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素笺半生缘

琉璃几日来一直断断续续的昏睡着,稍稍有点意识又被人喂汤药昏迷过去。未曾吃什么东西,身体虚的厉害。今天旁人的说话声清晰了些,脚步声很嘈杂,吹鼓手有一声没一声的合奏。屋门被推开,龙三小姐进来,一身凤冠霞帔,唇色是鲜艳的红,琉璃努力睁眼,想看清她,却还是只能淡淡听到,“算她命大。放她走吧。”

之后,琉璃被人拉扯着从后门出去,塞进一辆马车。车夫驾着车一路疾驰,颠簸中,琉璃渐渐清醒。伸出手去抓车夫的衣襟,车夫又行了片刻,慢慢把马车停下来,在一片湖水旁。车夫跳下来,拍拍马背,顺便大声问琉璃:“你醒了吗?”“是,我好渴。”琉璃虚弱的答。车夫从背囊里取出水壶递进来。“谢谢。”“你是怎么得罪了尨轩的人的?”“咳咳咳…”“慢慢喝,不着急,我是拿了钱要送你回玘国的。”“喔…”琉璃突然想起来龙三小姐的装束,于是低声问车夫:“今天,尨轩有喜事吗?”“是,龙三小姐今日出阁。”

这边,尨轩的客人盈门,城中的小孩子也都围在门口,想一睹龙三小姐的真容。里厢,龙三小姐看着慧言仍旧一袭白衣,床上的婚服纹丝未动,于是,狠狠地说,“如果你还是执意如此,就别怪我出尔反尔。”慧言淡淡的说:“好像你没机会了吧,马车不是已经出城了吗?”龙三小姐看着慧言平静的样子,心里刺痛一下,说“来人,帮姑爷换婚服。”便恨恨的离开了。

宅子的鼓乐声又重重的敲打起来,太阳不时被云遮住,时明时暗,正厅里的几房长辈开始谈论这桩亲事。“不吉啊,不吉。这三姑娘是找了个什么人?”“芙雨婶子,三妹从小就喜欢他,论能力,这人也是不错的。”“找师傅算过吗?”“自然自然。”“小雨,你就放心吧,慧言这孩子,我知道。”龙爷开口,同时也聊起了过往。“你们可曾记得我夫人的本家蕰氏?十六年前那一场浩劫,蕰氏一族遭到诛杀,连蝶儿也不幸受到牵连。蝶儿的兄长,蕰川将军被奸细施以反间计,昏聩的皇帝听信谣言,下了撤姓,诛杀,灭族一连几道手令。预感不对,蝶儿的大嫂当天夜里急匆匆赶来,带着两个孩子,一个是慧言,另一个便是涟儿。涟儿的父亲是蕰家的总管,从小看着慧言长大,出此灾祸,便舍了自己的儿子换蕰将军独子的性命,同时,央求夫人保自己的小女儿。涟儿来的时候,蝶儿抱着她依依不舍地说,如果我们还有个女儿,大概就是这小小的模样吧。不过几日,蝶儿和蕰氏上上下下三十二口人都被押送到了江谷盘审游街问斩。之后麒风,我的故友,偶来翡潼,带走了慧言。涟儿则以龙三小姐的身份,养在尨轩。多年来,总是我们在两地谈生意叙旧情,他们两个倒是从未见到面,但言谈里,还是希望两人能结百年之好。于是,我总告诉涟儿,你在远方有一个哥哥,他如何优秀,你们如何有缘,见面的那天就是你们成亲的那天。许是我提的太多,麒风又性子沉稳,倒是涟儿这边追的紧了些。前段时候,慧言登门,席上我自然帮涟儿提点他,但他居然婉转的回绝了这门亲事。我也一时不知该作何,虽然他是我的侄子,但涟儿这么多年在我身边,我更是不能不照顾她的情绪,本以为这件事便要作罢了,结果前几日,涟儿特别高兴的跑来说,父亲,帮我筹备婚事吧,慧言哥哥应了。所以,不管中间几多曲折,两个孩子最后能在一起,总归是好事,我也能含笑去见蝶儿和大哥大嫂了。”“父亲,您能放心是好事,但大喜的日子,还是不要讲这样不吉利的话了。”“是是是,涟儿呢,是不是该开始仪式了?咱们还在这聊。”龙爷起身,招呼大家去到院子里拜会客人。

不多时,天上突然黑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下,客人都撤到了廊下,吹鼓手面面相觑的站立在雨中。龙三小姐从侧门出来,看到鼓乐停了,客人都躲在檐下避雨,院子里满是来不及撤走的桌椅和果盘。她在原地怔了一下,然后冲到院子里,去拉扯那些鼓手和唢呐的衣袖,让他们继续吹奏,在大雨里,和满堂的客人僵持,坚持仪式继续。龙麟(龙二公子)见状,举了伞来劝说,“涟儿,雨这么大,改日再…”龙涟泪珠混在大雨里,特别委屈的说,“如果今日罢了,就没有改日了。我只想,再争取一下。”龙麟用手帕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拉过她的手,把伞柄放在她手心,自己淋着雨走回正堂,站在父亲旁边,静静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低垂的骄傲。

龙涟的正红霞帔在满院的青阶水色中犹为夺目,慧言的身影出现在偏门,众人都回头瞩目,龙涟也偏头望着他,随着他缓缓走近的步子,紧张几乎漫到了心尖。怕他说一句不肯,或者向宾客陈情曲折,怕他对她冷漠,或者用无情日夜施以折磨,她都怕,虽然他并不知晓她多年的红豆相思,但他是她唯一的死穴,是龙涟早就确定的事。她看着慧言接过下人递上的伞,从容帅气的撑开,抖下几许落雨,漫步到她的面前,说:“别在雨里站着了,我穿红袍过来,便不打算食言。”龙涟丢落手中的伞,上前抱住慧言,紧紧的簇拥。

龙爷和宾客看着他们最后的画面,满意的点着头,寒暄着,各自走进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