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素笺半生缘
琉璃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晌午的太阳很烈,人群的声音高低飘忽,嘴巴干涸。记得远远的看到了慧言,记得给了掌柜很多银子,记得自己还是逃掉了。额头一片冰凉,琉璃从梦境逃脱。
“你醒了?”“弗隼吗?”“嗯。”“谢谢。”“没事,喝水吗?”琉璃点头,弗隼扶起琉璃的身子,递给她水杯。琉璃发现自己的外衣已经被人贴心的褪去,盖着薄衾,散去了一身燥热。水的味道有点奇怪,但饮下,渐渐意志苏醒,去了疲懒。她不知道弗隼略通几分医道,施针问药对她来说都是手到擒来。
下午弗隼看到琉璃无力地倚着王姑,头低垂,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平白生出几分愠怒。“送她回房间,顺便打一盆冷水。”口气有些冰冷。旁的人都不再多言,各自散去。弗隼径直去了厨房,吩咐丫头座了水,自己去找糖罐和盐罐。候了片刻,亲自兑好糖盐水拎上楼。
推开门,把茶盅搁在桌子上,远远瞧见琉璃眉头紧皱,不时握紧拳头挣扎,冷哼一声慢慢走近她,沾湿了方巾搭在她的额头上。弗隼不想多问其中曲折,但知道琉璃在这里肯定还有其他熟识之人,不然依她的慢性子,不可能急到让自己晕倒。虽然已然勾起了她的好奇,但弗隼还是什么都不问。金钱至上,演出在即,弗隼不想多说什么无益的话。眼下,照顾好她,才是最重要的。
“还剩最后一轮排练,你去顾她们吧,我这儿没事了。”琉璃双手扯着被沿,无辜地看着安坐在一旁的弗隼。“你要是安安全全回来,我倒是不用忙这一程子。”“对不起…”“老实躺着,我去瞧瞧她们。”“嗯。”琉璃眼睛突然有了神彩,嘴角也抑制不住的上翘,总算送走了这尊佛。琉璃太怕弗隼去细究这件事,扯谎是琉璃最最最不擅长的一件事。
慧言身子初愈,便躲开龙涟的丫头,私自来了客栈。见到见不到,都有预料,但从掌柜那儿知道琉璃再度离开,心里还是备不住空落落的。“已经离开将近一个月了,怕是早就走远了,公子无处寻,便也不必再留恋了。”掌柜的话反反复复如蜂鸣,慧言渐渐失力,伤心之余,便夜宿于客栈。
晚上客人盈门,慧言下去的时候,一楼满满当当全是人,便上前和掌柜攀谈起来,“今儿生意不错啊。”“这也是沾了澜妃楼的光咯,她们今儿排了《梨花颂》,大概半城的人都要去瞧一瞧。人家也就在我这儿落个脚,一会儿人都要去那边的。”“这大师去了,她们倒是找着生财的门路了。”“话不能这么说,戏好,不妨是谁唱,客人们自己斟酌不是。”正说着,小茗从外面跑进来,急吼吼地说:“掌柜,票买回来了。人可多了…”再往旁边一瞧,是慧言,便尴尬地说了一句,“温公子也在呀。”“抢到几张?”掌柜着急的问。“人多,票又出的少,我只抢到三张。”小茗怯生生的答。“真是差了个榆木。得了,把一张票给楼上的八爷送去,剩下的两张给我。”掌柜接过票,顺手把一张收进身前的抽屉里,另一张攥在手中,逡巡着满堂的客人。
“最后这一张,您给谁都不合适,索性我承了您的情,去瞧瞧。”慧言玩味的笑着。“那真谢谢您了,您最合适,您收好。”掌柜掬着笑,递上有些卷曲的票纸。
吃过饭,慧言跟着人潮沿着街慢慢往澜妃楼走。未到门前,先闻其声,阵阵的胡琴,格外撩拨心弦。今天是最糟的一天,琉璃终归还是走了…好久没有这番兴致了,听一出戏,消磨整晚的时光。
琉璃听到楼里升起了鼓乐,知是场要开了,拿掉额头上的方巾,起身穿外衣,喝了一口茶,急匆匆下楼。看到一众宾客已经落座,又放慢步子,挨着右边的过道小心穿行。弗隼喊住她,她才看到弗隼在角落的柱子那里。“看你是病好了。”“本来就没那么严重,是你把我当重病号了。”“还还嘴。”“行行行,你对你好,我错了还不成?”琉璃又津津有味的看向舞台。弗隼瞧她一脸痴迷的模样,心里特安慰,阅无数人,终于逢着如此相似的她。
“你今儿怎么不坐贵宾座了?”“今儿人多,而且有人出手阔绰,包座了。”“所以你,又向金钱屈尊了。”琉璃说完大笑起来。弗隼无奈地看着笑的毫无遮拦的琉璃,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再笑,之前说好的一成就减半。”琉璃果断的,一脸云淡风轻的继续看舞。
终于到了《梨花颂》,乐声刚起,掌声便如潮水般涌来。姑娘们渐次出场,做了两个回旋,组了一个花心,舞袖利落,声音稳定。琉璃回头看弗隼,自己只是为她们纠了音和词,而弗隼却费心的排了舞。在舞坊,舞才是最精华的那部分,单凭一个想法,是登不了台的。不是堂会,是一个凭舞单刀赴会的牌子,是可以众宾盈门,一展芳华的场子,琉璃还是低估了弗隼,年纪轻轻却是经验老道。
琉璃环顾四周,想着自己那一成收入,不禁傻笑。但从来都是福祸相依,当她的目光扫过贵宾席的时候,看到了意兴阑珊的慧言,自顾自的喝着酒。她缩在角落里,静静的注视着,嗡嗡的人声仿佛刹那静止。琉璃下意识的退后,但满满的人,她离开的很艰难,完全退出大厅之后,她终于开始哭泣。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但终究只能放手。十丈高墙之内,琉璃不敢奢望的,越过山水繁华,同样只能浅尝。凭空借来的,始终是要还回去的。可是琉璃不知道,人不是物件,相处久了,是会产生感情的,爱完了还有绵长的恨,最后才是两两相忘。还有,爱,哪有什么先来后到,谁是谁的。可是怎么办,琉璃就是这样,倔强地不肯明白。