无论你在外间是如何的地位。当然,入了玉竹山庄一日,庄内必会护你一日,饶是来寻仇的也一样对待。约定时日一到,无论是否达成愿望,玉竹山庄一概不再纳入,生死与山庄再无任何干系。
洛初语还有一点疑惑,接着问道:“那此人又是因何入庄的?”
“此人是玉权收入庄内的,是按着一般小厮签了卖身契,算来已经快近五年之久。”
一听他这么说,洛初语一惊,“这……”,刚说着一个字,听到外面有嘈杂的脚步声趋近,细细一听,共有三人,“看来这是有人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