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浮萍

每次赶集回家已是日落时分。琥珀色的晚霞还在天边留恋着,月亮就已经急匆匆地跑出来赶它离开,静静的梧桐河低头认真地听着少男少女们心中的喜怒哀乐,她用她那温柔又宽阔的胸膛顶着一只只承载了这些少男少女们愁绪的乌篷船缓缓地迈向人生的旅途。月亮也好奇地溜到了少男少女身边偷听着。

“你呀,就像那风铃草。”男子嗔怪道。

“风铃草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娘告诉过我,我们家乡有一种草,结的果实像个铜铃铛,风一吹过,铃铛里头的子儿就响起来。”

“怎么个响法?”女子凑上前,眨巴着眼睛望着眼前的男子。

“桑朗朗—桑朗朗。”

“哼,爷爷说你聪明,我看你一点儿都不聪明,叫你学你就学,呆子。”

“呵呵呵”男子笑道,“音儿说我是呆子,那就是呆子吧,今天还要不要听呆子讲故事啊?”

“不要,我听你的不就成呆子哄傻子了吗,你讲的那些个人,只会抡几下大刀,还是市里说书的讲得好,里头的人都会飞檐走壁,精彩着呢。”

“哎,”男子叹了一口气道,“傻子不要呆子哄,那呆子给傻子唱歌吧。”

“好,唱什么?”

“《临江曲》,小时候我娘教我的。”

月光一览无余,男子的歌声也像月光一样浑厚又悠长,慢慢地透过梧桐河的水,透过梧桐河岸边的风,透进了少女的心,船尾的艄公老脸上笑出几道褶,静静地沉醉在这江月秋风中。

“曲曲临江水哎—桃花红,妹妹你在那一头哎—招招手,乘舟逆行风如刀哎,不怕那江水深,哗啦啦这临江波哎,妹妹在那桃花里头,妹妹—在那桃花里头。”

“真好听,哥哥,再唱一个。”

“这会儿不是呆子啦?”男子笑着,歌声像艄公桨边的波纹一样慢慢地荡漾在夜空里:“三月里头冷雨多哎,妹妹来到了芦苇荡,见面的地方只有她知道,狼狈的样子让我心伤,手里头为她披着衣哎,心里头为她流着泪。”

像是被男子的歌声感染了一般,原本月白风清的夜空乍然间乌云笼罩,竟坠起珠帘般的雨滴来,艄公披了蓑衣,年轻的男女躲进了乌篷,豆大的雨点顺着梧桐叶哗啦啦流了下来。男子果真脱下外面穿的粗布衫,披在了女子身上,口中继续唱着“手里头为她披着衣哎,心里头为她流着泪。”

夜雨蒙蒙中,艄公的船停止了前行,不是他想停,是他不得不停。船中的男子扬声问道:“爷爷,怎么停住啦?”说着,起身跨出穿舱外。

但见舱外七八艘没撑篷的小舟将老汉的乌篷船围在中央,他们的船已然无路可走。爷爷经历过风浪,临危不惧,只是把桨立在船上,蓑帽低低的扣在头顶上,看似沉默不语,心里却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出来赶集不学点看家本领,在梧桐河是混不住的。不过,老艄公心里却想得明白,在梧桐河混迹已久并无宿敌,这些人不是冲着他来的。

珠帘般的雨滴在梧桐河上溅起朵朵水花,一朵涟漪未平,一朵又至。看着滴滴绽开的水花,站在七八艘船上的人和老艄公的心也变成了一团烈火,男子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要离开了吗?是啊,终于,终究是要离开了。

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船上,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少女耸着肩,蜷缩在舱里。正对乌篷船立着的一名剑客,身披蓑衣,右手缓缓地抽出长剑,站在他旁边的刀客却是左手缓缓地提起了大刀,刀剑相交,倏然化作一个巨大的陀螺朝前窜去,刀尖上迸出细小的水花,溅在了男子的脸上,也溅在了女子的脸上,女子惊叫一声,蜷缩得更紧了。那陀螺从男子身旁擦肩而过飞向老艄公,老艄公一声也不咳嗽,举起木浆横扫竖劈,饶是如此,不消几个回合,那木浆已变成手里尺余来长的小木棒,刀剑不长眼,刹那间便劈向了老艄公。老艄公合身后仰,堪堪避过刀剑的攻击,心知对方的武功远胜过自己,“扑通”一声跳进河里远遁而去。

两个剑客退回小舟,对着男子躬身道:“二皇子,皇上请你回去,宫里人多眼杂,莫要耽搁。”

是啊,该回去了,一个皇子在民间逗留算什么事情,他转过身,想不出该怎样和眼前的女子告别。她还颤抖着蜷缩在那里,听到那声“二皇子”时身子不由一顿,呆呆地望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是啊,他容貌清俊,一直教她读书识字,弹琴作赋,怎会是个寻常人,当初,怎么就答应留下他了呢?

将一支玉钗插在女子发间,他轻叹一口气,低头道:“对不起。”便转身消失在了夜雨中。

舟散了,人走了,艄公来了,船上的姑娘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